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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盟 page 11 作者:楼雨晴

  本来那个怀抱一直都是她待的,无痕很少抱她,但是当她伤心时,她只会想到要躲到无痕怀中去宣泄,可是现在,不管是无痕还是那副温暖的胸怀,都不再属于她了,明明早已想过,可是真正去面对时,撕心揪肠的痛楚却比她所能想像得还要深。

  往后伤心时,有谁能供她依靠?开心时,谁能分享她的喜悦?倾诉心事时,谁会如无痕一般,耐心、温柔的倾听?生了病时,还有谁来殷殷垂询,给她源源不绝的关怀?受了欺侮时,又有谁代她出头、全心呵怜她?谁又办得到逆来顺受,只在乎她会不会饿着自己、搞坏了身子?

  没有、没有!没有一个人能取代无痕,他是独一无二的。往后,没了他,她该怎么过下去?

  一个闪神,细针扎疼了手指,她颤动了一下,看着沁出的点点殷红。

  幽戚的眸子,移向膝上即将完成的衣袍。

  这是她几个月前便预定要做的,却一直耽搁下来,现在无痕就快离开了,她动作如果不快些,恐怕会赶不及给他。

  她也知道这样很傻气,无痕将是姜家的半子,身份早已不同往昔,又岂会缺这几件小小的衣袍,何需她连续数晚彻夜不眠的赶着缝制?可她就是坚持,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了,不管他需不需要,她都觉得心满意足。

  将油灯移得更近些,她加快了手边的动作,一针又一针,绵绵密密的缝上她的关怀、她的依恋、她的不舍、她酸楚的--柔情。

  愈接近成婚之日,风无痕的心绪就愈复杂。

  他真办得到就此远去,从此割舍他挂心了十多年的依恋吗?

  小姐要他走,他别无选择。

  明日,就是他大喜的日子。

  鲜红的蟒袍映入眼帘,他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喜气,只有深沉的悲哀。

  一轮明月,洒下晕黄幽柔的光亮,他伫立窗边,凭栏而望。

  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为何他想说的,却是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浓浓的凄苦落寞,悄悄流泻于眼底眉尖。

  他不是没感觉的,他有!从很早、很早以前,见到小姐的第一眼起,他死寂的心便活了起来,小姐明亮的笑靥,点滴温暖了他冰冷的血液,从此,他眼里只看得到她,他的世界只容得下她,他的灵魂只为她而悸动,生命,亦为她而存在……

  他抚上心口,缓缓取出置于怀中的一方丝绢,藏不住的深情,由幽沈的眸底倾出。十二年了,他一直保留着它,因为他始终忘不了那个给了他第一记笑容的女孩,纯净绝美的小姐,让他在第一眼见着时,几乎以为是天使坠落了凡尘,那双柔软的小手,在握住他时,也同时抓牢了他的心,只是,他一直没去正视那份震撼,也不敢去正视。

  她单纯直接的关怀方式,一次又一次的震动了他的心,他不敢去相信,在众人眼中微不足道的自己,会被看得那么重要,因为怕受伤,所以他不敢投注太多,可心防,终究是让她给撤去,使他许下了永世相随的诺言。

  她说,她喜欢他。他到死都会记得!

  这是他生平得到的第一份情感,格外珍贵,他用着全部的生命在珍惜,往后,他所得到的各种情感,他反倒没有感觉了,因为,他所有的感动,全投注于那一份纯纯的情谊当中,无关男女之爱,却是世间最美的。

  他握紧了手中的丝绢,贴上心口,凄冷的心,暖了起来。

  回过身,目光投向桌面上折叠整齐的衣衫,耀眼的蟒袍被退到不起眼的角落,他眼中只看得到佳人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衣袍,除了激荡在胸口的温热情潮,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小姐避他避得很彻底,就连送来衣衫,都挑他不在房中的时候悄悄放置,一如初次为他制衣那一回。他可以肯定她是亲自送来的,这些年来,为他做的每一件事,小姐从不假他人之手,也因此,给了他过深的感动,点滴刻骨铭心。

  执起袍子,他一寸寸轻抚,合宜的剪裁、柔软的衣料,细致的缝针,显示出她所花费的心神。小姐知道他偏爱素色,淡青色的袍子,颜色并不深,盖不住稀淡的红印,很浅,也只有少许几处,但心细如发的他还是察觉了。

  是血!他直觉的知道那是小姐的血,她被针给扎伤了吗?

  胸口绞紧了起来,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疼。

  他好想她!想得呼吸都隐隐作疼,深入骨血的思念,全缠系在记忆中那张清灵绝美的娇颜上……

  她还想避他到几时呢?为何不让他看看她,知道她一切安好,再见她一面,往后漫漫无涯的噬骨相思,他才能甘心呀!

  今夜之后,纵然再相见,他不再是她的风护卫,再没有关怀她的权利,更不得再放任自己怜她,以免损她名节,那么,这最后一晚,她还忍心漠视他吗?

  放下手中的衣袍,他飞身冲了出去。

  他要见她!最后一次,让他放任地、尽情地,好好看她最后一回--

  随着内心狂涛激荡的渴切,转眼间他人已来到夜雪房门前。

  他敲了敲门。“小姐,休息了吗?”

  她睡了吗?他是不是太率性而为了?小姐浅眠,一旦被惊醒,便很难再睡下,而夜里没睡好,隔日一整天又要犯头疼,她的身体状况他很清楚。

  他半是懊悔,半是心疼,怅然地转身想离去,里头传来的细微声响却挽住了他的步伐,好像是踢倒椅子的声音。

  小姐尚未入睡?那又为何不出声?难道她真想避他到底?

  “无痕知道小姐没睡,说句话好吗?”

  沉默了半晌,几不可闻的声音由房内传来。“有事吗?”

  “小姐?”一向沉着的心绪,莫名的起了浮躁。

  小姐的声音--怪怪的,令他没来由的不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请小姐开个门好吗?”

  “有事?”她仍是只会重复这句。

  “只是想看看小姐好不好。”过于轻细如缕的嗓音,总让他觉得不太踏实。小姐真的很好吗?

  夜雪扶住桌面,让自己坐了下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强忍住想冲上前去见他的欲望,力持语调的冷淡平稳。“我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小姐--”他怅然低唤。曾几何时,他俩变得如此生疏?

  话语中的伤怀,她听出来了。

  她好想开门,好想向他道歉,说她不是有意的,请他原谅她,但是……

  不可以!压抑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她不能在最后一刻前功尽弃,她深知这一开门,见着了他,她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再放他走,先前所熬的苦楚,将全都白费了!

  正因为太清楚这一点,所以当敲门声响起时,听到她所眷恋的嗓音,她跌跌撞撞下了床,迫切渴望见他的心,却仍在最后一刻强忍了下来。

  “对不起,无痕,我是真的累了,没事的话你也早点歇着,明天才能当个神采奕奕的新郎倌。”黑暗中,她无声啜泣,将悲伤往腹里吞。

  风无痕黯然无语。小姐竟连再见他一面也不肯。

  这道上了闩的门,根本阻挡不了他。他从不勉强小姐,小姐若不愿见他,纵使大门敞开,他也不会踏进一步。

  幽然一叹,他落寞神伤的离去。

  夜雪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直到门外久久一片静默,她才靠着房门,跌坐在地面,无声奔流的泪一道道扑落,流过手背,再往下跌--

  今天是最后一晚,她没留他,她放弃了……今天之后,他再也不是她的,再也不是了……

  十二年!她拥有了他十二年,尔今而后,却不再属于她……她的心好痛,似泣血,似刀剜……层层撕裂了她。

  “无痕……”她哀怆地唤着,全身的血液有如抽离了身躯,空空洞洞,胸口胀得满满的,全是这一个名字,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重咳出声,丝丝血红自唇角逸出,本就软如棉絮的身躯,像是失去了重量,飘飘惚惚,什么也感受不到。

  意识一点一滴离她远去,虚虚浮浮,陷入黑暗前,深镂心间的俊朗容颜,不曾淡去。

  第八章

  锣鼓喧天,喜气洋溢,俞、姜两家热闹非凡。

  娶妻,是人生大事,但再多人的祝福,都不比夜雪的有意义,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点她该知道,这样的情形下,小姐绝不会还避不相见。然而,这样的情形下,就算见了面,又能奈何?只是,最后一回,他渴望见到她。

  纷纷扰扰的思绪缠绕着他,剪不断,理不清。

  一阵无由的疼楚划过心扉,他蹙紧了眉心。

  向来沉着的他,由昨晚开始,就一直定不下心神,不知打何处而来的纷乱情绪,扰得他心浮气躁、坐立难安。

  他一晚失眠,脑中萦萦绕绕的,全是小姐楚楚荏弱的娇颜,但他终究还是隐忍了下来,没再去打扰她,只一遍遍告诉自己:小姐不想见他。

  这莫名的心慌,究竟是怎么回事?

  吉时将届,他还是没见着她,由老爷眼中,他读到了相同的疑惑,想必老爷也纳闷着在这样的日子,一向最重视他的小姐,怎会连露面也没有?

  他甩甩头,不再多想,正欲依着时辰规定前去迎娶花轿时,夜雪的贴身婢女香荷急匆匆的向他跑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顿时脸色大变,在所有人惊讶的眼神中火速冲进内苑,留下香荷很无辜的面对一群人。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误了风护卫的大事,她也知道吉时是延误不得的,可小姐都昏迷不醒了,她心下全慌了,以前,小姐有什么事,她们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告诉老爷,而是找风护卫,尤其小姐昏昏沉沈中,口里一直喃喃喊着风护卫的名字,不找他找谁呢?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记得小姐的千叮咛,万交代呀!

  无暇多作解释,她也快步跟了上去。

  这个该死的香荷!这么重要的事,居然到现在才告诉他。

  看到床中面色死白、昏迷不醒的夜雪,风无痕有了杀人的冲动。

  “还不快去请大夫!”他狂吼出声,将另一名呆愣在床边手足无措的婢女给吼回了神,匆匆领命而去。

  “香荷,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狂烧着熊熊怒焰的眸光射了过去。“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为什么小姐好端端的会变成这样?”

  他好心痛!此时的她,就像个了无生气的美丽娃娃,看得他心如刀割。

  “是……小姐不让我们说的。”从没看过风护卫这般狂乱的神情,好吓人。

  风无痕握紧拳,吸气、再吸气。“然后呢?一五一十,全告诉我!”

  香荷低声嗫嚅道:“将近一个月前,小姐身子便开始不适,请来大夫,小姐又不按时服药,老是有一餐、没一餐的,奴婢劝过,却都没用。小姐像是有心事,常常一个人失神的发呆,落泪也是常有的事,眼看她病情愈拖愈不乐观,奴婢心想,小姐一向最听你的话,本想请你想个办法的,但小姐却命令我们一个字都不能向你透露,我们不敢抗命,直到今天早上,奴婢前来伺候小姐梳洗时,才发现小姐昏倒在门边,嘴角还有血渍……”

  “很好!”风无痕眯起眼,一字字寒声逼出话来。“我不只一次向你追问小姐的情况,你却给我避重就轻,拿小姐的安危开玩笑!一句小姐的命令就没事了吗?你脑袋是用来干什么的?就会盲从,不会分辨对错吗?你最好祈祷小姐没事,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你犯了多该死的错误!”

  香荷委屈的咬着唇,吓得噤若寒蝉。

  没多久,城内最有名的大夫以最快的速度被请了过来,除此之外,还多了刚获悉此事、风闻而至的俞老爷。

  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一个人的脸色都随着大夫的沉默而益发凝重。

  “令千金天生体质荏弱,怎不好生调养呢?如今弄成这样……唉,现在她脉息十分微弱,再加上昏迷不醒,情况并不乐观。”

  “那……敢问大夫,这该如何是好?”俞老爷一听,乱了方寸,急忙追问。

  “这--在下也没有把握,先开张方子试试,最重要的是想法子让她早日醒来,否则,在下也无能为力了。”

  风无痕倒抽了口气。无能为力的意思……无异于回天乏术?!

  送走了大夫,清冷的房中只留下他,他静静地在床畔坐了下来,轻抚着白得不见血色的娇容,阵阵刺骨的痛楚淹没了他所有的知觉。

  才多久不见而已,一个娇俏明媚的女孩,怎会变得奄奄一息,憔悴若此?她答应过他,一定会过得很好,可又为何……

  “为什么欺骗我?!”他沉痛地低问。小姐可知,这样的她有多令他哀怆欲绝?

  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本该传为人间佳话,然而,吉时早过,却迟迟不见新郎倌的花轿前来迎娶,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周遭人群纷纷议论四起。

  俞家老爷差人急忙前来致歉,说明原委,知晓事情状况后的姜雅璇,立刻赶往俞府,在夜雪房中找到了须臾不离的风无痕。

  “无痕--”她轻唤,靠近床边。

  风无痕头也没回。

  “夜雪还好吧?”

  生死交关,她说好不好呢?

  风无痕闭上悲怆的眼眸。

  “那我们的婚事--”

  风无痕想也没想。“往后延!”

  “可是……”并非她不关心夜雪,而是没必要如此。夜雪这儿有人照料,一时半刻也醒不来,他留下无济于事,何不先拜了堂,她自会与他一道照顾夜雪,直到她病情好转。

  “如果姜小姐还想成这个亲就往后延,直到小姐恢复健康,要不就干脆取消!”不见小姐安好,他哪儿都不会去,千军万马也休想拉开他,耗尽一生,他也会守着她。至于这桩亲事,对他而言一直都不具意义,若真要说有,也只有为“为了小姐”这个理由而已。

  他居然说放弃说得这么潇洒,一头热的她倒成了十足的傻子!

  她眨了眨眼,逼回酸楚的泪光,强忍着满心的悲涩,自喉间挤出话来。“我懂了。这桩婚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一厢情愿,你心中除了夜雪,从来都容不下别的。可笑的是,我居然还以为,你会向我求亲,我在你心里多少有些不同,至少,你选择的人是我。也许一时之间,我取代不了夜雪在你心中的地位,但假以时日,我的一片似海深情,终究会感动你,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努力,一直以为总有一天,你会将我放在心上。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错得有多离谱,你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又岂有心思再容纳别人?你根本可以为她而死,小小的一椿婚事算什么?于你而言,如果不是夜雪,谁都没有差别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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