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武场四周挤满了人潮,大家都摩拳擦掌,准备做多年努力来的最后一次冲剌,但愿自己能在傲丰堡内拥有一席之地。
当然,子黔也不例外,他静静地坐在参赛者的候时椅上,面无表情的脸上有著难得的正经,不难想像这次的比赛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因此他的表现是严谨且审慎的。
比赛开始了,而女扮男装的小厮水胭也杂混忙碌于其间,端著茶水与干净的手巾,分送于在场的每个参赛者。
以往在黑店早就做惯了「店小二」的工作,也因此水胭做起这档事可一点儿都不含糊,无论茶酒斟的有多满,她总能小心翼翼的掌控住手中餐盘的平衡感,以极俐落的手脚做好许多事。
于是她这种优异的表现深获傲丰堡总管的喜爱,有意留她下来聘用为正式雇员。
「水胭,少堡主就要来了,你手脚不赖,待会儿奉茶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总管蔡洋不过是个年约三十的壮年人,试想他能以这般年纪担当总管一职,即表示他必有别人所不及的本事与才干,但他为人和善,并无势利架式,有颗正直的心,由此,不难想像出傲丰堡的少堡主的确有唯才是用的眼光,坊间对于他的赞成与爱戴并非只是个虚缈的传言而已。
「蔡总管,请您放心,这点儿小事就包在我身上。」水胭很有自信的一口承诺。她原本就是个清丽俏佳人,如今做小厮打扮,还真是俊的很,连社会历练许久的蔡洋都瞧不出来,该说是她的好运吗?
「那好,你快去准备吧!」
水胭允诺,快步离去后,连忙冲进临时搭建的灶房,泡了一壶上好乌龙,正要端出去之际,隔著木墙,她听见众人狂喊的声音,仿佛中,她似乎感觉到大夥口中那位英俊冷傲、不可多得的少堡主已经降临会场了。
水胭于是加快脚上动作,三步并作两步的捧著茶盘往外赶了出去。
远远地,她瞧见了坐在练武场北方楼台正中央的男人,那人就是少堡主吗?为什么看不清楚他的脸,而自己会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甩甩头,她不再妄想了,四川她从未来过,而且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傲丰堡少堡主,她从小就待在梅河口狭小的黑店,怎可能会认识他这种大人物呢?
含著自嘲的笑意,她端高手中的茶盘继续往前走,愈近楼台,她头就垂得愈低,虽好奇,但也有点儿胆怯面对人人口中的大英雄。
上了楼台,她凭著余光快速往目标而去,放下茶壶,正想离去时,一道十分熟悉却又有丝陌生的声音自她身后飘进她耳中。
「慢点,听蔡总管说,你手脚勤快,那从今后就留下吧!这点赏给你。」莫司傲直盯著水胭的背影瞧,为什么平日少言的他会兴起对个下人说话的念头,连他也弄下明白。
「快点儿呀!水胭,你还不谢过少堡主。」蔡总管紧张的提醒她,不解水胭为何变得迟钝。
是的,她是儍了、钝了,迟疑地不敢回头,为什么这人的声音那么像莫哥哥呢?除了更低沉,更有磁性以外,那明明就是他的声音!虽说八年不闻其声,但他的声音早已刻划进她脑海内,怎么也洗不掉。
刚刚总管喊她水困,如果他是莫哥哥,应该有反应才是啊!
「快谢过少堡主呀!」蔡总管眼看不对劲,又催促了一遍。
「让他去吧!」
莫司傲转首面向比试场,神情恢复以往的冷漠。
就在这刹那,水胭蓦然回首,她知道她拗不过心中的好奇,她要亲眼解开谜底。
哐当!水胭手中的茶盘掉落於地,她全身发颤地盯视著眼前的男人,那张脸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确就是莫哥哥!
为什么他见了她没反应呢?是她女扮男装或是八年来变了样的关系,但是「水胭」这两个字他当真也忘了吗?
经过八年时间的洗练,他变得更狂野、更具魅力了,果真如外人所言,是那么的器宇轩昂、雄姿英发。水胭仔仔细细端详著他的面容,最后被他右脸颊上一道深刻的疤痕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他受伤了!是那时候造成的吗?
莫司傲屏气凝神打量著正前方这位肆无忌惮盯著他瞧的小厮,直到水胭的目光锁住他脸上的伤疤时,他骤然拧起眉峰,口气不悦的说:「蔡总管,你找的好人!」
「对不起,对下起,少堡主,我不知道水胭怎么突然间……我立刻就遣他回去。」蔡总管像是大祸临头般的颤声说道。
想不到莫司傲并没理会他,只是突然对水胭说:「你叫水胭?」
「是的,我姓齐,叫齐水胭。」水胭全身寒毛都因他的间句而竖立了起来,她以为他想起来了!
「我没问你的姓。」莫司傲表情颇为不耐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水胭失望的垂下眼,泪水跃离眼眶缓缓下滑。她怀疑自己认错了人,莫哥哥怎可能会是傲丰堡的少堡主呢?可是他也姓莫呀!
「水胭,快走啊!」蔡总管替她捏了把冶汗。
「呃……是。」掩住已被泪沾湿的脸庞,她倏然转身落荒而逃。
「少堡主,真对不住,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变反常了。我待会儿马上派他工钱,让他走路。」待水胭离去后,蔡总管立即上前负荆请罪。
「我并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再说,他的迷糊也威胁不了我,没必要小题大作。」你也下去吧!吩咐大夥儿可以准备开始了。」
「属下这就办。」
蔡总管为水胭松了口气,衔命而去。
「庹强,我想出去透透气,下面的事就交给你作主了。」他眼神凝视著水胭消逸
的方向。
「少堡主,你当真不参与这次选赛?」
「我不是早就说过,由你全权处理?是你硬拉我来这儿坐上一坐,以示重视。」他轻扯唇角,勾起一道懒懒的笑。
「你是少堡主呀!」庹强就是不习惯他这种凡事不在乎的神情。
莫司傲摇摇头,抿唇不语,他心里明白自己生命的依归不在这儿,至於在哪儿他也不明白,但他不会待在傲丰堡太久。
「少堡主……」见他闷不吭声,庹强更急了。
「别再说了,我出去走走,有事你自己处理,没事别吵我。」
撂下这么句话,莫司傲阔步走下了楼台,头也不回的直往堡内而去,徒留下庹强满目的无奈。
※ ※ ※ ※ ※ ※ ※
冗长的赛程终於结束了,自从与莫司傲照过面后,水胭总是心神不宁的,还好她努力的将一切情绪压抑在心中,拚命做好手中的工作,希望能弥补前错,别让蔡总管赶她走,这样她就有希望能再次和莫司傲见面。
「水胭。」
「总管。」水胭闻声一旋身,原来是蔡总管。
「你刚才在会场上表现的不错,很卖力尽责,只不过……」
「我知道我越矩了,但蔡总管,求你别赶我走,以后我会小心的。」水胭带著窘迫又沮丧的心情说道,她不能被赶走,否则就再也没机会探究莫司傲是不是莫哥哥。
「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要让你走,只是想来提醒你,以后若见了少堡主别再这么漫不经心的,还有,更不要一直盯著他脸上的伤疤瞧,这是他的一大忌讳。」
蔡总管摆出威严,谨慎的提醒水胭,倘若下次她再犯同样的错,少堡主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我懂。」水困暗自在心底松口气,还好没被驱逐出堡。
「懂就好,那你把这边收拾收拾,好尽早回家准备东西,明儿一早正式上工。」细心交代过每一句话後,蔡总管这才放心地离开水胭的视线范围。
「呼!好险。」待见不著蔡总管的影子时,水胭这才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突然间子黔由后门钻了进来,「齐姊姊,多保重哟!你怎么会惹上那个黑无常呀!」
「黑无常?」
「就是蔡总管嘛!你难道不觉得他皮肤黑的吓人,我私下替他取了个外号叫黑无常耶!」子黔非常开心的说,似乎对这个外号极为满意。
「胡扯,那是蔡总管终日在太阳底下忙碌所晒出来的。」
水胭睨了他一眼又道:「对了,我刚才一忙,错过了你的那场比试,结果怎么样?可有雀屏中选?」
「你说我有可能失败吗?」子黔对她眨眨眼,露出一副赤子般的真心笑容。
「真的吗?」水胭开心的抓住他的肩。
「没骗你啦!齐姊姊,你力道还真不小呢!」子黔揉了揉发疼的肩,嘻皮笑脸的跟水胭打著哈哈。
「去你的,那赶紧回去吧!赵爷爷一定急著想知道消息,还有姊姊今天领了工钱,晚上咱们上馆子庆祝庆祝。」
「不用啦!这是你忙了一天赚来的,怎能随便给用掉呢?我爷爷有银子,用我爷爷的就行了。」子黔虽才十四岁,但已非常懂得人情世故。
「这不成,你既已进了傲丰堡,爷爷想必就得常住在此,我们不能老找空屋住嘛!一定得给爷爷租个像样的地方。」
水胭倒是有远见,明儿起她与子黔必须长期住在堡中,爷爷一人在外,一定得找个舒适的地方,否则她怎能安心呢?
「也对,爷爷会医术,不如开个药铺子兼医病什么的,既可赚钱又可打发时间,岂不是一举数得。」子黔一击掌,灵光乍现道。
「所以罗,从今後咱们所挣的每分钱都得省下来,为了以后的路著想呀!」水胭点了点他的额头,颇有说教的模样。
「是——」
子黔逗趣地对她行了个大礼,惹得水胭又是一阵笑意。最后两人相偕回到了在东街角暂住的空屋。
※ ※ ※ ※ ※ ※ ※
在傲丰堡练武场的北方有一座「橡篱」,那是莫司傲凭睡梦中一点一滴所累积的印象搭建而成的。
不知怎地,在三年前的某一夜,他突然梦到一幕景象,之后连著三年,几乎每隔数日,那幕景致就会浮现在他梦中。然,说也奇怪,这数年来他的梦就没再加些其他的事物,而他的印象除了一幢木造的房舍外,其余的只能说是空白一片。
说那是房舍也不像,倒像是间客栈,模糊中他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只能凭著印象,命人以橡木建造起这幢建筑。
这里是外人的禁地,就连庹强也不敢随意踏进这地方,因为他知道只要少堡主一进橡篱,必然又是在搜寻失去的记忆,他怎敢越雷池,打扰了他。
此刻的莫司傲就待在这房舍的一隅,独自沉思著……
为什么那个叫水胭的小厮会用那种眼光看著他?
水胭,水胭,又为何这名字会带给他心头莫大的悸动?他心绪纷飞,理不清半点儿头绪,这个陌生的男孩竟会烙印进他向来无波无影的心海?
莫非他认识自己?
天呀!失去记忆的人就像是个废物,无论做任何事都绊手绊脚的,在别人眼里他是不是就像个白痴一般惹人讥笑?
倘若他脱去傲丰堡少堡主这个辉煌的外衣,是下是就像个儍瓜一样赤裸裸的让人探究?
无数个疑问扰得他如一只深陷牢笼的雄狮,既狂乱又愤慨,更有股想一飞冲天的释放感!
莫司傲重重地敲了下桌面,黑眸就像死海般阴沉,他倏然飞冲出橡篱,行如风的身影走的更疾了!他将满腔的郁闷与不满,藉由内力发挥在雷霆万钧的奔驰中,直至体力耗尽,才降身在傲丰堡的练武场中。
此时此地,上午原有的喧嚣人潮已散尽,偌大的场地独剩他一人,忍住积压已久的怨气,莫司傲抽出立于一旁的长矛,悒郁不得其解的挥耍手中武器,那凌厉快速的手法,令人眼花撩乱。明眼人却也一眼看出他的心情的惶然与纷沓。
现在的莫司傲是浑身带刺的,现在的莫司傲是暴烈无常的。
究竟谁能安抚他那颗八年来不曾安稳跳动过的心?
※ ※ ※ ※ ※ ※ ※
天际刚现出鱼肚白,水胭及子黔已踏上前往傲丰堡的路程。
一路上两人嘻嘻笑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与希望。只是隐藏在水胭心底的那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却是无人知晓,她亦未对任何人提及。
莫司傲究竟是不是莫哥哥?为何她就是解不开这个结呢?
「齐姊姊,你怎么了?我总觉得你今天老是心不在焉的,对我所展现的笑容有点假假的,你有心事吗?」
别瞧子黔老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其实他比谁都还细心呢!
「有……有吗?我哪时候对你假笑来著。」水胭满不赞同的反驳道。
「怎么没有。那我问你,你刚才笑什么呀?」子黔趋向前,笑著反问水胭,拭目以待著她会给他个什么样的答案?
「这……笑什么呀?笑都已经笑完了,我……怎么记得呢!」水胭聪明的将所有罪过都推托在她不怎么灵光的脑子上。
「是吗?想不到齐姊姊年纪轻轻,记忆力还真差呀!」
子黔这句话调侃的语气还真浓呀!
「够了,别净将话题绕在我身上,谈谈你吧!」
「我有什么好谈的?」子黔扬扬眉,反问水胭。
「听说傲丰堡对新进弟子的体能锻链是非常严格,因此常有人受不了而累瘫在练武场上,你该不会也撑不住吧!」
这是水胭昨儿个在下人房里听来的,她自认可信度应该很高才是。否则怎会有傲丰堡内卧虎藏龙的传言呢?
既是卧虎藏龙,就表示弟子们各个身手都不错,这么说莫司傲的武功更是超凡罗!当年,莫哥哥的功夫就很不赖,倘若莫司傲真是他,而今一定是更精进了不少,爹如果知道莫哥哥尚在人世不知会有多开心、多安慰。
「怎么可能,这种笑话怎么轮也轮不到我来闹。」子黔嗤鼻,他发誓自己决计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那就好,我是担心你乐极生悲。」
水困突然又说:「子黔,在堡内你可别再叫我齐姊姊了,否则,我要是被赶出堡就唯你是问。」
「那我该喊你啥?齐哥哥?」
「不,我的身份只是个下人,你不需要对我那么客气。」水胭沉思道。
「那我叫你小齐好了。」
「小齐!这称谓不错,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在堡内你就喊我小齐,记住罗!」水胭轻敲了下他的脑袋好提醒他。
「没问题,我可不是那种脑子不灵光到忘了前一刻笑些什么的人。」子黔含沙射影的取笑著她,却惹来水胭一记卫生眼。
「就会要嘴皮子!」
「我不仅要要嘴皮子,还要奉劝你今天可别惹上黑无常了。」他笑容可掬的说著,眼神中分明是揶揄水胭老爱出纰漏。
「你看不起我,我有那么笨吗?」她气呼呼地指著他的鼻子。
「平常是不笨,只是遇上了莫司傲,情形就得改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