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眼花,我感觉到他跳起来撞倒了我,卡住了我的脖子。我也反手奋力抓住他的喉结,一边用力翻身想摆脱不利的位置。
“南嘉!”他嘶声叫道,“拿椅子砸他!快!”
“马南嘉!”我嚷道,“你有自己的意见,不必每样事情听别人……咳咳……”我咳嗽着,曲起膝盖用尽力气顶开压在身上的人。他手一松,我一拳打在他脸上。情急之下我的力气应该很大,血从他脸上流下来,但是他着了魔一般又死命地卡住我的脖子,温热的血滴在我脖子里,让我冷得发抖。他叫道:“快!南嘉,快拿椅子砸他的头!”
“不!”我的声音开始变小,必须挤出肺里每一丝气体,“你不是真的想……”我的眼睛开始模糊,灯光在我眼前一点点晕开,朦胧的光线下,我看到一个不甚高大的身影,高高地举起了沉重的橡木凳……
魔盒 结局
《浅桑镇周报》
消息一:镇供电所再次提醒所有用户注意用电安全,避免类似上周发生在浅桑岭山民住宅中的意外触电事故再次发生。同时,重申没有取得许可的整幢屋宇,禁止屋主私自改接电线电表,私拉私装,违者将受到500-100元罚款,并责令拆除违章拉线,云云。
消息二:上周由豆腐坊的王老太在浅桑岭山道上发现的头部受伤昏迷不醒的年轻男性,身份已被查明。同住人证实该男子夜间外出后一直未归,疑为夜间视野不清,从山道滚落而受伤。恰逢巡警因公务前往浅桑岭,将该男子用警车送往上级医院救治。据悉凌晨时该男子已恢复神智,但由于头部受伤,失去了部分记忆,对受伤前的活动及受伤过程不能回忆。岭南居委会再次提议镇政府在山道陡窄处安装太阳能光感应自动控制路灯,以防居于山上的老弱儿童罹难,云云。
***
眼见“五一”节即将到来,又是“严打”和“扫黄打非”的高峰期。工作量大到惊人的地步,每天忙的不可开交。经过主任特批,我终于成功申请到把一部分采集自“三陪女”的血液和体液标本送到市一医院分子免疫检验科去化验。由于对质量控制把关很严,该实验室的负责人曹剑刚受到了一向以严厉著称的倪主任的赞赏。当然,这和私交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我把标本离心沉淀好,一一放进试管架,然后小心地装进盒子,交给外勤。活动一下酸涨的脖子和肩膀,看看钟,已经12:30了。
“见鬼!”我叫道,“又要没午饭吃了。金医生,快点!”
“没关系,”戴眼镜的瘦高个子说,“今天精总又有人来做精神鉴定,他们肯定还没结束。食堂知道这件事,肯定会给顾教授他们留点什么。我们再晚点去,说不定可以揩揩油。”
“是吗?可是我很饿了。”我嘟哝着,翻着桌上最新的《中国医学论坛报》,扫着上面的大标题,从抗生素专版、消化系统疾病专版到神经精神疾病专版。看到“本版编辑:蒋建元”的小字,我不出声地笑了一下。接着我看到一篇讲述超选择性精确定位伽玛射线治疗对中枢神经系统肿瘤患者长期预后和生活质量的影响的综述,注明竟然是“OLYMPUS公司赞助研究”,不由得吹了一声口哨。
“好啦,走吧。我真的饿坏啦!”我催促金医生。
他不情愿地放下手头的工作,换下工作服,洗过手,和我一起去饭厅。他的经验看来出问题了。食堂里今天的套餐是荷包蛋、红烧豆腐和青菜。现在只剩下菜梆子。看到大师傅把盆里最后一点零零碎碎的豆腐都刮出来乘到我的盘子里,我耸了耸肩。
我和金医生面对面坐着,吃得很快。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吃的东西,大多数只能进泔脚缸。我先吃完。当我抬起头时,看到倪主任和顾教授边说边笑,走进了小食堂。我冲金医生做了个鬼脸。他装做没看见。我无精打采地准备离开食堂,走过卖饭菜的窗前时,正好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沮丧地站在那里问:“啊?什么都没有啦?真的吗?连豆腐都没有啦?那我吃什么呢?”
他的头发非常短,好象剃成光头刚刚长出来不过1、2个月的样子,隐约还能看到头皮上手术缝合的痕迹。即使如此,他秀气漂亮的相貌仍然使路过的女性频频回头。我心里一动,故意从他身边蹭过,在他臀部拍了一把,说:“你这种人,还怕没有送上门的豆腐吃?”
他惊讶地回头望着我,仿佛我是他见过的最最无礼最最讨厌的家伙:“你是谁?这话什么意思?”
我哈哈大笑着,快步跑出食堂。
张力 第一章
“活见鬼!”今天我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骂人了。本来么,一大早从被窝里爬出来,呼吸着早上新鲜的空气,闻着窗台上新开的水仙花的香味,让淡淡的阳光照在杂乱无章的书桌上,眼看美好的一天即将开始,可以继续进行我的高效气相色谱分析实验,却接到倪主任打给我的电话要我去验尸。即使这是我的职业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还是让我皱起了眉头。验尸是令人讨厌的工作,可能不得不面对哭哭啼啼的家属、焦头烂额的警官,还有可能完全不成形状的尸体。这一切都让我不快。特别是,当我拎着工具箱,在摄影棚里迷了路的时候。
在二楼走廊的盘绕下,这里象个超级大的天井,有无数的通道、隔间和无数扇门。每一次我转过一个弯,都觉得刚才来过这里,但都没法确定刚才经过的时候是在哪里转的弯,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错误的路线。我打开一扇门,懊恼地发现后面是墙壁,心里咒骂了重案组的胡警官第101遍。
急匆匆地赶到,才发现警官们都还没来。我只被告知在休息室,没人告诉我休息室在哪里,也没说是哪间休息室。这么大的地方,现在才7:00多,一个工作人员也没有,让我到哪里去问呢?
“这死不掉的门!”我“砰”地一声关上涂着木纹的硬板纸,震得整个门框都在摇晃。
“一大早发什么脾气呢?”一个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穿宽大黑色运动衫裤染一头乱蓬蓬金发的小个子年轻男子向我走来。
“标准的‘演艺人士’。”我心里想,这种人和我的生活几乎没有交集。不过无所谓,只要他指给我休息室的位置就可以。
“瞧,这是美工花了很多心思做的,”他轻轻转动门把手,把门拉开,又轻轻关上,“看上去象真的一样,但是开关次数多了边会翘起来,看上去就不太好看了。这扇门还要用好几天,待它稍微好一点吧。”他的声音很特别,有点沙,象天鹅绒擦过磨砂玻璃。近看下他的年龄比我的第一印象要大一些,将近30来岁,散乱的头发盖住前额,盖不住一双圆眼睛下面浓重的黑影,上唇还有点短短的胡髭没刮干净,或者说没有刮过。这张脸有点熟,但是在我的记忆库中,没有配得上号的声音,所以没法跳出正确的搜索结果来。
“刚开始工作,觉得有压力吧?”他继续说,“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王师傅是个很好的人,他会带你一段时间,等你适应了做‘橡皮泥王国’新布景的工作后就会越来越顺利。好好干吧!”
“等一下,”我觉得这个玩笑有点大了,“我不是美工,我是……”
“朱医生!朱医生!你来啦?”仿佛从头顶上传来呼唤我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到二楼的走道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向我挥手。我回了个手势。我依稀记得这应该就是倪主任提起过的傅先生。他指向天井角落的一条通道:“电梯在那里。请乘电梯上来吧!我们在二楼218房间等你!”
我点头表示明白。从他站的位置,正巧视线被道具挡住,使他没法看见我身边的人。
我踏进缩在一个角落里的电梯的时候,“演艺人士”随后跟进。我按了二楼的标记,门缓缓地关上,电梯开始慢慢上升。虽然没有正眼瞧他,我感觉他不住地打量我,这让我十分不快。“对不起,请……”我刚开口,他也正好开口说了同样的话,两人的声音碰在了一起。他抱歉地朝我笑笑。这时,电梯“嘎”地一声停住了。
“见鬼!”我用力按二楼的标记,电梯象棺材一样纹丝不动,我抓起应急电话“喂!喂!”了两声,电话里没有拨号音。居然,我被困在这里了!我回过头来,正对上他闪动的眼睛。
“朱医生,是谁请你来的?来做什么?能告诉我吗?”他焦急地问道。
“这和你有关系吗?”我说。虽然习惯上被称为医生,我的工作和医生有很大区别。刚开始时,我带着过去做骨科医生的习惯,常常不知不觉中把调查的进程透给无关的人,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是被倪主任和警官们“K”了不知道多少次。现在我已经学乖了,加之今天心情不怎么好,我没理表情尴尬的他,继续敲打电梯门,大喊道:“有人吗?电梯坏啦!有人吗?”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转用恳切的语气说:“我可以帮你的。”
“帮我橇门吗?”
“不,这电梯现在的位置正巧卡在当中,即使橇开了门也出不去,外面就是墙壁。马上就会修好,不会有事的。”
“你那么有把握?你是谁?电梯工?”
他笑了。我知道他是谁,虽然他平时说话的声音和电视节目里大不一样,刚才看到他的笑容,我已经想起来了。对于如日中天红得发紫的他来说,大概有好几年没有听到过这个问题了吧?我平时就不喜欢喧嚣浮华的流行演艺圈,有机会煞煞他的气焰也好。
“知道NTG和NE吗?”他问。
“知道,硝酸甘油(NiTroGlycerine)和去甲肾上腺素(NorEpinephrine)。”
他又笑了:“真不愧是医生说的话。不过,我是NTG乐队的歌手N,兼NE节目的主持。现在在这个摄影棚录制星期六晚上的NE节目。”
“这是什么节目?”
他有点不可思议:“医生,你不看电视吗?”
“除了新闻以外几乎不看。”这是真话,现在各个电视台都是无聊的综艺,NE是其中最受欢迎也最无聊的一个,其无聊程度和受欢迎程度成正比。
我的话不太客气,但他没有生气:“NE是NTG、Entertainment的缩写,节目包括小品、游戏、竞赛。对不起,把你当作‘橡皮泥王国’布景的制作人了。但是,医生,你来这里看什么病人呢?”他关切地问。
“这有什么关系?”我踢了电梯门一脚,“我们被关在这里,什么事也干不成。”
“当然有关系,”他急切地拉住我的胳膊,“真没想到……既然你已经到了这里,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快点出去。”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错,关切,焦急,看上去象真的感情一样。我不得不提醒自己,现在我面对的不是个普通人,而是个演员,我看到的一颦一笑都可能是长年训练的结果。我什么也没说,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N摸出手机拨了号,打给NTG乐队的经纪人傅先生,让他尽快找到修理电梯的工人。2句话还没说完,电梯发出“嘎嘎”的响声开动了。“太好了!”他深深叹息了一声,收起手机。电梯一到二楼,他急急地按着“开门”按钮。门才开,他抢先走出去,招呼我道:“跟我来,朱医生。”
他走得飞快,地方又有一段距离,虽然我个子比他高,竟然被拉下了十几步。当我气喘吁吁地转进走廊拐角,看得到走廊尽头218室的门时,只见他僵硬地呆立在门口背影,旁边是不断用白手帕抹着额头汗水脸色阴沉的傅先生。看到我,傅先生急忙迎上:“啊!朱医生!不好意思,本来以为这个电梯最近的,没想到会出这种问题。太抱歉了。几年不见了,你真是青年才俊啊。”
我再次努力搜索记忆库,终于从最最角落的地方挖掘出这句问候语的全部背景:当NTG还是刚刚开始走红的乐队,而我还是骨科医生的时候,我姨妈发生车祸住在我的病房。她妯娌的表姐一家也来看望,顺便带来了表姐夫的中学同学,就是这位傅先生。当时请他来好象是因为他路子很粗,认识交警大队和保险公司的人。这车祸本来是我姨妈负主要责任,可是后来听母亲说傅先生的熟人托来托去的,最后就成了司机负主要责任。姨妈得到了保险公司和司机单位的双重赔款。数额也许及不上NTG乐队拍摄一次广告收入的一百分之一,对于有一个成绩不太好但是很想上重点中学的男孩和一个下岗工人的家庭来说,算得上巨款。虽然那是我姨妈的事,说起来反正我多多少少欠了他一个人情。所以他辗转托人通过倪主任找到我,指名要我主持这次验尸,我没法拒绝。这关系还不是一般的复杂。
“事情是这样的,”他拉住我,边走边低声说,“事关一个名人,不能走露消息,否则对公司的名誉和电视台的正常工作都会有很大影响。所以特别请你照顾,保持低调,尽快结束调查。”走到门口时,N仍然呆立着,傅先生提高了一点声音:“今天早上突然发现本公司的T……就是当红NTG乐队的T,你知道吗?”见我点头,他接着说:“在休息室去世了。可怜呀,英年早逝,只有29岁。”他抽了一下鼻子,眼圈也红了,“T一直非常努力,就是身体不舒服也勉强工作。他感冒好几天了,为了赶下一季电视剧拍摄的档期和收视率很高的NE节目,没能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