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未央走后,仇瑚又走近墓园,蹲在墓碑前,轻轻擦拭着上头的刻文。这是他亲手所刻下的七个字“爱妻赏歆之墓”,落款就是“仇瑚”二字。
这三十年来,他没有一日不被上面的字迹刺激得掉泪,然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却仍挽不回儿的性命。
“这位大哥,请问于家村怎么走?”突然,一位小姑娘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回头一瞥,望着眼前这位看似十六、七岁,模样可人的小女孩,“姑娘,你可能走错了,于家村是往南的方向,往这儿可是夏家庄。不过,你要是想往回走的话,可能得花上好几天的脚程。”仇瑚客气地回答后又转回墓碑,继续他擦拭的工作。
“你说什么?是往南啊!”
小姑娘面色含忧,一双柳眉紧蹙起,“往南边最近的客栈也得花半天的时间,何况现在天色就要黑了,我……我该怎么办呢?”
仇瑚拭碑的手为之一顿,随即他又摇摇头,没再回应她。
“公子……公子……”小姑娘见他没反应,于是乎又拔高声,喊了他两句。
“还有事吗?”仇瑚不耐烦地颦起眉尖,口气带着燥郁。
“是这样的,不知府上可有空房,能否借小女子住上一宿?”她被他那犀冷的目光吓得垂下脑袋,小声地问道。
“很抱歉,小姑娘,在下住的环境简陋,地方也很狭隘,仅供我一人居住,姑娘如果想要在天黑之前找着地方打尖!不妨继续向北走,那里有几户人家,你可问问。”弥漫在仇瑚身上的是一种遗世独立的漠然,世间已无任何事能够干扰他的生活了。
就在他提起装满工具的布袋,打算离开之际,小姑娘又急起直追,“公子请留步啊!”她追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让仇瑚停下脚步,她气喘吁吁地说:“小女子名叫小月,希望公子可怜可怜我,别那么冷漠无情。”
“小月?”仇瑚眉头一皱,她的名字怎么和儿这般相似?
随即他一想,该不会她刚刚瞧见墓碑上的名字,所以才故意这么说,好让他答应她的要求。
“我是叫小月,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小姑娘咧开笑容,亲切地问。
“我的名字与你无关,请你让开。”他实在是厌烦了这女人的纠缠。
“你别这样,我是好心想知道你的大名,不愿意说就算了,何苦这么凶,还语带挖苦呢?”名唤小月的姑娘噘起小嘴,气呼呼地说:“人家不过是出门在外,想要向你寻个方便,你真是……真是不讲理!”
仇瑚的双目一眯,黑澄澄的瞳仁泄漏了几许绿色的光影,果真是个冷漠中依然难掩霸气的男人。
“好吧!算我不对,不过我的地方真的是容不下姑娘,还请你见谅。”他调整一下肩上的布袋,又大步的朝前方走去。
小月不死心,顺着他的脚步走,须臾过后,仇瑚居然停下脚步,一个回首,邪气的男性眼瞳直接凝注着她的双目,“你别再跟着我了,就算你跟到我住的地方,我的答案还是一样。”他语气粗暴地说,所有的冷静和镇定都快被她给逼得消退。
“你……你就那么讨厌我?难道我哪儿做错了,所以你不能对我好好说句话?”她柔媚的嗓音略带沙哑和哭音,让仇瑚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女人怎么花样那么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还真是麻烦。
“姑娘,请你别跟着我,你再这么跟着,我也不可能留你下来,孤男寡女引人闲话,这点你应该懂得。”仇瑚好声好气地对她解释,如果她再装作听不懂,那么他也没法子了。
“这里这么偏远,我想……我想不会有人看见的吧!再说我只是住一宿,又不是要引诱你……”小月偏着脑袋,偷偷观着他那张又冷又臭的表情。
仇瑚眼底冷光乍现,瞪着她良久,心想,这样活泼外向的女人,简直就是和那羞涩又温柔解语的儿相差个十万八千里!
“我再说一次,我不可能收留你的,你赶紧死了心,这样你懂了吧?”他往前走了几步,见她不肯离去,又倏然转身,“你别再跟来,否则我绝不会在意旁人说我欺负一位小姑娘,说什么也要赶你离开我的视线。”
他是一匹孤单的狐,眼底没有人性的火热,有的只是不近人情的孤傲,这也是他带在身上三十年的唯一表情了。
突然,一滴泪水从小月的眼眶中淌了出来,她抽抽噎噎地说:“我是真的没地方可去,否则也不会这么麻烦你,难道你希望我住在荒郊野外,遇上什么坏人吗?”
她哭哭啼啼的!那哀怨的眼神突地像绳索般扯住了他的心!
那眼神怎么这么像……像已死了三十年的儿呢?
仇瑚猛地摇摇头,“这也是你的事,只要别缠着我,要上哪儿全是你的自由。”撂下这句话,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的掉头就走。
就这么的,仇瑚回到了“灵幻居”,才刚将布袋搁下,他便明显的察觉这里有人气!
“又是你!”他目光一眯,显露出满满的不耐。
“没错……是我……”小月吐吐舌头,从大门口摸了进来,看着仇瑚眼底的火花,她心底更是害怕。“别……用这种眼光看我好吗?”
小月看来紧张,但说起话来却是这么有条不紊,“我只是个孤苦零丁的女孩子,你为什么就不能帮帮我?”她的嗓音哀怨又动人。
而仇瑚又怎能视而不见、听而未闻呢?
“说,你这丫头硬是缠着我,有什么目的?”发现这女子神秘而奇诡,仇瑚不禁浓眉紧蹙,冷冽地转移星芒。
小月脸上浮上了哀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直瞪着他,仿佛在指控他的无情。“既然公子坚持不肯,那小女子也不好再勉强了……那么我这就告辞。”她微微颔首,掩着脸转身跑开。
仇瑚神情一窒,耳边回荡着她哭啼的嗓音,心头更是乱得很,于是他连忙喊道:“等等——”他顿了下,“你就留下来住一晚,不过你能活动的范围只是在房里,跟我来吧!”语毕,他便转身直走,而小月则开心地踏着轻快的脚步随着他而去……
第十章
仇瑚直接将小月带往花芸的房里,“你就住这间房,不过屋里的东西千万别碰,明天天一亮你就自行离开,也不需来向我告别,懂吗?”
仇瑚身形魁伟的站在她面前,语调却冰冷得骇人,但是小月却一点也不以为忤。
“是的,我会听公子的吩咐,绝对不乱碰,乖乖的住一晚。”她弯起唇角,笑得春风无限,直让仇瑚感到碍眼。
他心底仿佛有种声音在警告他,要他千万别上当!他实在不该随意留宿一名陌生女子,即便她根本伤害不了他,依旧是万万不妥。
“那你休息,我走了。”仇瑚冰冷的撂下话,便走出房间回到他的狐洞。
小月先在屋里摸了摸,走了两圈,看着这间别有风格又极为雅致的摆设。这屋里没有花束,可沁人鼻息的却是一阵阵优雅的花香,使得她情不自禁闭上眼,细闻了好一会儿。
可在房里转得无聊,她又想出屋晃晃,打开房门才知道这里的房间真不少,可怎么每间都是空屋呢?除了刚刚那男人的房……
他的房真特别,真像一个山洞!
小月压根忘了他刚刚的警告,于是大胆地朝他的狐洞走去!未经允许便将门打开,正好见着他坐在床上打坐。
见他这般认真的模样,她忍不住噗啼笑出声,“喂!你这是在干嘛?哪有人坐着睡觉,不怕摔到床下吗?”
仇瑚张开眼,怒瞪着她,“请你出去。”
“怎么了?人家说句话也不行吗?”她掩嘴一笑,偷观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你这模样像什么?像忍欲已久的大公牛。”
“什么?”他忽地从床上跃下地面,“好,我就是只脾气暴燥的大公牛,姑娘,这是男人的房间,你擅闯就是不对!”
“你好凶喔!”她睨着他,故意闪烁其辞,有意避开他犀利的问句,“人家认床,睡不着。”
“那是你的事,我已仁至义尽地留你住下,请你别得寸进尺!”仇瑚双臂抱胸!怎么也没想到这女人会这么麻烦。
小月被他这么一吼,突地浑身颤抖,小手掩住双唇,“你……你别这样……我只是想找人聊聊……”
“我没兴趣。”
“可……”
“走!滚出我的房问!”
他的房间三十年来从没女人踏进过,就连嫔滩她们也不例外,她怎能随意进来!
“你——”小月仿若吃了秤铊铁了心,她非但不走,还爬上他的床睡着,“你赶呀,你赶我走呀!”
“你以为我不敢?”仇瑚仿似疯了似地冲向她,才伸手抓住她的襟口,要将她拎起扔出去,哪知她的衣襟就这么一裂,刷地一声撕成两半——
“啊——原来你是个登徒子!”小月双手直挥,领口愈扯愈开,可恶的是她里头居然连一件亵衣也没穿,直接就露出一件根本遮不住什么的翠绿肚兜。
仇瑚赶紧回过身,深喘着气,“走,你走——”
他不能说没被她曼妙的身躯所迷惑,可他想这只不过是他禁欲三十年的自然反应,于是连忙背对着她低吼。
“你撕了人家的衣服,竟然要赶人家走?”她不依地哭闹着。
“我——”
他简直是火冒三丈,可出其意外地,这丫头居然跳下床就抱住他的腰,一反方才的蛮样,柔柔撒娇着,“公子,我喜欢你……当我刚刚第一眼看见你时就喜欢你,你能不能收留我?”
“你这是做什么?”他猛地推开她,眼底净是不可置信。
“我……我只是想表示对你的爱呀!”小月天真地对他媚笑,甚至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你别乱来,快滚!”仇瑚已是沉不住气了。
“我不会向你索取任何报酬或代价,只希望你爱我一次。”
仇瑚眯起眸,没想到她看似年轻,居然还有这样的玲珑身段,可他的心、他的思想全被儿给占满了,这个小月看来是要失望了。
“你走吧!”他淡然地落话,重新回到床榻,打起坐来。
“公子,你真的不喜欢我?”她的小嘴一獗,一点也不放松的紧跟着他,索性将整个身子贴在他脸上。
“够了!”他想狠狠地将她推开,但为何她的那张脸会和儿的交错成同一人呢?仇瑚甩甩头,当真是受不了了。“我命令你赶紧离开我!”
“命令我?”她娇笑了声,“你是我的谁?我为何要听你的?”她在他措手不及时含住他的嘴,滑嫩的舌还不停地舔弄他下颚粗糙的胡碴。
仇瑚的身躯一紧,他不能说没受诱惑,可儿的影像已在他脑海环绕多年,不管怎么地,他想的要的都只有她而已。
“该死的,离我远一点!”他怒火一扬,倏地运气往她胸口隔空一击,她就这么的狠狠地撞上墙壁,倒地不起。
仇瑚不予理会地再度闭上眼,可他却隐约听见那女子挣扎说话的声音,“瑚……你好狠——”
他猛地张大眸,刚刚这声音不是儿的吗?怎么会从那女人嘴里发出?
跳下床,他用力抱起倒地不起的女子,刹那间他怔慑住了!
她……她的脸已变成了儿的……他永生永世也忘不了的容颜……
这是怎么回事?!
“儿!儿!”他惊愕非常地直拍着她的面颊,却见她动也不动地倚在他怀中,仿似又回到三十年前的最后一夜!
“不!不要走——”
惊涛骇浪般的怒吼声狂泄而出,仇瑚紧抱住她,浑身忍不住的打着冷颤!
* * *
“儿,快醒醒……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小月怎么会是你?”仇瑚将儿抱上床,轻拍她的脸颊,心急不已地问。
该死的,他刚刚不该用那么重的力道,都是他……死的应该是他呀!
“算了,你等我,我这就去天庭向玉皇请命,以我命换你之命。”说着,他便要动身,可才踏出一步,衣角竟被人给扯住。
回头一瞧,他居然瞧见儿正对着他柔情蜜意地笑着。
“儿……”仇瑚心口一抽,眼眸散出强烈的热气,连鼻根处都明显的热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为什么明明死了三十年的人会完好如初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想碰,却怕这一碰她又烟消云散了!
“瑚,我好想你。”儿先伸出手,抚触这个让她思念了三十年的英挺脸庞。她是该好好谢谢花芸,若不是她及时医好她的眼睛,那她也无缘在死前见他一面,那么这三十年来她根本无法凭着一股思念支撑那么久。
“你怎么会……”他已经瘠哑地说不出话。
“不希望见到我吗?”她坐直身,仔细端详这个三十年没见的男人。
“不!我当然希望,我每日每夜都梦想着你。你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仇瑚急着要将她压回床上。
她摇摇头,清澧的眸直凝注他,“我没事。”
“那刚刚……刚刚那个小月……”
他有点想不透,明明不同的人怎会变成她?心底陡生一种矛盾,生怕这只是刚刚那女人变的花招,而眼前的儿并非儿。
“其实我就是她。”儿抚触他僵硬的脸孔,“别怀疑,我真的是道地的儿,只是……只是……”
望着她黯下的愁容,他心底忽而一抽,“只是什么?”
“只是我已不是人了。”她幽幽说来。
“不是人?”
“你想,我已死了三十年了!还会是个人吗?”儿攀着他的手,神色急促,“我若不是人,你还会要我吗?”
“我为何不要你?”仇瑚反握住她,“若你能重返我身边,即便是要牺牲我数百年的道行,我也愿意。”
“真的?如果……我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魂魄呢?”儿激动地反问。
“当然,我还是只要你。”
他眼底的真挚与渴望使得儿心中一动,于是她冲动地反抱住他,“好,那我就跟着你,一辈子都不离开。”
“当真?”他简直是难以相信。一夕之间,上苍居然将从他身上剥夺走的幸福全还给了他。
“你不相信?”儿俏红着脸问,随即反扑向他,将他压往床榻!
“你!”仇瑚一惊。
“其实儿就是小月,小月就是儿。”她魅惑众生地笑了笑,以粉嫩的唇轻触他的双颊。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仇瑚已被这小女人弄得乱了思绪。
“反正我就是她。”她不肯实说,只一心想挑逗他。
随即她轻吐丁香小舌,细细挑逗着他的唇角,捉弄着他的心神,考验着他的定力。
“不对,我的儿不是这样的!你不是——”
他的嘴被她猛地含住,堵住他欲吐出的话,儿在他口中轻喟了声,“为何不相信我,我真是儿,相隔三十年,思念早化解了矜持,我现在只想要你,而刚刚化身小月只为了试炼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