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黑无常乖乖的跟在白无常的身后，将孟婆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黑无常，你就算再修行千年，还是会被白无常治得死死的。”
孟婆微微摇头，扬起一丝慈祥的笑意，继续慢慢搅动着锅中的浓汤，递一碗给踏过奈何桥的亡魂，为他们散去前尘烦扰，忘却恩爱情仇，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再生为人。
第九章
无法呼吸的溺水感痛不欲生，怎么也游不出水面。周罡在无形的水中本能的挣扎着，却只能渐渐沉沦。周罡的心隐隐绝望起来，从小他便知道许多常人并不知道的法则，那是师傅跟师兄告诫他绝不能触犯的禁忌。当他在阎府睁开双眼时，他便已知若想带着范建舟一起离开，只怕很难全身而退，可是，却无法丢下那个明明已经历了诸多体验却仍不肯承认世间有鬼的嘴硬男子……
为什么？
从小，自己便与常人不同，眼睛常常看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但那些东西却并不全然是鬼魂。自己眼中的世界总是若暗若明，模模糊糊，好像神智不清醒一般恍惚。对什么也不关心，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连师傅跟师兄，也是过了好久才被刻入了脑海之中。
师傅说那是因为自己的魂魄不全之故，大概前尘遭遇了某些事令魂魄分散，时至今日仍未寻回才会如此恍惚。也正因为如此，常人的喜怒哀乐很难清晰的表现在自己脸上，连微笑都难得一见。原以为自己会这样木然的渡过一生，却忽然遇到了他……
范建舟……可以确定自己之前并不认识这个人，却在第一次见面时隐约中觉得似曾相识，好像混厄麻木的世界中出现他的身影时，便会格外的清晰起来。那是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所以，惹不住悄悄的追随着他，看着他，想找到答案。
但是，在不知不觉间一步一步与他过于接近起来，连带着脑海也慢慢清晰，可以敏感的感觉到他的目光，可以清楚的意识到他的愤怒，甚至连他从未说出口的一丝柔情也明白可见。清楚的令自己有些害怕，清醒的令自己难以自拔。
却，从未想过逃开、避开，只想就这样一直保持下去，久久、久久……
也许，在他的身上，有我遗失的魂魄吧？又或者冥冥之中，我与他有着某种羁绊？
“周罡！”
恍惚间懵懂的听到建舟的大吼声，周罡已经无法回应，但他仍无意识的轻笑一下；其实，他真的蛮奇怪的，他的眼神中总是透着一种关切，哪怕他明明害怕我背后的东西……他对我的世界充满畏惧，却不肯留下我独自逃离。甚至刚才那么危险，他怕得浑身发抖，却一直没有松开我手……那种感觉……好充实……
忽然身体剧烈一颤！身体像被几道无形的利剑刺中，好像有某种东西突然窜入了自己的体内，痛彻心肺！不知是否是剧痛的原因，意识竟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那种感觉仿佛是曾经失去的至宝重归身边，令全身都为之一振。
周罡下意识的半睁开双眼，只见无形的水中蓦然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团黑影从漩涡正中急速飞来！未来得及看清是什么时，忽然被拥入了另一个温暖的怀中，一个非常充实的怀抱，好像千年前就曾依赖过一般……
身体的感觉已经变得朦胧起来，被动的随着另一个躯体起浮着，却不知它会将自己带向哪里。忽然溺水感顿轻，两耳哗的一声重新听到了声音，扑出水面的周罡本能的大口喘息起来。
范建舟一面拼命向岸上游，一边大骂：“你不会游泳吗？！扑腾几下也不会吗？！打算就这么一直沉下去吗？”
范建舟的手抓得愈发之紧，适才的惊悚感迟迟不肯散去，一想到蓦然瞥见周罡在挣扎中慢慢沉溺的情景便怕的全身都颤抖不已，不敢想像自己再晚来几秒钟会是怎样的情况！他只能借着大声的怒骂来发泄心中的恐惧。
终于将周罡拽到了岸上，周罡急促的咳嗽着，他慢慢看向范建舟，一向清冷的眼眸中涌起了明显的笑意，连眼角都弯成了月牙状，他轻笑道：“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吗？”
“不就是河嘛！”范建舟惊魂未定的瞪着周罡。
周罡低低的笑了起来。是的，是河，一条叫忘川的河……
劫后余生的二人乏力的瘫倒在岸上，范建舟仰躺在地，闭着眼睛慢慢平抚狂乱的心跳。左手却紧紧的握着周罡的右手，微微颤抖，周罡的嘴角扬起一个甜蜜的弧度。
许久，周罡又笑着追问道：“你能感觉到这条河的存在吗？”
“什么？”
“因为它并不存在。”
正因为它并不存在，所以，一旦溺水便永远也逃不出来……
“你在说什么？”
范建舟用手拨弄着头发，忽然一怔，因为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是干爽的！再看向周罡，不论衣服、头发，没有一处沾有水痕！范建舟呆呆的愣了一下，随即用手在身体上胡乱摸了起来，干爽的触感令他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刚才明明是水啊！我看你溺水就想着救你上来，拼命的游，那时明明是水啊！”
“是水吗……”周罡坐起身子，无言的轻笑着。
因为我知道那是忘川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挣脱，所以我溺水了……而他不知道，他认为是，所以他拼命的游，也最终救到了我。这大概真是应了那句，无知者无畏吧……
范建舟小心翼翼的将手伸到水中，忽然打了个冷颤，因为他的手明明泡在水中，但他却再也感觉不到被水浸泡的感觉。
“啊啊啊！”几经刺激的范建舟再也无法掩盖心中的震惊，抱着头哀嚎连连：“我讨厌这个鬼地方！讨厌非科学性生物！讨厌那两只黑白无常！讨厌这条河！更讨厌这种一会儿能摸到一会儿又摸不到的非科学性的河水！”
听到范建舟哇哇大叫，周罡再也忍不住，顿时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咯咯笑声，笑得前仰后俯。听到周罡开怀的大笑声，范建舟整个人都呆愣住了，他看着坐在阴暗的忘川河畔大笑的少年，如同炎夏的骄阳般灼目，如此耀眼。
这是周罡吗？那个笑容如浮萍般轻柔含蓄的周罡？
大概意识到自己竟笑得如此大声，周罡略带意外的慢慢收拢起笑容，有些困惑：“刚才……是我笑的……？”
范建舟忽然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是的，是你笑的，这才是你，一个完整的你！”
因为你遗落的心灵，终于回到了你的体内，连带着曾经的承诺与你所有的情感。
我的无尘……
突然，二人身后的不远处发出一声骇人的轰鸣！紧接着一个八卦圆形的光束从地底涌出，顿时地动山摇、万石断裂，突起的强烈骤风仿佛会将万特卷入，二人的身体也不由的摇晃起来，稍不小心便会被吸入其中！
“怎么回事？”疾风中的范建舟几乎喘不过气来。
周罡冷静的看着直冲黑雾的光柱，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人强行打开了地府与阳间的通道。”
“什么？！”
“趁机跳下去！”
“啊？”
范建舟还未回过神来，周罡已经毫不犹豫的抓起他即刻跳入了下方满是火红岩浆的光柱之中！令范建舟心悸的灼热高温与骇目的熔浆火泡令他大声的惊叫起来。
“啊啊啊！！！”
可怕的范建舟这辈子都没有今天惨叫的次数多……
当黑白无常急速赶来时，只听到了范建舟的惨烈叫声，看到他们没入熔岩之后的一缕白烟……
“又是哪个混蛋做的！”白无常一边念咒封住这个坑，一面愤愤骂道：“越来越没王法了！当地府是观光旅游地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周罡的法力失去一半，应该不可能是他。难道是……”黑无常想了想，然后开始掰着指头算起来：“可能是那个人……不过那个家伙也有可能……也有可能是她……对了，还有那个小鬼……”
“行了！你不用提醒我现在为类中有多少人不把地府放在眼里！”白无常冲黑无常咆哮道。
黑无常自动噤声，看着地面上的八卦裂口慢慢合拢，下意识的叹了一口气。
真是不安稳的一天啊，连白无常的火气也比平常大的多……
“不要再来了……”黑无常发自内心的喃喃道。
***
堕入岩浆之中的范建舟并没有如他想像中那般痛苦，就好像只是睁眼、闭眼的一瞬间，甚到没有被火焰灼伤皮肤的触感，范建舟便全身一轻。本能的蓦然睁眼，身边当即传来一阵急刹车的声响！紧接着是司机的破口大骂声：“找死啊！突然跳出来！”
范建舟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汽车，两耳传入阵阵难耐的喇叭声，他这才慢慢意识到自己正站在马路正中央。还是发愣间，周罡已经扯着他走到了马路边，车辆又开始流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正常的令范建舟反而觉得不太现实了。
“咱们……回来了？”将信将疑的问了一句。
“嗯。”周罡给予了肯定回答。
范建舟神经质的四处乱瞧，没阵阵阴风，没有黑漆漆的天地，没有干涩的焦土，更没有令人心悸的鬼哭狼嚎声，城市的喧哗吵杂第一次令范建舟感动的想哭。
“我想大叫庆祝一下！”
“旁边就是医院，不想被送进去还是老实点吧。”周罡微微的笑着说。
“周罡！”范建舟兴奋的一把将周罡拥入怀中，完全不顾身边行人的异样眼神，“哈哈哈！我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来！人类万岁！地球真好！”
而周罡则在他的怀中大翻白眼。
“想庆祝等事情完结了再说吧。”一个陌生的声音蓦然响起。
范建舟与周罡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披着外套、一副邋遢相的男子靠在一棵树旁不紧不慢的吐着烟圈。
“啊，是你！”范建舟指着那名男子叫道：“你就是上次把我送到周罡身边的人！”
男子没有说话，依然缓慢的吸着他的烟。周罡微微皱眉，定定的望着他：“你为什么一再出手帮我们？”
男子吐出一个烟圈，然后指向一个方向，淡淡道：“答案……都在那里……”
那个方向是，医院。
“那里有什么？”周罡追问道。
“你们想找的人。”男似乎有意隐瞒，故意说得暖昧不明。
“具体位置呢？”范建舟问道。
男子微扬嘴角，意味难明的看着周罡，眼波中闪动着不知名的色彩：“你们会找到的。”
周罡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望向医院的方向。蔚蓝的天际下方，医院的正上空徘徊着一团似有似无的阴雾，那是常人无法看到的死灵聚集而成的黑雾。医院中的死灵数之不尽，所以周罡之前从未想过这里汇集死灵有何不妥，但是此刻，他的眉头已经深锁起来。
深夜，经过一天繁忙的医院也终于陷入了夜的沉寂，值班的护士医生们轻松的闲聊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已经悄悄潜入了两个黑影。
“你知道去哪里？”范建舟悄声问道。
“当然，”周罡半眯着眼睛抬起头：“有些东西，没有了白天人类过盛的阳气的遮掩，会把它暴露无遗。”
只见医院住大楼的顶端盘旋着黑压压的乌云，黑色的云层带着死亡的气息，除去死灵的怨念，剩余的便是残留在阳间的戾气汇集而成的怨气之簇。周罡望着头顶虽未成气候、却已经不容小窥的乌云，忽然自嘲一笑。
如果不是法力一下子失去一半，以当时自己的强劲法力是不可能会感觉这里的杀气已经这般阴沉，大概只会以为是医院中死去的人的普通怨念吧？失去法力后对阴气抵抗力的骤减才令他意识到这边的阴气已经多么惊人。
“变弱了未必没有好处……”周罡喃喃道。
“什么？”
范建舟看向周罡，周罡忽然低下头正色道：“你们快走吧，这里不是你们可以踏进的地方。”
“你在说什么？”范建舟怔了怔，“你们？”
“听话，我一定会回去找你们的。”周罡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
“我叫你们走听不到吗？！”周罡的脸上涌起了几丝怒意。
“……”范建舟终于明白了一点点，周罡不是在对自己说……可是，那是对谁？
忽然，范建舟看到周罡的身体内慢慢飘出几个半透明的气体状物体，它们徘徊在周罡四周好像在悲鸣着什么，浮动划过空气时传导来阵阵阴凉，不着痕迹的吹走了那几个未知的东西。
“啊……”范建舟当即捂住嘴巴，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周罡身边果然有那种东西！
周罡忽然回过头，面向范建舟说道：“你们也离开吧，万一反被对方利用变成恶灵就糟了，你们也不希望帮了倒忙吧？”
范建舟顿觉一身冷汗冒了出来，不由结结巴巴的对周罡说道：“你……你又这样……”
“放心，”忽然周罡轻轻的一笑：“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一瞬间，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自体内离而去，范建舟忽然有种空荡荡的感觉。那种失落，好像蓦然失去了亲人怀抱的孩子……
“他们……是谁……？”范建舟呆呆的问。
“告诉我你幼时趣事的人。”周罡回过头，轻声回答道。
范建舟呆了半晌，有些干涩的喉咙令他一时间无法说话。他下意识的抬起头四处寻找着什么，却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景象，什么也看不到。范建舟慢慢垂下头，在心跳渐渐平静后，低低的问：“我……能跟他们见面吗……”
周罡回过头，静静的看着范建舟，他的眸子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污垢，仿佛清涤心灵的清泉，令范建舟揪在心头的情绪莫名的化为一缕清泉，缓缓流淌。
“见面又如何？”微笑着的少年轻轻的反问。
范建舟忽然无声的笑了。
是啊，又能怎样？一场大火夺去了所有的亲人，原以为这个世界只剩下我孤单一人。没想到，他们从未离开，就站在我的背后，默默的守护着我……
忽然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如果鬼魂的存在有着这样一层意味，那它们的出现将不再意味着恐惧，而是浓浓的温情与深深的回忆。即使世间只剩下自己一人，也能坚强的继续走下去，因为肉眼看不到的身后，有着他们的温柔注视。
这就足够了，也是它们存在的唯一理由。
二人继续前进，溜到后门时才发现这里已经堵上了，周罡索性站起身仰头探望了一番，然后一把搂住范建舟的腰。
“你打算……”
范建舟刚欲开口询问，忽然两耳生风，范建舟眨了一下眼：“……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