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位先生,你认不认识?」在离她家几步之遥,我看见一个男人--一个瞪着我,眼神很不友善的男人。
她拎出钥匙,顺着我的方向看过去,然后立刻瘫靠回我的胸前,无力地低吟。
「怎么了?」干么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
她没有回答我,因为最先回答我的,是那名男子的怒吼:「混蛋,你放开她--」接着是一记挥来的拳头。
我闪避不及,硬是挨下了这一拳。
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这一拳我挨得头晕目眩。混乱中,听到海宁的怒斥声。「王绍安,你在干什么!」
「海宁,他……」
「他怎样?犯着你了吗?」
「他抱着你!」王……绍安是吧?我稍稍回神,迎上他咬牙切齿的愤恨眼神。
「他是抱着我,你管得着吗?」
「海宁,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我是知道,那又怎样?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你吗?我早就跟你说过别浪费时间了,是你自己听不进去的。」
「因为这个家伙吗?你爱上他了?」
我感受到一道足以将我刺穿的怒目凶光射过来。
海宁抿紧了唇,硬是不吭声。
「说啊,看着我回答,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这人恐怕还不大了解海宁的个性,她向来吃软不吃硬,别人愈是逼她,她就会愈叛逆。
眼看场面愈来愈僵,我赶紧回答。「不是的,我和海宁不是那种关系,你们会有怎样发展我无权置喙,只能说我和海宁是兄妹情谊,就是这样,没别的了!」
「我要听你说!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逼,如果不是作贼心虚,为什么你不敢说?」王绍安完全不理会我,扣住海宁的肩,非要讨个答案。
海宁被逼急了,冲动地吼了出来。「没错,我是爱他!这没什么好心虚的,我不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如果你要听的是这个,我说就是了,这样你满意了吗?」
这句话无疑是导火线,我甚至没来得及对海宁的话产生任何反应,就先感受到怒极失控的拳头威力,而且又狠又重!
要命,他在打杀父仇人啊?
我跌退两步才站稳,甩甩头,有些耳鸣。
「可恶,敢抢我的女朋友,你找死--」他显然气疯了,持续挥来的拳头不打算放过我,我只能凭着本能闪避。
「先生,你冷静一下--」我没办法思考什么,怕摔疼了海宁,下意识里抱得更紧,无法做任何有效的自我防卫。
天!这是什么状况?当年介入人家的感情都没被童圣阳揍,今天居然挨拳头挨得莫名其妙。
场面完全失控,海宁的喊叫与阻止,王绍安的激动与怒火……
「王绍安,你敢伤害他,我跟你没完没了!」
拜托,海宁,你知不知道你在火上加油?
「你就这么维护他?」果然,王绍安更激动了。「他都说他不爱你了,你还一心向着他,而我全心全意地对你,你却不肯回头看我一眼?这不公平!」
这记重击让我尝到一丝血腥味,痛麻了颊,我怀疑他存心要毁我的容。
「你好可恶!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要霸着她的心不放?让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我爱她爱得多辛苦?!」
「我没--」我避得狼狈,想解释,却没机会。混乱中,一记清楚的巴掌声响
起--
「王绍安,你够了没有!」海宁火大了。
从没见过海宁打人,不只挨巴掌的王绍安,连我都傻眼了。
「他爱不爱我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逢人便说我是你的女朋友,就可以造就既定事实了吗?王绍安,我受够了!你给我听好,这辈子,我再也不可能像爱他那样的为另一个男人付出了,我知道他不是我的,但是我可以等,就算要等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那都是我的事,请你不要再缠着我,我甘心等他到死,这样够不够清楚了?」
这番忍无可忍的怒喊,不只震撼了他,也震撼了我。
「海宁,你--」我怔然俯下头看她。
「别说,什么都别说。」她把脸埋进我颈间,紧紧地搂着我。
颈际泛着淡淡的湿意,我不清楚,她是不是哭了。
我抱住她的力道紧了紧,眼里已经看不见杵在旁边、一脸呆滞的王绍安,开了门进屋。
她没有放开我,我也没松手,相拥着坐在沙发上,谁也没开口。
她始终将脸埋在我肩头,我将这一刻看来脆弱无比的她,密密圈在胸怀中。
我不知道,这样的拥抱,是怜惜、心痛,还是茫然。
时间又过去多久,我们没去留意,然后,她缓缓地仰起头,很温柔、很心疼地碰了一下我脸上的伤口,轻问:「痛吗?」
我摇了下头,握住她的手。「海宁,我……」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不知是不是刻意,她阻断了我的话,迳自接续。
「没关系,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停了下,接续:「其实海宁,你……」
「我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是他缠着我!」
「你不用向我解释,如果可以……」
「我也没有男朋友,真的!」
「我知道,但是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别再错过幸福。」不顾她再三的阻止,
我终究还是说了出口。
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再有女人为我蹉跎青春。误了一个可薇,已经够了,我无法承受更沉重的感情债。
「他不是我的幸福!我的幸福……我的幸福……」她声音小了下来,我听不清楚,或者……不敢去听清楚。
我凝视着她迷蒙的眼神,深深地叹了口气。「海宁,你不需要这样……」
她比谁都清楚,我们并不合适,过于痴执强求,下场只会落得两败俱伤--如三年前。
遍体鳞伤的痛,一次就够,我真的没有力气再承受一回了。
「予默!」她出声打住我的话。「别说,这样就好!你可以当做我是为了打发王绍安,冲动之下说的气话,不必当真,好不好?」只是这样吗?
显而易见的答案,却没人敢戳破。
「你今天在学校,说要问我什么?」她刻意扬起轻快的语调,转移话题。
我配合着扯出笑容,明知有多牵强。「我是要问你,今年圣诞节有其它安排吗?」
她垂下眼,盯着与我交握的手。「我还能有什么安排?」
落寞的语调,扣紧了我的心,我放柔神情,低问:「如果没有,那回家过节好吗?你很久没回去了。」
她摇头,笑声酸酸楚楚的。「名不正言不顺,回去做什么?」
「再怎么说,你都是这个家的女儿呀。」我转述予洁的话。
「女儿?有人认同吗?」
「爸、予洁,还有我,都认同啊!那句话,是予洁要我说的。」
「那婶婶呢?」
我答不上来。
「那就是了。你们去吧,好好的过节气氛,别让我给弄拧了。」
「那你呢?」
「这些年还不是都一个人过,早习惯了。」她耸耸肩,态度洒脱。
「海宁……」
「真的没有关系啦,你不要担心我,我懂得安排自己的。」
我不放心,她愈是表现得满不在乎,我就愈是担虑。
没人会比我更了解她了,她打小就倔强,就算脆弱无助也会自己躲起来哭,不让人发现。
她说无所谓,可是最怕孤寂的她,怎么可能无所谓呢?
「海宁,搬回家住,好不好?」
她被我这句话给吓到,迅速地抬头看我。「你怎么突然--」
「很奇怪吗?」
「你要我回去,总得给个理由……」
女儿回家,需要什么理由?
「以前你人在高雄,这我没话说,可是现在既然搬回台北,没理由不回家住。」
「只是这样吗?」她像是极失望的垂下眼睫,让我怀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海宁?」
「婶婶容不下我,这就是理由。」
「你放心,我会护着你。」
「不是这个问题……」她泄气地靠回我肩上。「算了,我不想再让你们连吃个饭都不得安宁。」
「可是你一个人……现在又受伤,我怎么放得下心?」
她轻轻地笑了。「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重要。」
我微怔。
她等的,只是这句话吗?我的牵挂?
她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关心她吗?从小时候倔强,令我心疼的她;到荳蔻年华,令我情生意动的十八岁;再到她交了男友,令我伤痛的那五年;甚至与她分离,人在异乡的那三年,对她的牵念……不曾停止过。
她,感受不到吗?
第二幕 卷九
永远是──爱过、伤过、痛过,依然不悔
我一直都自信满满地认为,爱她不一定要说出口,我为她做的一切,她都感受得到。
但我想,我错了,而且错得相当离谱!
我错在太高估自己,以为什么都不说,由她自行去体会我的真心,会比舌粲莲花说尽世间情话更动人,可悲的足,她感受不到!她甚至不知道--我爱她。
直到那时,我才恍然惊觉,这些日子,我自认拥有幸福,其实只是一个在高空中走钢索的人,步步惊险,一不留神,就会失足跌落。
不幸的是,我真的跌了,跌得粉身碎骨。
在她当着爸妈的面,直言不讳的说,她只是为了报复予洁带给她的屈辱才和我在一起,自始至终,不曾真心相对……
我彷佛真的感觉到,心一寸寸的被撕裂,痛,没有声音。
在我不惜豁出一切来扞卫这段感情时,她却狠狠地践踏我的真心,残忍地告诉我,她不稀罕!
原来,她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一直以来,就只有我在自作多情,难怪,她无法体会我的用心,一个不曾真心待我的女人,怎么可能感受得到我的付出呢?
她说:「男人全都一个德行,上半身给一个女人,下半身再分给另一个女人,你知不知道,像你这种男人,真的很脏!」
什么叫上半身给一个女人,下半身再给另一个女人?我的一切,所有能给的,早就毫无保留地给了她。
她永远不会知道,这句话伤我多深。
她甚至认定,我为了得到她,和予洁狼狈为奸,无所不用其极地拆散她和童圣阳。
我没为自己澄清,只是觉得好悲哀,认识了这么多年,她居然一点都不了解我!既然在她心中,我已经是这么卑劣无耻的一个人,那我还需要再辩解什么呢?她都鄙恨我到用了这么残酷决绝的方式在报复了。
在我那么努力、那么用心的在对待她之后,换来的居然定如此难堪的下场,我得承认,我这个人是彻底的失败了。
不恨她,我只是心痛。
我心痛她必须用伤害自己的方武,来伤害那些伤害她的人。
我心痛她不懂爱。
没有人爱她,她也不爱任何人,包括自己。
我悲哀地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当时,我说了那句话--我意外你居然这样对待你自己。
我被她伤得多重,已经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她伤自己多重?才能做到这样不顾一切地玉石俱焚?
我无法面对那样的她,所以我走。
虽然,所有人都以为,我会走是因为被伤得无力喘息,却不明白,我真正难受的,是她为了伤害我,而先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一首「爱情的海洋」,我终究还是没唱完,就像我与她,最后仍走没能一起走过这片爱情的海洋。
也许,我和她真的情缘太浅吧,强求不得,过于痴执,只是落得彼此满身伤痕。坚持了将近一辈子,这一次,我是真的死心了。
异地飘泊的生涯里,每当想起她,心还是会痛得无法呼吸,于是,我用三年的时间,去沈淀所有的爱恨情愁,让自己能够再一次,平静地站在她面前:让那些曾经椎心刺骨的痴狂心情,化为一页泛黄记忆:永远尘封在灵魂深处。
故事,该结束了,因为我和她,只能走这样,所以我也只能带着淡淡的惆怅,为我和她,划上感情的句号。
?※※※
海宁最后还是坚持不搬回来。
她受伤的事,我没与家人多提,她一个人住,再加上受了伤,行动不便,我实在放不下心,除了固定抽空陪她去医院换药之外,只要一有时间,我也会去看她。
但是我得强调一点,我不是超人,每天睡五个小时,再加上白天的工作量,已经有点吃不清了,现在还要再照顾一个患者……问我累不累?当然累,累毙了!
但是要我抛下海宁不管,打死我都办不到,所以累归累,每天照常家里、公司,以及海宁住处三边跑。
中午时,和她通电话,问她晚上要吃什么,我顺道带过去。
她回答:「我要吃麦当劳的薯条、汉堡,外加一杯可乐。」
我不苟同的皱眉。「你都够瘦了,还吃这些垃圾食物,换别的。」
「那改成肯德基的薯条、汉堡,外加一杯可乐。」
「你没其它可说了吗?」
「有啊,不然--小骑士的薯条、汉堡、外加可乐。我要大杯的哦。」
我将电话移到另一侧,将签好名的资料夹递给一旁等待的秘书。
「佟海宁,你皮在痒啊!」
「我已经换三种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很龟毛耶!」
「问题是,你说来说去都一样啊!」我索性先搁下公事,和她ㄌㄨˊ到底。
「哪有?我一次说麦当劳,一次肯德基,一次小骑士!」
「那有什么差别!」
「有,不论招牌、念法、写法、口味,都不一样。」
「你这个强词夺理的--」说到一半,忽然觉得好笑。
我们这样隔着电话,为了一点小事争得脸红脖子粗,实在幼稚得像个长不大的小孩。
她比我早一步笑出声来,我也笑了。
「开玩笑的啦,只要是你买的,我什么都吃。」
「好,那我忙完过去找你,今天要回医院换药,你没忘记吧?」
「嗯,我等你。」
「好,那就这样。」我正要挂掉电话,及时听到她的呼喊。
「予默!」
「还有事?」我又将话筒贴回耳边。
「没。只是要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