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女人体贴入微,他真是性情冷傲、雷厉风行的弈儿吗?
她忽然觉得事情很不妙,弈儿的这种热情,即使在他年少时最喜爱的骑马射箭上,也不过如此。
「弈儿,这儿人多,别忘了你的身分和举止。」展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咳出声。
这哪是她引以为豪的儿子啊,分明是被野女人迷昏了心窍的蠢男人!
感受到展夫人充满敌意的眼神,以及周围的指指点点,乐舒晴不由得呛得更猛烈。
展弈看她一眼,突然向母亲躬身。「娘,妳们慢用,孩儿有事,先告退了。」也不待展夫人回答,便拉着乐舒晴大步走出前厅。
屋外凉风阵阵,乐舒晴在展弈的陪同下,在宅院里走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你的家庭聚会,不该带我参加的。」靠在一处松柏掩映的亭子里,乐舒晴有几分后悔地轻声道。
听闻此言,展弈不以为然地笑了。「都是些常年在我娘面前嚼舌根的女人,算哪门子家庭聚会?我每次见到都烦,也不知我娘怎么就乐在其中。」
「可是……」她侧头,还是略感抱歉地说:「你娘好像不太高兴,我想……」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因为她发现自己已被他用双手环在胸前,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得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别管我娘她们,这是属于我们的夜晚,只谈我们就好。」他轻轻地说,亲昵地吐着她的名字。「晴,我想这么叫妳,可以吗?」
她的心倏地一颤,闭上眼睛。「随你……」
「我好喜欢看妳坚强又脆弱的样子。」他呢喃着,看着月光下她娇艳欲滴的唇瓣,情不自禁将她贴向自己……
她倒抽一口气,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紧绷的身体,却随着他炽热的气息逐渐瘫软。
她再次合上眼睛,觉得自己醉了,醉在这美仑美奂的庭院里,醉在这幽深迷离的月光中。
哪怕这是梦,也请让她永远不要醒……
不远处,急急打发走众女眷后尾随而来的展夫人,原本想找儿子说话,好巧不巧正好看见眼前这一幕。
该死的女人!不是她在蛊惑,展儿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她小腿打颤,疾速走回自己的住处,猛一下将桌上的杯盘全都扫到地上。
婢女们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小心翼翼收拾着残破杯盏。
「不用管了!」展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胡乱挥手,在气恼地轰走厢房里几个小丫鬟后,又将目光投向伺候自己的贴身婢女。「弈儿这么反常,是被那女人下了迷魂药,对不对?」
那婢女一惊,惶恐道:「没有根据的事,奴婢不敢乱讲,主子可能只是一时意乱情迷,不过……」她迟疑了下,又道:「听云烟说,那女人每天早晚都会诵一遍经文。」
「这就对了!」展夫人一拍桌案。「她肯定是个妖女,在施展媚术迷惑弈儿!原本我还想容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现在看来,不想法子赶她走,弈儿别想回复正常!」
「夫人说得是,可主子现在正迷她,赶她走只怕不容易……」
「事在人为,谁说不容易?」展夫人哼了声,眼珠子一转,得意地笑了。「弈儿过几天不是要去趟北边吗?如果他不在的时候,那女人执意要走,咱们也不好强留,妳说对不对?」
「夫人想要她知难而退?」婢女也跟着笑了。「这主意不错,但女人进了咱们展府,哪还有肯出去的?」
展弈夫人头一扬,显得胸有成竹。「她不肯走,咱们就想法子撵她走,我就不信,弈儿还能把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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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舒晴知道美梦容易醒,却没料到会醒得这么快。
一大早,她才挥手告别带着随从上路的展弈,还没回到自己的住处,就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回头,看见衣着华丽的展夫人带着五、六个婢女,嘴角挂笑地开口。「乐姑娘,修养了这么多天,妳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她温和有礼的语调让乐舒晴听了浑身紧绷。「多谢夫人关心,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恭谨地行了个礼,心中却怎么也不敢相信,一直视她如无物的展夫人,会对自己嘘寒问暖?
「这就好。」果然,展夫人笑着睨她一眼。「这么跟妳说吧,我们展家虽然家大业大,可弈儿早就定下规矩,不养没用的人,妳既然待在这里,自然得守府里的规矩。」
「您是要我干活,养活自己吗?」乐舒晴困惑地看着她。
「原本是,但出了点意外,让我改变主意了。」展夫人神情古怪地问。「乐姑娘,听说妳是自个儿撞到弈儿马下的?」见她迟疑一下,仍是点头,嘴角笑容不禁加深。「能做出这样的事,那就不奇怪了……妳说吧,想公了还想私了?」
「夫人,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个嘛……妳既然敢偷我们展家的马鞍,就不要敢做不敢当!」她突然敛起笑,面色冰冷地看着乐舒晴。
「偷?!」乐舒晴大吃一惊。「我没有!那是展弈送我的,如果您不信,可以当面问他……」
展夫人可不管她说什么,挑眉声色俱厉道:「乐舒晴,我只给妳一次机会,妳听好。想公了,我立刻派人押妳去见官,离这儿最近的县太爷也在千里之外,途中会发生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若想私了,妳马上给我滚,怎么来就怎么给我滚出展府,不许再纠缠弈儿!」
乐舒晴红润的面颊顿时变得苍白。
原来如此!她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身躯。
「好,我走。」她平静地说着,而后转身、举步,很快消失在庭院的拐角处。
第四章
半个月后,展弈刚回到家,就感觉气氛不对。宅子里到处披红挂绿、门窗上还贴着不少黄色经文,就连向来不起眼的后门,也有家仆在施舍粥汤。
奇怪,娘虽然一心向佛,但她所求不过是自身的荣华富贵,什么时候见她如此乐善好施过?
「莫于,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皱眉,问向身后的侍卫。
轩辕莫于摇摇头。「不知道。」
「你……过来。」展弈想了想,转而向一个正在布施的家仆招手,那人愣了好一会儿,才神情紧张地跑过来.
「小的见过主子……」
「这是怎么回事?」展弈盯着他间。
「夫人要去晦气、送瘟神,昭宣庵的师太说,光做法事还不够,就命小的们在这里施舍一个月汤粥。」家仆不敢直视展弈,低着头,小心翼翼回答。
展弈闻言,脸色骤变。
这座宅子虽然古旧,风水却出奇的好,五代时曾出过一个小国国王,这也是娘亲当初执意要买下它的原因,哪里来的晦气瘟神要送?
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他飞身下马,朝宅子东面的客房狂奔而去。
一脚踢开房门,见到一尘不染、好像从来不曾有人住过的厢房,四处翻了翻,确定没有人。
她走了?展弈仿佛当头挨了重重一棍,整个人几乎蒙了。
不,不可能,临行前的海誓山盟,言犹在耳,她怎么可能不辞而别……
他心情虽然混乱,脑子却异常清醒,凝神一想,立刻明白了个大概,脚下当即没有任何耽搁地往外走,正想找事件的始作俑者问个明白,还没来得及出门,就遇见闻讯赶来的展夫人。
「弈儿,你回来了,这趟出门辛不辛苦?娘在家里好担心你。」半个月没见儿子,虽然时间不长,但在展夫人心里,却好像有一年那么久。
展弈顿住身形,目光冷冷投到母亲身上。
「娘,为什么?」他努力克制着怒气。
见他如此表情,展夫人嘴角的笑容立刻隐没了。
幸好她还有些心理准备,否则被儿子这样当众逼问,真会受不了!
她侧头,暂将这口怨气咽下,面无表情地吩咐身后丫鬟。「妳们都下去。」直到屋子里只剩母子两人,她才重新打量眼前显得桀骜不驯的儿子。
弈儿确实长得出色,一身紫色缎袍,黑发用玉簪绾在头顶,外罩一件纯白的狐皮斗篷,整个人看起来既高贵又有精神,他一直是她的骄傲,可现在……哼,都是那个女人惹的祸!
「舒晴呢?为什么她不见了?」展弈又问,口气益发冰冷。
展夫人忍不住气结,拉远目光,不想看眼前这张惹她气恼的脸。「她手脚不干净,又不敢见官,所以就偷偷跑了。」她说出这句早就想好的话。
「手脚不干净?这就是妳的借口?」展弈冷笑一声,漆黑的眸子瞪向母亲。「请问,怎么个不干净法?」
展夫人看也不看他。
「照说你的女人贪些金银珠宝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展家又不是给不起,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了你爹的一片心意,像她这种小门小户的女人,给金马鞍挥灰都不够资格,也配……」
她话还没说完,屋子里突然有了动静,直觉回头,就见展弈一脸铁青地一拳捶上桌案。
「不许妳提他,我没有爹!」展弈难掩怒气地吼道。
「弈儿,你在胡说什么?!」展夫人神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就算你爹有什么不是,你也不能不孝,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我错了?像他这样冷血无情,眼里只有权势的人,根本不配当我爹!」展弈用了好大力气,才没让自己的情绪失控。
展夫人脸上露出明显的痛苦之色,整个人都忍不住轻颤起来。
「你爹他、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见儿子听也不听,扭头就要往门外走,她不由得又急又恼又惊慌地叫道:「弈儿,你别怨娘冤枉她……乐姑娘,你不也同样怀疑她讹过银子吗?」
「不就是想赶她走吗,用得着为自己找这么多借口?!」展弈回头,目光比霜冻更令展夫人彻骨。「偷马鞍?」他冷冷一笑。「这样的借口,亏妳想得出来,辛苦了,娘!」
展弈的话,令展夫人没来由一阵心慌。
「你听我说,娘这么做全是为了!」她努力争辩。
「不管为什么,我的事不需要妳操心!妳那么有空,麻烦妳先管好自己的事,别让妳儿子被人戳着背脊骂有娘没爹!」
说完这些,他头也不回,身形如暴怒的狮子,一脚蹬开房门,也不管守在外面的丫鬟如何惶恐,转眼就消失在院子里,只留下失魂落魄的展夫人,浑身瘫软地坐在桌前,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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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天空下起小雨,薄雾般随风飘动。
裕固山顶,乐舒晴低着头跪在母亲坟前。风雨中,她娇小的身影因濡湿的衣衫愈显单薄。
不远处,站着一匹通体黝黑的马!久久仿佛也在和主人一起悼念母亲。
离开展府的这些日子,除了想完成母亲的心愿外,乐舒晴大部分时间都在想展弈——
想他的温柔、想他的多情、想他的霸气,回忆时才发现,他们之间的争吵,大多是她挑起的,当时恼羞成怒的针锋相对,竟换回现在的美好记忆,真让她始料未及……
冷风夹着细雨吹过,乐舒晴机伶伶打了个寒战。
老天,瞧她都在想些什么?她已经忘了玉虚宫、忘了师父、忘了修道、忘了从小的立志、忘了所有的一切,脑子里只有一个「情」字,或许,修行的意念仍模糊存在,但并不坚决……
如今,跪在母亲坟前,想起这些日子走过的路,乐舒晴不由自主感到羞愧。
都说人一旦陷入情爱,就会不顾一切的沉沦,上天之所以派展夫人诬陷她,就怕她勘不破情关,被情的魔障所毁吧?这肯定也是娘亲最不愿见到的……
醒吧,快醒吧,就当春梦一场,船过水无痕……她是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应该可以做到,可为什么一想起今生无缘再见他,眼中就酸涩得想哭?
恍惚间,有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谁啊,这么讨厌,竟敢把墓修到这里?!」
来人蹙着眉,气愤中略带骄肆的声调,在看见墓碑上刻着的「先慈乐彩霞」后蓦地转为惊诧。
细雨迷蒙中,乐舒晴扭过头,混合着泪水的雨水顺着她的面颊滚落,勾勒出一幅绝美却令人心酸的画面。
「对不起,惹您讨厌了,但这是家母的心愿,还请见谅。」看着眼前这位三十出头、眉目如画的秀丽女子,她尽量声音平稳地说。
那女子突然回神,瞪大漂亮又精明十足的眼睛,一遍又一遍打量乐舒晴。「乐彩霞是妳娘?」她不可思议的问。
「听您的意思,似乎认识家母?」乐舒晴怔愣地看着她。
「当然,我和她一母所生,怎么会不认识?」那女子抖了抖伞上雨水,口气冲动地说。
乐舒晴惊讶地「啊」了一声,好半天才回神。「阿姨?您是飞霞姨娘吗?」
乐飞霞听她叫自己阿姨,一双美目顿时冒出火来。「不准叫我姨娘,我也没她这种不知羞耻的姊姊!」
怎么了?乐舒晴看着神情激动的乐飞霞,就见她猛一下甩开手中绸伞,指着娘亲的墓碑狠狠骂道:
「妳,都怪妳,放着水月国圣女不当,竟跟人私奔养小孩!妳倒是开心了,却让我们全族为妳蒙羞!怎么,太不要脸了,不容于夫家,死后没地方葬,才想起要回族里?我呸,裕固山是什么地方,我这个现任水月国圣女,也只敢每月来这里吸一次天地灵气,妳这个寡廉鲜耻的女人,却想独个儿霸占这里……」
乐舒晴闲言震惊,眼前这个声音尖刻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子,就是娘亲口中、那个娇美可人的飞霞姨娘吗?
乐飞霞似乎觉得光骂还不过瘾,冷不防冲到乐舒晴身边,一把推开她,又目露凶光地伸手去推墓碑。
「等等,不要……」乐舒晴大惊失色,不愿母亲受辱,连忙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伸手要拦乐飞霞,乐飞霞却头也不回,反手朝她击来,惊得她赶紧出掌迎敌。
几招过后,乐舒晴立刻明白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妳疯了吗?我娘再怎么错,也是妳亲姊姊啊!」她一急,脱口而出。
乐飞霞却咬牙切齿地回应道:「她那种自私自利的女人,我高攀不起!」
乐舒晴惊愕下,稍一分神,凌厉的攻势就到眼前,她只能举臂护住脑袋。
右臂上瞬间传来的惊人疼痛,让乐舒晴不由自主闷叫一声。
乐飞霞没料到自己会轻易得手,撕破乐舒晴衣袖的同时,蓦地看见她右臂上露出的鲜红色蝴蝶形胎记,脸色顿时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