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愣?」
夏赋悠感觉到他的靠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到他正在替她穿衣服。
「你……不用帮我,没关系。」夏赋悠红着脸将其余衣物全揽在怀里,方才脑中辗转的自艾自怜,全被羞赧给淹没。
「妳脸红了?」齐少觉低头觑着妻子可爱的神情,忍不住想逗她。
夏赋悠蹙起秀眉,扬手推了推他坚如盘石的硕健身躯。「成了,你快点出门!」
她的话才落下,门外的敲门声适时介入,紧接着传来洁儿的声音。「姑爷,老爷请你到大厅去。」
齐少觉翻了翻白眼,莫可奈何地低喃:「这下不走不行了。」临出门前他还不忘在妻子唇上偷了个香。
耳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夏赋悠还没开口,洁儿的嗓音便落入她的耳里。
「姑爷走了,洁儿现在帮小姐更衣。」洁儿取过夏赋悠抱在手上的衣物,出声提醒主子。
夏赋悠努起唇,听出洁儿取笑的语气,忍不住瞋了她一眼。「讨厌,妳怎么可以取笑我!」
「洁儿哪敢。」事实上她的语气是说不出的欢喜,观察至目前为止,姑爷似乎还挺关心主子的,光是这一点已出乎她的意料。
方才在大厅上,她隐约听到老爷、夫人的对话,知道姑爷是因为公务缠身,并非刻意丢下主子,彻夜不归。
看来齐二少爷的品性,似乎没外头传闻的那么恶劣。
洁儿瞧见两人恩爱的模样,直觉便认为主子遇上了好人家,得到女子所企盼的幸福,想来老天还是有眼的。
洁儿一边替主子梳髻,一边轻喃地提醒:「小姐,明天是初一,别忘了咱们要到嵩灵寺上香。」
「原来到时间上山念佛、上香了,日子过得还真快。」夏赋悠轻喃,毫无焦距的眸光却有些茫然,对于她与齐少觉的未来,她心头涌起了一股不安。
「嗯!方才洁儿已经同老夫人请示过了,也差人备了轿,明儿一早,咱们便可出发。」洁儿没注意到主子黯然的神情,兀自絮絮叨念明日到寺里上香的细节。「还要感谢佛祖帮小姐找到好归宿。」
「现在连妳都取笑我!」夏赋悠扬起浅笑,笑容里有着淡淡的哀愁,此时的她早已陷溺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他对她的温柔是出自真心,又或者只是怜惜?
他会纳妾吗?
她会败在自己的瞎眼吗?
她的未来该怎么办?
太多、太多的疑惑,让她的心在瞬间失了方寸,倘若菩萨有灵,能否为她指点一条明路?
「不过说来可真有趣,听老爷说药铺里缺的草药,正是小姐以前服用的那一味药呢?」洁儿无意提起的话题,打断了夏赋悠紊乱的思绪。
夏赋悠扬起眉,讶然道:「这么说来,我没有听错,善济堂缺的正是五稀草?!」
「是啊!怎么了?」洁儿微微颔首,还不明白主子打着什么主意。
夏赋悠轻敛眉,轻喃:「或许善济堂的事,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虽然她已经停药多年,但或许嵩灵寺后山的野生「五稀草」仍存在也说不定。
第八章
嵩灵寺位京城近郊,因当今圣上多次纡尊莅临而享誉盛名,每到初一、十五或特殊节日,此处便呈现香客如织的热络情景。
自夏赋悠十岁起,每逢初一必会与娘亲人寺祈求一家平安,甚至一年里会有大半个月待在寺里吃斋念佛。
夏赋悠能对自己天生的残疾平心以待,大半归功于佛法的导引。
「小姐妳等我,我去请住持过来。」
嵩灵寺幅员辽阔,除了正殿外,另有后殿供清修之人静心浴佛。
为求清静,夏赋悠通常会请寺里的住持为她另辟一间幽静禅房,让她不受干扰地沉浸在佛法之中。
夏赋悠对洁儿微微颔首,便徐步移往千年老榕之下。
凭着印象,她听说前方是两道红墙,上覆青色琉璃瓦,在千年老榕前方不远处亦有一道半月形拱门,门外便是嵩灵寺的后山。
踏出拱门,清风迎面拂来,她知道前方就是翠峦群山、苍松迭嶂。
松叶清香随风逸送,这里有别于前殿热络的景象,每到此处,夏赋悠便可感到自己的心呈现无比的宁静。
突地,鼻息传来一股熟悉的青草味,猛然唤醒夏赋悠的记忆,如果她没记错,嵩灵寺后山便可采到「五稀草」。
在她十岁那年,寺里的住持知道夏赋悠眼睛的状况后,特地指明这味草药让她服用。
这是在她两岁时,夏家放弃治疗她的眼睛之后,再度对夏赋悠的重现光明燃起希望。
父母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让她连续服用了两载,不过她的眼睛仍丝毫不见起色,于是才又宣告放弃。
「五稀草」本可医治重症眼疾,但或许因她是天生残疾,才让「五稀草」起不了作用,又或者一切全是命中的安排,她这辈子只得认命。
时间久了,她对「恢复光明」已不抱任何希望,所以她坦然当个快乐的瞎子,只是此刻仍因想起这段过往而不胜晞嘘。
身后窸窣的脚步声传来,夏赋悠直觉地开口:「洁儿,这里的『五稀草』还在呢?我闻到了……」
她顿下语音,却发现鼻息间弥漫着陌生的香味。「抱歉。」她福了福身,正想离开时,耳畔却落入一抹娇柔的嗓音。
「等等!」雨孅儿瞧见眼前貌美的妇人有着异样的眼神,立即拧起眉猜测。
她是个瞎子?一个已婚的瞎子?这样的巧合,让她脑里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与齐少爷出游的情景……霎时满肚子妒意全涌了上来。
想齐少爷在未娶妻时,曾是她雨孅儿离开卖笑生活的冀望。谁知道他成亲后,不知是真转了性、又或者中了邪,邀她出游,竟当着她的面喊出妻子的名字!
这种屈辱,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
「妳是……齐少夫人?」雨孅儿沉吟许久才开口,京城或许有不少瞎子,但生得如此貌美,想来也只有轰动长安城的瞎眼美人──夏赋悠一人。
夏赋悠敛下眸,不解地问:「姑娘是……」
她认识这位姑娘吗?为何她对姑娘的嗓音没半点印象。
雨孅儿没料到自己真猜中了,她暗压下心中的窃喜,挑起描绘得精致的眉形,十分「为难」地开口:「我是少觉的……好明友。」
夏赋悠怔了一下,不明白她所谓的「好朋友」定义为何?
「前两天少觉还带着雨孅儿到半月桥边的『京豪园』饮酒赏花呢?」雨孅儿忽然笑开,对夏赋悠暗示她与齐少觉的关系。
事实上,齐少觉半途便请人送雨孅儿回「妍香楼」,不知为何,他飘渺的心思与成亲前的放荡大相径庭。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改变竟是为了一个……瞎眼娘子?
她雨孅儿「妍香楼」花魁之名,还因此颜面扫地,成为姐妹间的笑柄。
今日上天赐予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好好把握,岂不摆明自己输给一个瞎子?
夏赋悠抿着唇,意识瞬间麻痹了,她记得当日少觉曾问过她,难道不怕他欺骗她?
她当然明白相公成亲前花名远播的风流行径,但夏赋悠单纯的相信,他是真的在「善济堂」忙。因此她选择相信他,现在却发现……他一直在对她说谎?
夏赋悠心里一阵寒颤,整颗心因为雨孅儿的话失去了方向。
雨孅儿暗暗打量夏赋悠的表情,当日所受的窝囊气瞬间消失了泰半。
趁着夏赋悠依旧茫然之际,雨孅儿伸出手热切地握住她的手。「虽然雨孅儿是个青楼女子,但我想少觉迟早会给雨孅儿一个名分。不过姐姐别担心,雨孅儿绝对会认分,不会抢妳主母的位置。」
夏赋悠杵在原地,感觉到胸口翻搅着一股酸,她的喉头就像让人掐住一般,怎么也挤不出话。
「到时雨孅儿可以同姐姐一起服侍……」
「别再说了!」听到雨孅儿大胆淫秽的言语,夏赋悠猛然抽回手,轻斥:「少觉这一辈子都不会纳妾!」
雨孅儿难堪地愣在原地,半晌后她才讥嘲道:「难不成妳以为一个瞎子能够满足他?说明白点,在你们成亲前,我和少觉温存的情景根本不是妳所能理解的。
少觉会娶妳,就是因为妳是个瞎子,他要妳对他的风流眼不见为净,妳不懂吗?还是说妳是全京城最笨的瞎子?」
「别再说了、我要妳别再说了!」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夏赋悠摀住双耳,拒绝听到雨孅儿的挑衅,此刻,她宁愿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最好。
她长这么大,还未受过这么大的打击,她恨自己单凭一个花姑娘的片面之词,就丧失努力维持婚姻的信心。
心好痛!当脑海映入齐少觉拥着别的姑娘的画面,她的心便剧痛不已。
心痛在她的胸间缓缓扩散,夏赋悠颤巍巍地根本站不住脚。
雨孅儿冷冷地打量夏赋悠备受打击的可怜模样,心里竟掠过一丝愧疚,但仅片刻,她便把这感觉丢到脑后。
哼!凭她一个瞎眼的女子也想拥有幸福?不可能!
雨孅儿恨上苍不公平、恨夏赋悠将她脱离卖笑生涯的希望给夺走。
一思及此,所有忿怒再度燃起,她气得扯掉夏赋悠颈间的玉佩。「别在我面前装可怜,我只是让妳认清一个瞎子的本分罢了!」
「不!」夏赋悠茫然地伸出手,却只来得及攫住雨孅儿的腕。
「我的玉佩!把它还给我……」这是婆婆给她的玉,是齐家媳妇才有的,她不能弄丢!
雨孅儿没料到夏赋悠会有那么大的手劲,脸色一青,推了她一把。
「疼死我了!」雨孅儿揉着自己发疼的手腕,却赫然发现,夏赋悠因为她用力过猛,已顺势滚落山坡。
一股冷意从雨孅儿脚底迅速窜起,看着夏赋悠薄弱的身躯动也不动,她浑身一震,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
那个瞎子不会就这么摔死了吧?
雨孅儿颤栗地抬起眼,望向那片郁郁葱葱的密林,紧绷着情绪低喃:「是……是妳自己没站稳……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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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袭来,一片乌云随风而至,洁儿蹙起眉懊恼不已。
她听说寺里正在为下个月的祭天仪式而忙碌,因此师父耽搁了一会儿,才替她们拨了间禅房。
洁儿看着随时可能下雨的天气,赶紧奔至后殿与主子会合。
谁知道当她一抵后殿,天空便飘起雨丝,四处皆寻不到主子的身影。
「小姐──」
没理由人就这么不见了!主子对寺里的环境十分熟悉,应该不会有事的。
洁儿紧拧着眉,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笨洁儿,主子对嵩灵寺这么熟,一定不会有事的,妳别自己吓自己。
她拚命说服自己,脑中突然忆起昨日主子与她的对话。
昨天她们谈过「五稀草」的事,主子会不会是等太久,自己散步到后山去了?
洁儿直觉地冲到后山,却在半月形拱门前与一位行色匆忙的女子产生擦撞。
洁儿踉跄了一下、险些站不稳脚,双眉因为女子身上刺鼻的脂粉味而轻蹙,正想开口,女子却抢了白。
「妳瞎了呀?」娇艳的女子语气不佳地啐了她一声,接着面色苍白地加快脚步离去。
「哼!真没礼貌。」洁儿觑了她一眼,懒得与她计较,只有自认倒楣地抚抚衣裙,继续寻找主子。
可是当她在不远处的地上,发现夏赋悠的一只绣鞋时,整个人愣在原地。
天啊!出了什么事了?为什么主子的绣鞋会在这里?
「小姐、小姐!」洁儿拔腿狂奔而去,天空纷落的雨丝加深了她心中的恐惧,四处都找不到主子的身影,回应她的只有风拂林梢的窸窣声。
洁儿喊着、吼着,单薄的身躯冒出颤栗的小疙瘩,此时已分不清是雨太冷或是恐惧主宰她的思绪。
坡陡、路滑,洁儿满溢的泪已随着雨水模糊了视线。「小姐、小姐!妳不要吓洁儿啊!」
洁儿在微湿泥泞的地上摔了好几次,顾不得身上已被小树枝无情地划出伤痕,仍是拚命喊着主子。
眼见天气愈来愈恶劣,洁儿身处密林中,茫无头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主子到底在哪里,没有她在身边,眼盲的主子要怎么办?!
难道主子真的从山上跌了下去?!若是这样,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在这么一大片的后山找到主子的。
洁儿咬唇做了决定,立即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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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磅礴雨势似漫天黑幕,将天地万物笼罩其间。
淅沥雨声挟着山风,透出一股萧瑟的气息。
「是我不好……我不该留小姐独自一人……」洁儿交代事情的经过后,不断地哽咽自责。
她忍着身体的僵冷,坚持不让人带她下去更衣。
夏家二老知道洁儿对夏赋悠的照顾与付出,根本无心责怪,会发生这种意外,谁也不想的。
「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我亲自带人去找!」夏衍心里很焦急,担心再拖下去妹妹没事也会变得有事。
夏衍一听到妹妹可能是为了替妹婿找药草而失足落山,心里的火更炽。
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洁儿慌忙中只记得先请寺方帮忙找人,再请寺方联络附近的夏府,最后她才想起小姐已是齐家的媳妇,赶紧再差人到齐府报信。
这一折腾下来,待齐少觉赶到嵩灵寺时,又耗了一段时间。
「你这该死的浑球!」夏衍一看到齐少觉,二话不说,铁拳直挥,一拳便打中齐少觉的左颊。
齐少觉暗咒一声,吃痛地拭去唇角的血,并不怪夏衍的冲动。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思索夏赋悠在他心中的份量。
当齐少觉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永远失去她的同时,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意。
他对她不只是怜惜,不是因为怜悯她是个瞎子,才会心甘情愿被她左右。
他爱她,不想失去她!这个念头在齐少觉脑中反复辗转,一直到现在,他的思绪还有些恍神。
夏衍见他打不还手的窝囊模样,以为他是默认自己的罪行,心里的怒火更炽。
他伸手拽住齐少觉的衣襟,阴沉冷肃道:「如果悠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拿你的命抵!」
「要算帐我随时奉陪,现在有谁可以告诉我,悠儿的情况是怎样?」夏衍的话让齐少觉的心纷乱不已,他稳住波动的心绪,冷静地问。
「天知道情况是如何!」夏衍冷啐一声,转头对父亲道:「我们继续找,寺里会给我们人手上的协助。」
齐少觉无视夏衍的敌意,他将眸光落在一旁狼狈不堪的洁儿身上,正想开口,洁儿却突然出声。「姑爷,昨晚小姐和我谈过『五稀草』的事……」
「关五稀草什么事?」齐少觉拧起眉,不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