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不由得问:「师叔,武林中盛传你手中有本绝世秘籍,这是怎么一回事?」
对,这就是害他平静日子告吹的罪魁祸首!
唐逸幽叹了口气,转首对映蝶说:「替我将放在木柜内的那本书,拿给慕文。」
这房内所有的摆设她了如指掌,当然也知悉他所指的书在哪里,很快的便取来。
「医药全录?」曲慕文仅看一眼,便爆笑出声。「搞什么鬼?所有人抢得死去活来,为的就是这本书?这未免太扯了吧?」
所以说,传言信不得就是这样,芝麻绿豆大的事,传过了三个人之后,曾子也能杀人,母猪也能变貂蝉。
大略翻了几页,他必须承认,这是医家宝典,对习医之人来说,无异于天下至宝,但是对于一般人,根本一点功用也没有。
「师父毕生所学,尽录于其中,临终之前,师父将它传给了我,我不晓得这消息是怎么传的,怎会演变成如此。」
传言虽有谬误,但有几点确实为真。
师尊为人豪气潇洒,来去红尘,不为世俗之事所拘泥,在当年,人称红尘客。
多少人为得他绝世武功,挤破了头,千方百计想求他收为门徒,却从未成功过。他性格很怪,想成为他的徒弟,还得让他看得顺眼。
他毕生只将武艺传与三人,首席弟子,便是曾经享誉江湖,盛名于一时的凌云儒侠顾流风,也就是曲慕文的师父;而第二位,是红尘客的独生女儿宫宛宛;最后一位便是唐逸幽。
他始终很疑惑,江湖奇才多不尽数,师父当年为何会看上他呢?他自认并不出色,而且已等于是半个死人了。
师父给他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我们有宿世的师徒之缘。
是的,人与人之间,不就因这么一个缘字,互相缠系吗?
「慕文,这本书就交给你了,希望它能助你悬壶济世。」
「师叔,你就别为难我了,我的处世原则与你不同。」他可没有师叔的仁心仁术,济世为怀,救不救人,首先得看他爽不爽,要是刚好心情差,他连眉也不会挑一下。
「悬壶济世」?呵,谁理它,若真有这块牌匾,也会让他劈了当柴烧。
个人有个人的原则,唐逸幽也就不勉强他。
「传言之事就交给我,我人在江湖,处理事情比较方便,除了辟谣外,以我在江湖中的地位,有我出头,你可以省下很多麻烦。」心知唐逸幽向往淡泊的生活,无心追名逐利,否则,凭唐逸幽的能耐,要想名震武林、与他这天下第一神医并驾齐驱又岂是难事?
至于这医书嘛——如果他这位师婶够争气的话,也许可以留给他们的宝贝儿子,只要这小家伙没遗传到他爹淡泊到让人受不了的个性,搞不好十八年后又会多个轰动武林的绝世奇才呢!
※※※
在唐逸幽清醒后的几天,始终沉默的无尘找上了映蝶。
面对他,映蝶有着很深的愧疚。
「我……对不起……」她低垂下头,不敢直视他。身畔的唐逸幽轻握住她的手,一如往常的陪伴在她身边,无声给予支持。
有了他,一股新生的力量油然兴起,她深吸了口气,仰首道:「我很抱歉,亏欠你的我会设法偿还,但不包括……」
「等等!」无尘阻止她,表情有些许怪异。「妳以为,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心头轻震了下。「你我都很清楚,我们一直都不是那种关系……」
「我没说我们是。」刚冷的线条,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寒——不,或许我该唤妳小蝶,我等的就是这一天,妳找回了妳的人生希望,有了安全稳定的依靠,也该是我将所有真相告诉妳的时候了。」
一声小蝶,有如让她跌回六岁之前的时光,这小名由他口中唤出,让她倍感亲切。
「妳印象当中,可有谷映尘这个名字?」
谷——映尘?
她瞪大了眼,惊愕得无法言语。「你……你到底……」心在颤抖,小手沁着冷汗。他该不会要告诉她……
「我就是谷映尘,小蝶。」他轻缓地道。
映蝶倒抽了口气,跌退一步,掩住几乎要失声尖叫的嘴。「你……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是我……大哥?」
「是的,我真的是。当年我拜师学艺,远离家门,家中惨遭横祸之时,我并不知情,等我知晓,并且投身江湖,用尽各种人脉,得到了可靠消息,知悉唯一幸存的妳人在绝命门中时,已是四年后的事。于是,我才会进了绝命门,在妳身边保护妳、保护着我这——唯一的亲人。会制造出情人的错觉,为的也是保护妳,打消别人染指妳的野心,而且,我看得出妳对我并没有那样的情愫,所以才敢放心这么做。」
「你……又如何肯定是我?」她心头犹有疑虑。
「十岁的妳,已有美人的轮廓,风姿已现,我们的娘,是绝艳佳人,妳像极了她。除此之外,妳身上的玉鸳鸯也是铁证,除非妳是谷家人,否则,娘不会将世代只传长媳的雌鸳鸯交给妳。还有最后一点——」他深深望住她。「妳出生时,我抱过妳,几次返家,妳都还是襁褓中的娃儿,我清楚地记得,妳左肩后方,有道很美的蝶形胎记,是不是?」
映蝶直觉地抬眼看唐逸幽,他也曾这么说过,但她并不清楚。
「有,她有!」唐逸幽本能的代她回答,她的每一寸肌肤,他比她更了解。
「嗯哼!」答得挺顺口的嘛!谷映尘似有若无地瞥他一眼,唐逸幽没来由地红窘了脸。
「这么说来,你真的是……」映蝶真不敢相信,上天会这么善待她,给了她全天下最好、最温柔的男人后,又将她的亲人送回到她身边。
「傻瓜,这世上有人会无聊到乱认妹子吗?」他淡淡地笑了,朝她张开双臂。「愿意喊声大哥吗?」
映蝶没有犹豫,扑进他怀中,任孺慕之泪滑落,一声声地喊道:「大哥、大哥……你为何不早告诉我,害我……好想你……日夜思念,却又不知如何寻你……」
「小蝶,大哥不是故意的,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不得不这么做。有时,我也会疑惑地自问,这么做到底对不对?看妳一日日变得面冷心寒,失去了人性的温暖,我也好怕这样下去会毁掉妳,可是……我能怎么办呢?唯有教导妳坚强独立,妳才能存活于那种晦暗多诡的环境。每回看妳受了伤,我也好想抱抱妳、安慰妳,给妳温情,但理智却又一次次的告诉我,不能让妳软弱,否则,那会害了妳,于是,我只好放任妳自己去舔舐伤口,也看着妳在一次次的摧折中,变得冷沈无情……
「对,妳是不再受伤了,但是空洞的灵魂,却也同时遗落了人生中的悲喜,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好心疼,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错了……」
「不,大哥,不是你的错,你为我做的够多了,以前我不懂,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尽一切,可是面对我时,态度又冷冷淡淡,我一直想不通,你到底在不在乎我?若不在乎,没必要为我沦落杀手生涯十年,若在乎,却又为何连一点点关怀都不愿给予,如今,我终于能体会你的用心良苦。真的,大哥,我很感谢你……」
「那就好了。」他微拉开她,拇指轻拭她脸上的泪痕。「妳找到了妳的幸福,那么,大哥也可以放心了。」
「那你呢?大哥?」听出他有离去的意味,她不自觉拉住他的衣角,像个心慌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亲人,她不愿再失去。
「我有我的去处。」他眺望远方。「有个人还在等我。」
「那么……至少告诉我,当年的灭门祸事,究竟是如何招来?」
谷映尘别开脸,迟疑了下,看似有难言之隐。
挣扎了半晌,他轻叹。「好吧,妳有权利知道真相。简单的说,应该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富者为了更富,往往不择手段,谷家的不幸,只是源于拥有了一座财源难以计数的矿山,却全然不知情,于是,便招致往后惨死的命运……
「我也好恨,小蝶。最初得知时,我时时都有将此人千刀万剐的冲动,但是,来不及了,他早已撒手人寰,只留下令人侧目的财富,以及一名独生女儿。妳所受过的苦,我也想过让他的女儿一一尝尽,让他看着钟爱的月儿背负他的罪孽,受尽折磨、让他九泉之下也心痛得不得安宁……但是小蝶,我……」
「你对她动了心?」
一抹异样的情绪闪过眼瞳,他沉重地点了一下头。「别怪我,小蝶,我身不由己……」
映蝶笑了,笑得云淡风清。「我明白。感情之事,不是你我能作得了主的。」缠绵的视线对上身后的唐逸幽,她偎向他怀中。「我也没打算爱逸幽,但还是不由自主的爱了,当心中有爱,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若在以往,我的确有过和你相同的念头,但现在,我只想珍惜我所拥有的,仇恨已不再值得坚持,何况,罪魁祸首已死,就让一切随风而逝吧!」
唐逸幽动容地拥住她。他终于找回了原来那个温柔善良的谷映蝶,一个没有怨、没有恨的谷映蝶,他的爱,唤回了她的人性温暖。
「小蝶……」她一定不知道,她这番话对谷映尘的意义有多重大,有了她的谅解,他才能敞开心胸,好好地去爱那个为他受尽苦楚的女人。
这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能告诉我,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吗?」能让她冷绝孤寒的大哥爱上,这名女子必定不简单。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温柔婉约,善良得让人心疼,最重要的是,她爱我,就像唐逸幽待妳那般,无怨无悔的对我,让我……再也恨不下去,仇怨的火焰,再也无法燃起……」思及萦绕心臆的女子,他面部线条不自觉变得柔和。
大哥变了,不再是那个冷酷寒漠的无尘,而她,也变了,不再是那个孤伶无心的寒月,一切,都不一样了。
收回迷离的目光,他轻扬唇角。「有空,就到汾阳来看看妳的小侄儿吧!」
小侄儿?
平地一声雷,炸得映蝶差点儿回不了神。
待意识稍稍清醒,谷映尘已潇洒地走向夜幕中。
「大……大哥,我几时蹦出个侄儿?」她傻傻地追着他的背影问。
「七年前。」
哇!这、这、这……太夸张了吧!
「那,玉鸳鸯呢?」唐逸幽后知后觉地想起,扬声叫道。
既是只传长媳,理当物归原主。
谷映尘步伐顿了下。「留着吧!反正雄鸳鸯如今也不在我身上,要是小蝶肚皮争气点,能生个女娃儿,就让她拿着雌鸳鸯,到汾阳来找她表哥认亲。」
随着话音的逝去,颀长的身形融入黑幕中。
哪有人这样订亲的,她还没答应耶!
「万一他儿子长得不堪入目,我们的女儿一辈子不就毁了吗?」她喃喃咕哝。
唐逸幽微笑地搂住她。「不会的,光看妳大哥,就知道他儿子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铁定是个人见人爱的俊娃儿。」
「你倒对你「女婿」很有信心嘛!」映蝶睨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当然喽!就像我对我「女儿」有信心一样。」他弯身抱起她。
「啊!」她惊呼一声,赶忙搂住他脖子。「你干么——」
「制造女儿呀!妳忍心让妳的小侄儿等不到新娘吗?」
娇客一羞,将脸埋入他胸怀,再也说不出话来。
长夜漫漫,属于情人的旖旎情怀正要展开。
尾声
张灯结彩,龙凤双烛案头烧,唐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开玩笑,扬州神医的婚礼岂能草率?多少人感念唐逸幽的妙手仁心,全来凑一脚,硬是将简单的婚礼烘托得一片热闹非凡……
「恭……恭喜你,幽哥,小妹在此敬你一杯。」语嫣挤出一抹笑,举高了酒杯,然后一股脑儿地饮了下去。
「嫣儿……」唐逸幽有些忧心地轻唤。
同席的唐逸农见状,跟着蹙紧了眉。
「真的,我祝福你……我很高兴……你们能有如此美满的结局……」只是,她苍凉凄清的心,却无人会探问……
像已被世人遗弃,生命,变得好空寂。
「放心,我会照顾她。」唐逸农和兄长互换一记尽在不言中的眼神交会,唐逸幽点点头,转身去招呼其它宾客。
就留算下,又能如何呢?不愿伤人,却仍是伤了,嫣儿是他的歉疚,他不想再增加她的悲伤。
另一头的唐逸农,早被强颜欢笑的语嫣弄得心神大乱,满怀痛怜,却无法诉诸言语。
「桑语嫣,妳少自作多情了行不行?人家大哥可从来都没爱过妳,妳摆这一脸的弃妇样给谁看?蠢到极点了。」他只好再用话激她,虽知这样只会让她更加恨死了他,只要她能坚强地熬过来,别陷入悲怜绝望的哀伤之中,他不在乎她会多恨他。
然而,对于他的话,她却没太大反应。
她能说什么呢?唐逸农说的都是实情啊!她是自作多情,把心伤透也是活该,她本来就一无所有,没人疼、没人爱,也没人在乎,她怎能指望,也会有一双温柔多情的臂弯供她栖息呢?
蠢啊!
唐逸农骂得对极了,她活该被他羞辱。
泪雾渐渐弥漫,她强忍着。
不能哭,桑语嫣,妳绝对不可以哭,今天是幽哥的大喜之日,妳不能触他楣头。
但是——好讨厌!连眼睛都背叛了她……
执起酒杯,她仰首饮尽辛辣液体,和着泪,一道咽回腹中。这样,就没人知道了吧?
泪,一颗又一颗地掉,她只好一杯又一杯的将酒往腹中灌……
「桑语嫣!」唐逸农看不下去了,按住她的手,制止她的疯狂举动。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但你有必要小器到连酒都不让我喝吗?」他只会欺凌她,以看她痛苦为荣,从小就是这样,如今,他可逮到机会了。
没关系呀,她不在乎再被多伤害几回,她真的已经不在乎了。
死灰般的面容,看得唐逸农为之揪心。
如果可以,他好想用他全部的力量捍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偏偏,她要的不是他,看她伤心,他的心宛如刀割;看她流泪,他也有着泣血般的疼,但是……她泪水落得太凶,阻隔了视线,所以没看见他眼中有着好深、好深的痛楚,以及那颗陪着她受煎熬的心……
她以为,她已遭世人遗弃,天地之大,却无她容身之地,好凄凉啊!
怎么办?她好想哭……
旋过身,她在所有人的错愕且困惑的目光下,狼狈踉跄地冲了出去!
「语嫣!」唐逸农惊叫,追了上去。
外头,是一片凄风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