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不必紧张,可汗只是开个玩笑,是不是啊,大耶氏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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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哈,是啊是啊,我说话不过大声了一点……混蛋,你们还不快放下刀枪?”大耶氏冷汗直流,连忙就势下梯,训斥手下。
柔然兵灰溜溜地收起刀枪退后,飞羽军这才放下手臂,背在身后。
柳星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谈笑风生,却将大耶氏提出的条件一一反驳回去。大耶氏经此一吓,已无刚才的气势,只是咬定不松口,两下成了胶着之态。
反正谈判也不是一天能谈成的,柳星根本不着急,既然谈不拢,那就先晾着,等大耶氏跳脚。
“天色不早,不耽误可汗用餐,柳星告退。”
彬彬有礼地一揖,带人离开。
大耶氏愣了半天,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异光,摸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嘿嘿而笑,声似老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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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骠骑大将军高靖廷忠勇报国,朕深为嘉许,特赐婚珮真公主,以奖忠勤。钦此,谢恩!”
传旨太监尖细的公鸡嗓音在帅堂中回响,格外刺耳。
高靖廷笔直地跪着,全身绷得犹如开满的弓,攥紧的拳头骨节发出格格的爆响。
太监始终不闻高靖廷接旨之声,心中惊骇,颤声又重复一遍,“钦此谢恩……”
桑赤松吓得面如土色,低声道:“快接旨啊……”
高靖廷猛一抬头,眸中精光如电,慢慢拂衣站起,凛然而立。
自己尚未奏请尚主,圣旨便急急而下,慕容翼飞,你这是用皇帝的身份来压我吗?
终于明白文琪所承受的痛苦有多么深重……
即使离开了那龌龊的皇宫,你还是不肯放过他,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是天子的所有物,任何人休想接近!
这一封圣旨,定是文琪相求的结果,否则,宣读的必是撤查之旨!
是天子又如何?是圣旨又如何?我高靖廷不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强迫!
沉默,对峙,绝寒的凌厉,如潮水般扩散!
所有的人都吓呆了。
如果高靖廷公然抗旨,便是杀头大罪,甚至会抄灭九族。
罗文琪哆嗦了一下,突然明白了慕容翼飞的用意。
高靖廷接旨,从此就是驸马,绝无可能再有它想。如果高靖廷不接旨,就可降罪,调职撤查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慕容翼飞并不真正想杀高靖廷,如此大费周章,只是要他绝了爱慕自己的念头……
虽然是夏天,可心中寒冷异常……
十四年的痴恋,换不回君王的心。远离而去,却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自己……
他好似是天空的风筝,慕容翼飞就是那根线,无论风筝怎样挣扎高飞,都逃不出线的控制与牵引……
高靖廷没有回头看那白色的身影,只是冷冷道:“如果我不接旨呢?”
太监目瞪口呆,“不……不接旨?这不就是反……反……”
“齐公公切莫误会,大将军并无他意……”柔和的声音冲淡了僵硬的气氛。
高靖廷一颤,缓缓回头,正对上罗文琪幽深如潭的眼睛。
心中纵然有万句言词,却无法道一声……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假如能让你平安幸福,哪怕前面是火坑,我也会跳下去……
从齿缝中硬生生挤出一句:“高靖廷……接旨谢恩……”
高大伟岸的身形终于跪下,带着坚毅的隐忍……
第十章
清凉的月色驱散了白天的炎热,城楼上凉风习习。登高望远,大漠如披白素,远处青烟淡淡,分外幽静。
罗文琪悄无声息地上了城楼,楼上没点灯火,只有月光斜照进来,似遍地白霜。楼外的走廊上,高靖廷凝立的背影静默似青山,肃穆而沉重。
到处遍寻不着,原来他避开了所有的人,独自在这里徘徊……
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此刻,任何言语都对高靖廷来说,都毫无意义……
更何况,他们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一层障碍,谁也不能提及……
刚想转身悄然下楼,低沉而富于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两杯吧。”
罗文琪微微一怔,慢慢走近,伸手去拿高靖廷的酒壶。
“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喝多少有分寸……”高靖廷左手递过另一壶酒,“这是你的。”
罗文琪顺手接过,“咕咚咚”灌了几口,辛辣苦涩的滋味直冲进心底。
“大将军怎知文琪一定会来?”
高靖廷唇边浮起一缕讥嘲的笑意,“你是劳碌命,这个时候找不见我,不慌才怪。瞧你那紧张的样子,是怕我想不开,再瞎折腾闹事吗?”
一阵刺痛袭上心头,罗文琪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直到发白变青。
猛地举起酒壶,大口大口地灌。
高靖廷怔怔地看着罗文琪,月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苍白得近于透明。
心火辣辣地悸痛,劈手夺过了罗文琪的酒壶,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酒。
“大将军,你不能喝这么多……”罗文琪伸右手去抢。
高靖廷横臂一挡,慢慢回过头来,深深地凝望着他,刚硬中流露出丝丝的温柔和怜惜,如风动涟漪,荡人心魄……
如此深情的目光,他承受不起啊……
困窘地低下了头,忽然左手一紧,已被对方握住。
罗文琪微惊,刚要挣扎,高靖廷已卷起了他的衣袖,“还痛吗?”
手指从缠臂的白纱上轻轻滑过,罗文琪倒吸了口冷气,咬住了牙。
“伤了经脉,就算以后愈合,也会影响你用枪……”高靖廷低语中充满了内疚,“白马银枪白衣将,英俊无双罗家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那样意气风发,如今却伤病累累,是我误了你……”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空气中流动着如水的柔情,惝恍迷离,朦胧了眼睛……
“不,大将军,这次,是我连累了你。否则,以皇上的睿智,断不会这般逼迫于你……”
“那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我想,这次皇上格外开恩,不罚反赏,多半是你说情的结果……”
你待我的情义,我又岂会不知?
高靖廷轻握住那冰冷无力的手,用火热的掌心温暖着。这一刻,是如此珍贵,值得一生收藏……
罗文琪心下不安,“大将军……”
高靖廷打断了他,“这个驸马是我花了十年的功夫谋来的,与你无关。倒是那吕正德,一心想把持边城大权,在军中挑三窝四,皇上面前告御状,我是忍无可忍了。”
罗文琪心中一酸,他是故意转换话题,怕自己歉疚……
“吕正德到底是监军御史,不能擅动,日后凡事小心在意,不给那吕正德以可乘之机就是。”停了片刻,罗文琪又道:“大将军如今身体未复,也不宜过于劳神,须静心休养一段时间,万不可留下病患。”
高靖廷微笑道:“一个老舅天天叮咛已经够我头大,再加上你,我考虑是不是要找个地方躲躲了……”
罗文琪轻轻一笑,郁结的心情不知不觉中轻松下来,
看到那清丽的容颜上掠过笑意,高靖廷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今生不能成情人,那就做知己吧,只要能让我守护着你……
两人并肩而立,默默眺望着月光笼罩的大漠。
忽然间,罗文琪想起了柳星,去了十来日,不知现在情况怎样,一种深沉的思念浮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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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星在自己的帐中来回踱步,心中委决不下。
与大耶氏谈了数日,基本上和约条款都已议定,单等今日签字了。
可是心头总是隐隐不安,他多年和大耶氏交手,深知此人的禀性,凶恶狡残,绝不像表面上那样好说话。
这一派和睦的背后到底掩藏着什么秘密?
柳星想得头都痛了,还是理不出个顺序,唉,看来自己的脑袋比罗文琪还差得远,这辈子大概也追不上了。
帐门一挑,几名飞羽军将领闪了进来。
“柳将军,西边发现有大股的柔然军集结。”
“北方也发现了,人数大约在万余左右。”
“东边有一批人马正在向黑沙镇靠近,看样子似有大行动。”
柳星大吃一惊,顿时一身冷汗,“大耶氏这王八蛋果然另有企图,谈判是假,暗中调集人马突袭是真,可恶。
一名飞羽军副将道:“现在柔然军已对黑沙镇形成合围之势,我们该怎么办?”
柳星脑中飞转,幸而自己带了三万飞羽军到黑沙镇,出来谈判带了五千人,大耶氏也不可能轻易便能攻破。如今最要紧的是怎样化解这场危机,敌众我寡,只可智取,不能力敌。
沉思良久,下了决心,“孙副将,你带两千人化装成柔然军,抢占西北角,济清河从那里流过,柔然军要去黑沙镇,非过河不可,你想办法制造一场水灾……”
孙副将心领神会,“那帮胡蛮,见了水就晕,只要堵住水源,再一放……”
柳星窃笑,“不错不错,临时没带那么多草袋,就用帐篷和被包吧,再编些树笼盛石,制造一场小水灾够了。冯校尉,你也化装成柔然人,带两千人向北,分批骚扰,只要阻住他们三天,就算你完成任务了。”
冯校尉笑道:“骚扰是我的拿手好戏,包管柔然军疲于奔命,没到黑沙镇就歇趴下。”
柳星耸耸肩,“东边的柔然人不用管,派快马通知边城,请大将军速速派兵抄袭后路。黑沙镇兵精粮足,梁将军能征惯战,柔然军想攻破没那么容易。”
孙副将忙道:“我们一走,柳将军只剩下一千人,还是尽快撤回黑沙镇比较安全。”
柳星摇头道:“不成,大耶氏早就盯上咱们了,我要是先走,必会惊动大耶氏,你们就无法悄悄离开,更别说完成任务了。只要你们先走,我马上便带人脱身,不必担心。”
临行出征,无须更多的言语,众人互相用力拥抱一下,便分头行动去了。
柳星进入金顶大帐之时,大耶氏已经在坐等,一见柳星进来,立刻盯住了他,眸中闪动着异光。
这种眼光好似毒蛇盯上猎物一样,令人非常不舒服。
柳星被盯得心里发毛,狠狠地瞪了回去。大耶氏干笑两声,转开了眼睛。
谈判又在继续,彼此都知道是在拖延时间,鸡毛蒜皮的事也谈上个半天,一直磨蹭到天黑。
几名柔然传令兵先后进来,虽然一语未发,可大耶氏马上便露出了笑容。
看着大耶氏面上浮起了得意之色,柳星冷笑。此时一名飞羽军士卒悄然而入,打了个手势。
柳星大喜,孙副将等人的兵马已然各自到位了。
脱身的时机到了。
“可汗请看,条约都已谈好,是否可鉴和议了?”
大耶氏眼珠一转,摇手,“不急不急,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吃过饭再谈,怎样?”
“不必了,末将还是回自己的帐中去吃,告辞。”柳星起身便向外走。
刚到门口,突然旁边一股白烟喷出,闻到的人立刻头晕目眩,全身发软……
不好,中了大耶氏的圈套……
柳星挣扎着摸出衣袖中的火箭,奋起最后的力气,一抽尾线,“哧溜”一声,火箭冲破黑暗,飞上半空,爆出一道血也似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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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黑沙镇的城墙如一条巨龙,蜿蜒在大漠丘山之间。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数十匹快马迅速奔到了城墙下。
“开门,快开门。”
城头亮起了火把灯笼,梁守将手扶垛口,高声叫道:“你们是哪来的?”
“我等是柳将军的随从,柳将军中了大耶氏的圈套,陷入苦战,特命我等前来求援,请将军开城门。这是令箭。”
梁守将一惊,前不久刚收到前线探马的消息,济清河方向有紧急信号出现,隐约还有厮杀声传来,难道柳星当真出事了?
正欲喝命开门,突然想起一事,忙问:“柳将军派你们回来时,可曾交待有什么暗语?”
那人一呆,答道:“事态紧急,柳将军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只要小人等速速回来求援。”
梁守将一听,冷笑道:“来得好!”一挥手,无数弓箭手出现在城头,只听弓弦声响,万箭齐发。
城下的人马万没料到城上会放箭,躲闪不及,纷纷中箭,那领头的人犹自高叫道:“别放箭,都是自己兄弟……”
梁守将骂道:“你们这些胡蛮,冒充得倒象,可惜柳将军事先早已料准,没有暗语,必是敌人,给我统统射死。”
城下的柔然兵吓得拨马就逃,呼号声中,不远处隐藏的大队柔然兵马冲了出来,强行攻城!
“杀光这些贼兵!”梁守将怒吼着,心如油煎,前方柳星生死未卜,此处攻击正烈,这可怎么好?
他也是飞羽军的旧将,深受罗文琪教诲,头脑灵活,想了想,吩咐手下,“立刻派三十名快马,赶到边城通知罗将军速速救援。你们据城坚守,我从后城门绕出去驰援柳将军。”
黑沙镇战火如荼,救援人马如利箭直射,穿越山岭,直扑济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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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星昏昏沉沉醒来,只觉一阵阵强烈的血腥气冲入鼻端,中人欲呕,眼光一瞥,突然瞪大眼睛。
到处都是飞羽军的尸体,血流满地,仔细再看,全是跟随自己谈判的亲兵!
“不……”柳星惨叫一声,想扑上前,可是手足俱软,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手脚并全拼命爬,“你们醒醒……你们不会死的……不……”
触手尽是冰冷,没有一丝热气……
柳星不死心,一个一个摸过去,这些都是相伴多年的部属,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可是人却已成了尸体,再也活不转来……
金帐大帐中弥漫着浓重的血味,直如人间地狱。
没有眼泪,熊熊燃起的仇恨烧红了柳星的双眸!
猛一抬头,迸发着怒焰的眼神射向虎皮金椅上坐着的大耶氏!
大耶氏慢慢站起身,走到柳星面前,蹲下身,慢慢捏住了他的下颏,“想不到你一个小小的总兵,区区五千人,竟毁了我所有的计划。黑沙镇攻不下,西北军被淹,北军被阻,就是这里的一千人,我花了一夜还没清除光……”
帐外厮杀声一浪高过一浪,那是飞羽军在拼死抵抗!
除非全部战死,否则,只剩下一人,也要抢救自己的主将,这就是飞羽军的信念!
柳星瞪着大耶氏,突然抬手,疾向他眼中挖去。
大耶氏全无防备,但觉眼珠剧痛,百忙中向后一仰,同时使劲一推,柳星中毒未解,全身无力,一下子摔了出去,撞在大帐中间的木柱上。
周围的柔然卫兵立时各挺刀枪,齐向柳星砍杀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