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娘,请自重……」石靖韪笑得好僵硬,红着俊脸将攀在他颈间的蛇臂拉下,浑身不自在地推开几乎挂在他身上的娇娆身躯。
自重?!风翼天闻言,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彷佛听到了什么千古奇闻般。
「我说靖韪──」他快笑岔了气,如果每个来寻花问柳的男人,都一板一眼、万分凝肃地告诫身旁的妓女「请自重」,那这门行业早成了神圣事业,而这群女人早被奉为圣女了!
「哟,石公子真风趣。」不以为意的妓女,以为石靖韪在说笑寻她们开心,笑得更是风情万种,一双带媚的桃花眼勾得男人心痒难耐。
「可不是吗?」风翼天笑谑道,手肘撞了撞正襟危坐的石靖韪。「你木头啊?人家姑娘如此青睐于你,还不感动一下。」
「什……什么?」他有些茫然……哇!色女!这只魔手什么时候攀上来的?
石靖韪吓得赶忙扯下在他胸前抚弄的轻佻小手。
风翼天见状,眼中的戏谑更浓了。
「下回我要是再踏进这个地方,我就不姓石!」他懊恼地在风翼天耳边闷声道。
风翼天充耳不闻。「去!别靠我这么近,我又不是姑娘家,等着你临幸的大美人在那边啦,搞不清楚状况。」
「你──」石靖韪气闷不已。谁叫他「遇入不淑」,交友不慎。
就在他被风翼天「陷害」,推往柔软的女性胸怀时,他恼怒地低咒几声,狠狠给了风翼天一记大白眼,咬牙切齿地道:「你给我记住!」当他误交匪类吧,不然还能如何呢?
风翼天视若无睹、置若罔闻,径自与另一名等于是贴在他身上的女子调情。
「你这是在挑逗我吗?」他坏坏她笑道,任那名女子以若隐若现的酥胸有意无意地磨蹭着他坚实的胸膛,只要是男人,面对这种撩人遐思的勾引,要想不欲火狂烧,实在不太可能。
「死相,你坏死了!」女子不依地扭着身躯撒娇,风翼天则是放肆地大笑。
海遥冷眼旁观,看着他和一群女人打情骂俏、快活逍遥,她小小的拳头撞得死紧,忍住不便泛滥成灾的悲楚酸意刺伤一颗凄苦的心,但──可恶!死风翼天!下流、龌龊、不要脸!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该死!她的心好痛。
「汪公子,来,我们喝酒──」这女子未识穿她是女儿身,还猛献殷勤,直往她身上黏,媚眼忙不迭地情意暗传。好个唇红齿白的俊美俏儿郎,连阅人无数的她都忍不住倾心。
负气似地,海遥一把抢过酒杯。「喝就喝,我还怕你不成!」
她一口仰尽。
「孺子可教也。瞧,靖韪,咱们的『汪公子』都比你还有气魄,你该感到惭愧啦!」
「小遥……」石靖韪有些担忧地经唤,他不若风翼天的大而化之,海遥不对劲。
什么烂酒,难喝死了!海遥皱起眉,不悦地推开身旁的女人递到唇边的杯子。「不要,一点也不好喝,什么醇酒佳人,根本是骗人的。」
她忸怩地闪躲着愈靠愈近的女人。「你──」她哑然失声。
妓女都这么大胆吗?竟公然吃她「豆腐」。海遥想推开胸前那只不安分的毛手,却反落入「魔掌」。
「别──别乱摸。」女人和女人如此亲近的感觉好奇怪,海遥浑身不自在。
奇怪了,一个大男人的手,怎么比她这个女人还细嫩柔滑?除此之外,一张脸蛋更是美得连女人都嫉妒。
穿帮了吗?迎视到对方眼中的迷惑,海遥一颗心七上八下。
「呃,天哥──」她转向风翼天求助。
大概是觉得捉弄够了,风翼天终于打算出声拯救快要翻脸的石靖韪和坐立难安的江海遥。「别太热情了,我们来的目的不是你们。」
对于这种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轻浮放荡女,他就算再好胃口也没兴趣。
「莫非风公子也是慕咱们柳姑娘之名而来?」这几天老是出现这种情形,不用他开口,她们就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到。
「没错。」他手指勾了勾,倚翠院的老鸨不敢有所怠慢,立刻笑得灿如春花地迎上前来。
「我说风公子,是不是这几丫头们伺候不周,惹您不快了?没关系,我立刻换两个──」
没等她谄媚完,风翼天使抬手阻断。「不,是我们想见见柳映霜。」
「这……这就……」
不用她多说,他准确利落地将一笔为数可观的银子往她身上抛。
老鸨立即眉开眼笑。「这是当然,不过──我得问问映霜姑娘自个儿的意思,如果她不见,那么我──」
「去吧!」废话一堆。
他挥了挥手,身边的几个女人也很识相地自行离去。
呼!石靖韪和海遥同时大大吁了口气,解脱了。
见他们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风翼天不禁感到好笑。
「喂,你们觉不觉得,这柳映霜似乎挺有个性?接客也得看她高不高兴。」
「烟花女子终归烟花女子,没多大差别。」经过方纔的「苦难」,这是石靖韪唯一仅存的感受。
「少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根本就有先入为主的成见。」
「也许吧!」那也是因为他实在被刚才那群女人吓怕了,也反感到极点了。
「好了,你们别争了。」海遥出面喊停。「柳映霜是怎样的女人与我们无关,见过她之后,我们便走。」
她实在也受够了。
★★★
没多久,老鸨请他们移驾后花园。
踏入园中,亭子里手抱琵琶、低眉敛目的楚楚佳人正低吟浅唱。
好个犹抱琵琶半遮面!风翼天赞叹着,由侧面看来,她是具有醉人的楚楚风韵,就不知细看之下,她容貌是否也如此令人倾心失魂了。
低柔婉转的吟唱,令人悠然神往,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别说风翼天和石靖韪,就连海遥也听得痴了。
随着最后一道音符的结束,最先回过神的风翼天赞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曲美,人更美!」
传言果然不假。眼前的人儿,有一双娟细的柳叶眉,醉意流转的翦水秋瞳如漾薄雾般、令人幽然失魂,古典柔美的五官及凝雪嫣容……简直是个无懈可击的大美人!
「公子谬赞了。」柳映霜放下琵琶,皓腕轻扬。「三位公子请坐。」
石靖韪无意识地抬首望去,瞬间有如被电击般震撼不已。
这似曾相识、几次在梦中回荡的容颜……怎么可能!会是巧合吗?
柳映霜也明显地一怔,旋即别过头,不自然地低道:「公子?」
「喂。看傻啦!」风翼天出言调侃。「比我还夸张。」
石靖韪回过神来,情不自禁地冲上前去,紧紧握住顿时花容失色的柳映霜的手。「霜儿!你是霜儿!」
「石──呃,公子,你──」柳映霜一时惊惶无措,想抽回手,偏又被他握得死紧。
「喂、喂、喂!你太猴急了吧?」风翼天看不过去,出面帮慌乱失措的柳映霜解危,以免好友一个冲动,直接把人拖上床。
啧,真看不出来,瞧他平时正经八百、一板一眼的书生样,没想到一见着美女,竟比他还狠。
「翼天,你干什么──」石靖韪不满地叫。
「我才要问你干什么咧!」风翼天没好气。「人家大姑娘被你吓坏了。」
「是啊,石大哥,你很反常哦!」海遥难得认同他的话。
「我──」他冷静下来,再一次打量眼前的女子。「你不是霜儿?」
稳住了思绪,冰心聪慧的柳映霜大略可以猜出他的思绪。「我长得很像公子的旧识吗?」
石靖韪凝望她一脸的陌生疏离,犹不愿相信。「那你方才──怎么知道我姓石?」
一抹不知明的情绪闪过眼底,迅速到让人不易察觉。「方纔嬷嬷说的。」
「可是──」
「靖韪,你究竟想说什么?」一头雾水的风翼天干脆直接问出口。
「石大哥,你是将她当成了什么人?」是他之前说的那个「有情无缘」的人吗?海遥凝望他眼中的感伤思忖着。
「不,没有。」像要掩饰什么一般,石靖韪摇头否认。「抱歉,柳姑娘,在下唐突了,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哪里。」柳映霜一贯优雅地淡笑,低敛的眼,悄悄覆去那抹轻愁。
然而石靖韪却注意到了,心头疑云渐浓。世上绝不会有如此巧合之事,不仅同名同姓、更有着极相似的相貌,她清灵澄澈的眼眸,让他有着太熟悉的感受,这绝不是巧合!
但她为何要极力否认他们相识的事实,以疏离的态度对他?她仍是七年前他认识那个清灵可人的霜儿吗?
那双透视般的探究黑眸瞅得柳映霜坐立难安,却仍不得不稳住声调,笑意盈然地对着风翼天说:「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风翼天。」对美女,他向来是和颜悦色的。
看出了柳映霜的不自在,他推推专注于沉思中的石靖韪。「喂,别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瞧,这样很失礼!」
石靖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狂得要命的家伙也懂得什么叫「礼」吗?
「至于这位──」柳映霜望着沈静的海遥,肯定地道:「姑娘,如何称呼?」
海遥一惊,诧异地瞅着她。「你──」
「一个男人,是不会有如此柔媚的气息,更不可能拥有如此娇美的姿容,绝色更甚女子,当然,还包括了──你穿耳洞。」
海遥听得哑口无言,也深为她的灵慧心思所慑服。她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娇美?绝色?」风翼天在一旁愈听愈疑惑,忍不住俯近海遥细细打量。「有吗?映霜姑娘,你是不是看走眼了?小遥身上哪来的美色?」眉头皱了起来,这张脸看了十几年,看得都麻痹了,早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这是什么口气、什么表情?真恶劣!
海遥气不过,狠狠地朝他一脚踩去,痛得他跳了起来,抱脚痛呼。「哇!要死了,这么大力想谋杀亲兄!」
海遥轻哼。「我才没那么倒霉,有这么丢人现眼的哥哥。」
「丢人现眼?」他不满地嚷嚷。「那你成天『天哥、天哥』叫得甜死人又是什么意思?」
娇容一赧,她掩饰什么似地威胁道:「你嫌另一脚太舒服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平均』一下?」
此语一出,风翼天当场跳开三步之遥。「映霜姑娘,你自己看,这残暴的女人身上哪来的『柔媚气息』?笑死人了!」
实在不能怪他不给面子,事实就是这样嘛!
柳映霜但笑不语,头一偏,不经意对上一双灼热的目光,她心下一惊,忙别过头。
风翼天察觉了,没好气地对石靖韪说道:「喂,你很不受教!算了,以后出门别说我认识你,怎么教也学不会,丢人现眼的家伙。」
「欠扁是不是?闭上你的嘴,风翼天!」兄弟又要阋墙了,好不精彩。
看着他们一来一往,柳映霜傻了眼。
「别理他们,他们向来是这样的。」海遥习以为常地解释道。「这是我们表达情谊的一贯方式。」
「噢。」向来冰心善感的柳映霜,自然不难察觉他们之间的深厚友谊。
渐渐的,她终于领悟,这三个人之间牢不可破的情感,是任何事也改变不了的。
★★★
「这映霜姑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灵慧女子,心思玲珑剔透、善解人意不说,那飘然绝尘的气质、娇美无双的姿容……无怪乎全苏州的男人如此赞誉、如此为她着迷,像她这样完美的绝色佳人,世上再也找不到几个了……」
「你烦不慎!」海遥再也受不了,朝着风翼天大吼。
由出倚翠院至回到风府,风翼天已经说了一路的「映霜姑娘」多好、多好,他所有的心思全被柳映霜给占满了,可曾分点心来注意她的黯然神伤、她的落寞戚然?!
不,他没有,他眼里、心里只有柳映霜,她汪海遥算什么呢?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理所当然的存在罢了!
风翼天呆了一下,不解于她突来的无名怒火。
奇怪,他什么时候又碍着她啦?
「小遥,你怎么了?」
现在才来注意她怎么了,如果不是他太迟钝,就是他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
她悲哀地抿唇一笑。「我要是知道我怎么了就好。」
连她都不晓得,自己是着了什么魔,干么要爱他爱得这么苦,这少根筋的蠢男人只会一再无心地伤害她,然后再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干么要这么傻,还一傻就为他傻了十年?!
「这是什么话?」风翼天更茫然了,莫名其妙地吼他,然后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女人家就这么情绪化。」最后,他下了个结论。
「是,我情绪化。柳映霜就温柔婉约,冰心可人!」她闷声回道。
「事实是这样啊!」
他居然一脸认同。
可恶!在他心中,她当真如此不堪?!海遥气得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喂!小遥、小遥!」风翼天急忙追了上去心中犹纳闷地想,奇怪了,他又没说什么,怎么她会气成这样?
「砰!」当着他的面,海遥用力关上门。
「小遥!」他焦急地猛拍门板。「你开门啊,别气我好不好,小遥!」
「别烦我!」她气闷地大吼,拒绝往门边看,更拒绝听他任何一句话。
「小遥!」迫不得已,他退了一步,用力一脚往门板踹去──「砰!」
这一声更吓人,响彻云霄的巨响,吓得毫无心理准备的海遥自椅上弹跳起来。
哇,要死了,他拆房子啊!
海遥眨眨眼,余悸犹存,傻了眼地看着她的房门以极强大的冲力撞开,撞上一旁的小桌再反弹,然后摇摇欲坠地与小桌一同投奔地板的怀抱,当然,也包括了小桌上的花瓶和几项小东西。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哀哀呻吟、茍延残喘的木板,及遭池鱼之殃的小桌子,而后,控诉的眼改瞪向一脸无辜的风翼天。
「风翼天,你居然嚣张到我的地盘来了!」
见着这样的「惨状」,他不好意思地呵呵傻笑,那「死不瞑目」的门板似乎正狼狈而哀怨地向他表达着无声的指控,他有些心虚、有些抱歉地走向她,讨好兼忏悔地拉拉她的衣袖。「小遥,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就这样了,等你真正故意时──我这个房间还要不要啊!」她几乎是尖叫地嚷出声来。死风翼天!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小遥,别生气啦!」
她甩也不甩,别过头去。
「小遥……」他绕到她对面去。「我知道错了,不然你罚我嘛,看是要跪祠堂还是抄诗经──」
海遥实在很想板起脸,无奈一接触到他「十足歉疚」、「万分懊悔」的表情,她忍不住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