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着头,礼貌性的送出关怀。“纪总裁,您还好吧?”
纪沛阳甩甩头,那太过熟悉的清柔音浪,多似七年来午夜梦回中,深深萦绕心臆的她……
这让他脑袋更加昏沉。
疯了你!纪沛阳,大白天都会产生幻觉。
他一手撑着额,一面揉了揉抽疼的两鬓,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强打起精神会客。
“请坐,童小——”头一抬,四目相接的刹那,声音全卡在喉咙里。
童采宁倒吸一口气,忘形地惊呼:“你——”
天!是她,真的是她!这真的不是幻觉?!
他闭了下眼,脑子一片晕眩。
会吗?会吗?苦苦熬了七年,本以为她已飞往哪个不知名的国度重新追寻自身的幸福,没想到,有生之年,他竟还能再见到她。
采宁、采宁……他最心爱,也最让他心痛的女子啊……
心在颤抖,呼吸浅促,他甚至不敢睁开眼,怕那只是幻象,他终归得面对现实的残酷与自身的悲哀……
童采宁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太大的惊吓,使她失了平日的镇定,几乎要惊叫出声,夺门而出。
从不预期会再见到他,尤其是在她全无心理准备,还无法完全淡化两人的过去的时刻!
不该的,她不该对他还有感觉,一切早该云淡风轻了……
下意识的,她转身想逃——
“采宁!”一声充满痛苦、饱含思念的叫唤响起,她钉在原地,再也举不起步伐。
纪沛阳毫不犹豫地冲上前,紧紧将她抱住,什么也不愿想。“别走!别再逃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别这么残忍地对我!”
痛楚的低诉,勾动了她长年压抑的思念,冲击心扉。
多久了?这怀抱,曾是她最深的依恋,原以为,她可以依偎一辈子,谁知——
他,早已不是她的。
“放——放开我,求你。”这是不对的!残余的理智不容许她沉溺。
纪沛阳一震,咬牙松开了她,别开的眼眸,掩去深深的痛。
今非昔比,他怎会忘了呢?
退到窗边,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强抑下想碰触她的渴望。
“沛阳……”凝望背身而去的他,她暗自伤怀。
“你——”他想问,她后悔了吗?这些年来,她可曾后悔过当初做下这样的决定?
他们之间的聚散,全由她一句话,而他,为她的这个决定,尝尽了伤楚。她呢?是否后悔当初太过轻易地放弃他?松开两人紧握的手?
这些话,没勇气问出口。
转了个方向,他改口:“你过得好吗?”
“很好,真的很好。”失去他,但却意外的有了小旭,往后漫漫年岁,让她有勇气熬过来。
想起她的心肝宝贝,嘴角不禁流露几许轻柔的微笑。
由那张小小俊容中,就仿佛看到了心之所系的男子,足以稍慰凄苦的心。
“是吗?”她过得好,却苦了他……
她笑得那么心满意足,应是找到了另一个可以带给她幸福的人了吧?
呵,为什么不呢?都七年了,难不成他还以为她会为了一段不堪回首的情殇,小姑独处,痴念着他吗?
“你呢?这些年,过得如何?”她关心地反问。
“我结婚了,如你所愿地娶了她。”然后,过着地狱一般的晦暗生活,度日如年。
“噢。”她沉默着,一时搭不上话,不自在的移开视线,留意到桌上的相框。
“我女儿,叫纪欣恬。”顺着她目光的停留地点,他加以解释。
童采宁抿紧了唇,再也发不出声音。
这么说来,他应该——很幸福吧?
心头酸酸的,想起小旭,再看看照片中笑容甜美的女孩,她突然间有些怨慰。
为什么该有这么大的差别?这一切,原本都是属于小旭的……
该怪谁呢?是她的懦弱,连带的,也牺牲掉儿子的权利,让他受了太多不公平的待遇。
像是看穿了她的情绪波动,他轻嘲:“你不是说,你祝福我们吗?我除了成全你,还能怎么做?反正,也没人问过我的意愿。”
听出他话中的悲怨,童采宁讶然以对。
“难道不是?你满心只想顾全采馨,何曾顾虑过我的感受?明知道我心里除了你再也容不下其他,却还不遗余力的将我推向她,你想过没有,你的退让牺牲,成就的也只是一对怨偶?!”
一连串的陈述,让她听出了端倪。“你们——处得不太好,是不是?”
他苦涩地回应。“你还会在乎我的死活吗?”
垂下眼睑,她怯声道:“你——在恨我吗?”恨她不该轻易言别离?恨她不做任何努力就放弃了他?
“我已经分不清,我们之间到底是谁该恨谁了。”将沉重的身躯抛进沙发当中,他早就已经心力交瘁。
“沛阳……”她呐呐无言。
这些年,他究竟是怎么过的?为什么看起来好沉郁、好沧桑,往昔的神采飞扬早已寻不着痕迹。
“别说了,我不要你的抱歉。”这些,本就是可预见的状况,既然挽不回什么,那就让他自行面对自身的悲哀,多说,心只会更痛。
沉沉一叹,他强撑起最平静的表情面对她。“你来,不是要谈合作案的吗?”
“呃——对。”她怔怔地,转换不回来的思绪呈空白状态。
“我很意外是你。”见她这副呆愣样,他实在不敢相信,迅伟企业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来负责,今天如果对象不是他,肯定会弄砸。
她眨眨眼,说不上话来。
曾经是耳鬓厮磨的恋人,一时之间,她心态调整不来,很难用对客户的态度与他讨论任何事。
纪沛阳不发一语,极有耐心地等候着。
“呃,我……我想……”太多的爱恨纠葛,交织在两人之间,教她怎么能若无其事的和他谈公事啊?
“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任何事,我都会依你。”从来就是这样,甚至——他的婚姻也是。
看吧!如此隐晦暖昧的情况,她哪开得了口?
“沛阳,你不能这样,公事归公事,别感情用事。”
“那也是只对你。你很清楚的,从相识到现在,有哪件事,我没顺着你?”就算她开口要整个远宁企业,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双手奉上,对她,他没有什么是给不起的。
“沛阳!你这样——我谈不下去。”她苦恼地咬着下唇。
纪沛阳定定地望住她。“你还是没变,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咬着唇。”而他,总是舍不得她这么虐待她美丽的朱唇,然后就会——
“纪沛阳!”她跳了起来,慌乱地打断他游走的思绪。
她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
“你别、别……”
“采宁,你太多心了,我没任何意思。”至少,该认清的,他都认清了。
“那……”她摸不透他沉晦复杂的心思。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在七年前。如果你想提醒的是这个的话。”他早就认命了,这是她要的,他还能说什么?“如果——”他垂下眼睑。“你真的觉得为难,那就换个人来吧,我答应你,不再与你扯上任何关系。”他平静地道。
胸口蓦地一揪,酸楚的泪雾泛上眼瞳,难言的疼意绞紧了她的心。
“我没那个意思,沛阳,别这么想。”冲动之下,她没深想,弯低身子蹲在他跟前,仰首望着他。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他撇清关系,否则,她就不会生下那个他们撇不清的孩子了。
她一直都好珍惜他与她共有的一切,只是,这些话,再也没有她说出口的余地,他懂吗?
采宁……他无声地唤着,眼前这张清丽柔美的容颜,让他魂牵梦系了多年。他情难自己,忘形地伸出了手——
在碰着她的前一刻,他神色一僵,生硬地止住动作,别开了眼。
童采宁也不甚自在地退开,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呃——”
“采宁。”他突然出声,接下了她无言的沉默。
“啊?”她有点被吓到。
“你究竟希望如何?”
“就——维持原状好不好?”说完,她怯怯地抬眼打量他的神情。
“你是指,用不掺杂私人情绪的方式,谈论公事?”或许是爱得太重、恋得太深,再也没人比他更了解她,她的一言一行,他总是能轻易解读,了解她想表达的涵义。
“会为难吗?”她小心翼翼地探问。
就算会,为了她,他也要强作无谓啊!这是她希望的,不是吗?
一抹苦笑,不着痕迹地自他唇际隐去。
“我答应你。”
第三章
灰灰暗暗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一整日,直到接近下班时段,老天爷才捉弄人似的下起倾盆大雨。
透过覆上一层薄雾的玻璃,隐约浮起一张轻颦眉心的苦恼娇容。
纪沛阳相当清楚,她不是那种会视天候而有所准备的人,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即将望着一片雨景发愁的模样。
眼前的卷宗,全成了巧笑薄喷的面容,他再也定不下心。
因着突来的冲动,他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拎起车钥匙奔了出去。
坐在舒适的办公室里,感觉不到恶劣的天候的威胁,但是下了楼来,可就不一样了。
童采宁直盯着下个不停的雨发呆,祈求老天发发慈悲,恩赐一辆路过的计程车给她。
但是这种天气,开计程车的生意简直好到天怒人怨,她只能看着一辆辆呼啸而过的计程车干瞪眼。
“采宁。”身后传来邵伟凡的叫唤,他快步走向她。“怎么还没回去?”
“呃,这个……”
邵伟凡看了看气候,立刻有所领悟。“没带伞是不是?我送你回去。”
“这……不必了,我……”她赶忙回绝,只因他眸中的热烈光芒令她心慌。
“你别跟我客气,我很乐意送你回去的。”
就是这样她才慌呀!
以前不明白他的心意也就罢了,现在明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对她,她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
没错,他是很体贴,对她的照顾很无微不至,甚至有一阵子,公司还曾谣言满天飞,说她的高薪、高职位,是靠“睡”来的。
倒不是说她在乎这些蜚短流长,而是她太明自己无力回报他什么,才更加受之有愧。
感情的债是很难还的,她不想欠下太多,那是偿不起的心灵负担。
正烦恼着该怎么回拒才不致失礼时,一声熟悉的呼唤传入耳畔——
“采宁!”
她几乎是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望去。“沛阳——”
远远的,纪沛阳已经将这里的景况尽收眼底,他很清楚那代表什么。
他将车子驶近,却没有下车。
他是不是来错了?现在的他,还有资格表示什么呢?
也许,采宁需要的不是他……
有悲涩,有难堪,但在退缩前,他决定赌一赌,而她的反应安抚了他满腔的不安,让他有勇气说出下一句话。
“过来,我送你回去。”
“采宁,他是——”邵伟凡一脸错愕。
“他就是远宁的负责人,纪沛阳。”
纪沛阳?邵伟凡有点错愕。
倒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是他们有熟到可以直呼姓名吗?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情形,采宁对客户向来都是保持距离的。
童采宁看了看等候的纪沛阳,再看看邵伟凡复杂的神色,很快的有了决定。“沛阳,你等我一下。”
接着,她转过身抱歉地对着邵伟凡说道:“呃,我想,可能要辜负你的好意了,我们有点事要谈,所以——”
仅管心中有着成堆的疑云,邵伟凡仍是发挥了良好的风度。“没关系,既然你有事,那就不勉强了。”
“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一步了。”采宁正欲跨出步伐,纪沛阳却出声制止了她。
“采宁别动!”
“呃?”她傻傻地站在原地,见他撑起伞下车,快步走向她。
“任你这样冒雨过来,不浑身湿透了。”
童采宁吐吐舌,将身体移靠过去,纪沛阳将伞往她的方向挪,心思细腻,不让她淋到一点雨,自身就免不了让雨水打湿些许。
这模样,谁会相信他们只是单纯的客户关系?
邵伟凡拧着眉,男人的直觉告诉他,纪沛阳对采宁的意义,绝对不寻常!
看着他们双双离去,深浓的失落,悄悄爬上心房。
???
盯着车窗外的雨景,童采宁伸出指尖无意识的轻划着玻璃面上那层雾气。
沉默了好长一段路,纪沛阳低声开口:“刚才——”
“他是我上司,我们之间没什么的。”
没料到她会解释,纪沛阳先是一怔,而后笑得有点酸、有点苦。“你用不着告诉我这些的,就算看出他有心追求你,那也不是我能干涉的了。”
这一点,童采宁又何尝不清楚?就因为心中仍依恋着他,所以本能的就是不想让他误会。
他们,已经是两条难以交集的平行线了,再多说什么,也只是徒添感伤。
“你不必真的送我到家,我想我可以——”
“采宁,”他轻轻打断,坚定地说。“你不必因为如此,就刻意疏远我,回不去从前,并不代表我会抛下你置之不理,不管任何时候都一样!”
见她沉默不语,他自嘲地又道:“如果,你担心的是我会打扰你平静的生活,那么我可以向你保证,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会踏进你家门一步,这样的承诺够不够?”
“你、你为什么老是要往这个方向想呢?我只是——只是——”她有点气,气他的自贬自伤,也气他勾起了她微酸的疼痛感。
“采宁,我懂!”他沉沉地道,没让她再说下去。
是吗?他懂?这片柔肠百转的愁,他也懂?
纪沛阳沉默了下,突然开口:“愿意陪我吃个饭吗?”
童采宁微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他。
“没别的意思,只是怕了一个人面对无声的四面墙,想找个人陪我罢了。”
一个人?那……那采馨呢?
疑问卡在喉间,就是问不出口。
“我……”她想起单独在家的小旭。
“很为难?那——”
“不!没什么好为难的。”她很快地脱口而出,就是不忍见他失望。
“你确定?”
“嗯。”她再次给予肯定的答覆。
纪沛阳没再多说,静静地将车开往另一个方向。
???
原本以为他会找家环境清幽的用餐地点,没想到,纪沛阳竟会带她到他的公司去。
一路搭乘专属的私人电梯来到大楼的最顶楼,才晓得这儿被设计成私人空间,完整的陈设让她觉得,这一点也不像临时的休息处,反倒像极了居所。
拉开落地窗的窗帘,俯瞰脚下川流不息的人潮,万家灯火亮起,她想起儿子可能还在家里等着她。
“沛阳,可借一下电话吗?”
纪沛阳凝望她,无声点了下头。
她迅速拨了几个键,另一头也很快的有了回应。
“妈妈,你现在在哪里?”
“小——”记起一旁的纪沛阳,她硬是将称呼咽了回去。“我会晚一点回去,你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吧?”
“妈妈又要加班了吗?不要太累,饿了要记得吃东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