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飞一闪,站在夜罗面前,正好挡住了他撩向布帘的手。
一瞬间,白慕飞眼中射出凌厉的杀气,竟将夜罗吓得倒退了两步,「刷」的出了一身冷汗。
白慕飞不客气地道:「翡翠莲子羹放在桌上,你出去吧。」
夜罗心下一酸,一腔怨愤,又苦又涩,「燕大哥,我对你的心意,海盗里人尽皆知。你喜欢喝莲子羹,我就天天给你熬。你喜欢梨花白,我一口气酿了一百坛。你操演人马,劳累不堪,我炖汤煮水让你补身。你的衣服破了,我去买最好的衣料请人裁剪……这几个月,你的衣食起居都是我亲手照料。我哪点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马上改。只要你高兴,要我做什么都行。」
眼泪顺着夜罗俊俏的脸流了下来,「我为了你可以去死,你对我呢?无情,冷漠,连一个笑容都吝啬,你甚至情愿和江云喝一夜的酒,也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话……你真的这样讨厌我?」
白慕飞神色不动,「我不是讨厌你,不过,你和我之间,永远只可能是兄弟,再无其他。」
夜罗眸中寒光一闪,「为什么?我不要做兄弟,燕大哥,我喜欢你……」突然张臂抱住了白慕飞。
「因为,我早有了深爱的人,一生一世也不会变!」白慕飞冷冷地推开夜罗,「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燕大哥……」夜罗再次抱住了白慕飞,温软的薄唇便吻了上去。
在海盗中,无论男女,都挡不住风流俊俏的他一个眼神,燕无双不可能没动过心……同是男人,他知道男人其实一点都禁不住诱惑……
一股大力突然袭来,夜罗踉踉跄跄跌出去七、八步远。
白慕飞厉声道:「别让我扔你出去,夜罗,我燕无双向来翻脸不认人!」
夜罗再也忍耐不住,「我知道,你还在怪我那天要杀何昭宇是不是?这个人害死了舵爷,你居然还这样护着他?」
「害死舵爷的是燕王,不是何昭宇。我会拿着燕王的人头,给舵爷祭灵!」
夜罗嘶声叫道:「你说谎,你喜欢何昭宇,是不是?」
白慕飞全身一震,眼中闪出奇异的光芒,「我不想咱们连兄弟都做不成,所以,你最好马上走!」
夜罗盯了白慕飞一眼,掉头便走。
白慕飞的声音又传来,「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不喜欢喝翡翠莲子羹。」
夜罗只觉得心在流血,一种怨毒渐渐燃烧起来。
望着桌上的翡翠莲子羹,白慕飞微微苦笑。他不喜欢喝羹溻,猫儿却爱喝,尤其最爱他亲手做的莲子羹……
当他在定海岛的宴席上看到翡翠莲子羹时,情不自禁便端到自己面前。
什么叫睹物思人,他深深体会到了……如今人就在自己眼前,却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轻轻走到床前,凝视着那朝思暮想的人。
何昭宇仍然昏迷着,眉头紧蹙,却始终不闻一声呻吟。
一个温柔的吻,落任何昭宇干裂的唇上。
第八章
嵊泗岛搭起了灵堂,祭祀死去的舵爷和其他遇难众人,一连三日,都是悲喊惊天声,哭声动地哀。
几乎每个家庭都失去了亲人,大部分是年老的海盗为了保护家人作战而死。大家想起这些原本该安度晚年的老人,无不失声痛哭。
江云、白慕飞、齐修汉、夜罗率领众人正在跪拜上香,一名海盗飞奔而入,「头儿,大事不好,官军的快舟开到嵊泗岛来了。」
「什么?官军来了,好,正好,替舵爷报仇的机会来了,走!」江云大怒,急率手下便向海边奔去。
夜罗奔出十几丈,落在了后面,目送江云和自慕飞走远,向齐修汉使个眼色,两人悄悄返回,径直来到关押何昭宇的房前。
「你们不能进去……」看守话还没说完就被打到了一边。
夜罗闯入房内,冷冷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何昭宇。
何昭宇听到响动,微微睁开了眼。
虽然经过救治,他已清醒过来,但是仍然丝毫不能动弹。
「把他带到灵堂去!」夜罗咬牙切齿。
自从何昭宇进了这个房间,燕无双就一步没离开过,要不是今天是停灵的第三天,必须前去上香,燕无双根本就不会走!
是男人就没有什么天长地久,拈花惹草、喜新厌旧、风流成性、一时伤心而已,时间长了,天仙也扔到脑后去了。只要何昭宇一死,自己再多下些功夫,还怕燕无双不动心?
齐修汉想起燕无双的脾气,有点胆怯,「你真要弄死他?不怕燕无双找你算帐?」
夜罗冷笑道:「我自有办法,既能弄死这个碍眼的家伙,又叫燕无双开不得一句口。」
齐修汉知道夜罗向来胆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又颇有心计,手段也多,精神一振,当下便抓起何昭宇,一路架到灵堂。
见齐修汉小心翼翼的样子,夜罗冷哼一声,这个人胆小怯懦,生怕何昭宇死了之后燕无双找他。只要不伤了何昭宇,到时什么罪过都可推到自己头上。
何昭宇,不管你和燕无双是什么关系,挡了我的路,就是天王老子,我夜罗也要扎他个窟窿!
众人惊讶地看着何昭宇被带进来,结结实实绑在中间的木柱上。
「各位兄弟,这就是害死舵爷的元凶,就是他带的兵屠杀了舵爷他们。头领有命不杀他,但今天是舵爷起灵的日子,如果我们都不能为舵爷和遇害的长辈们报仇出气,他们在天之灵也不会饶恕我们的……」
夜罗接过手下递来的鞭子,「按海上的规矩,杀人偿命,就算是头领不杀,这鞭刑是免不了的,咱们也不能坏了规矩,只打五十鞭,算是替舵爷送行!」
海上的汉子绝大多数没念过书,愚莽暴躁的居多,再加上家中有丧,早被血仇烧昏了头,深恨官兵,听夜罗一煽动,对何昭宇自是恨之入骨,纷纷叫好。
也有些明白事理的,奈何人单势薄,说了也没人听。
何昭宇已重伤在身,别说五十鞭,就是五鞭也会要了他的命,偏偏夜罗还说得无比大方,令人无懈可击,齐修汉暗自吐舌,江云说得没错,这小子就是条小野狼,够厉害。
他颇为忌惮江云和燕无双,只怕自己在场出了事,逃不了干系,乘人不备,悄悄先溜走了。
夜罗看到齐修汉出门的背影,暗骂一句「胆小鬼」,提起了鞭子。
灵堂上倏地寂静下来,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何昭宇身上。
那个清淡灵秀的人,颜色苍白如雪,宛似寒冬厉风中的白梅,尽管受尽摧残,仍然坚强不屈,幽深如潭的眼眸沉静如昔,一丝怜悯的笑容掠过。
夜罗一哆嗦,何昭宇的眼神是这般清澈了然,仿佛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
一种隐密曝光在太阳下的狼狈感,在夜罗心头浮起。
他勃然大怒,手在空中一扬,「刷」的一下,鞭带厉风,直向何昭宇胸口落下!
***
郁郁暗香,紫檀雕花床,五色流苏帐,精致华美,龙涎块焚烧的青烟淡淡缭绕,一切都是那么的迷离惝恍……
白帝猛然坐起,引得胸口奇痛,不禁大咳。
旁边守候的人吓了一跳,慌忙拿来茶,「动作别这样快,你的伤还没好。」
白帝一回头,目光如炬,直似要将眼前人烧穿,「阿炎,你居然偷袭我,抓我到这儿来,你知不知道何昭宇在嵊泗岛有性命之危?」
赤帝气急败坏地嚷道:「何昭宇关我什么事?我只管你,要不是我及时救你回来,你现在不是武功全废,就是一命呜呼。」
「我的事不用你管!」白帝一跃跳下床,可是重伤的身体禁不得这样剧烈的行动,立时气血乱窜,两腿只是发软……
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自站定,忍过那一阵眩晕。
赤帝本能地伸出手要扶,一转念,却抱着双臂,狡黠地一笑,「想走,我不拦你,不过,容我提醒你一下,看看你现在站在什么地方。」
白帝一怔,游目四顾,高旷穹隆的巨大宫殿里,处处青藤缠绕,枝叶繁茂。七彩鲜花盛开,半空中不时飘落下来轻盈薄透的花瓣,微风略拂,扑面袭人,拂了一身还满……
这是……青帝宫!
青帝宫号称位于东海的蓬莱仙岛,据说这个岛是神仙遗留,经常飘移不定,是一个神秘莫测之地。除了五方帝的人,外人根本找不到。
看着白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赤帝悠悠道:「如果你还记得有过枫叶这个人,就应该到他的墓前祭拜,这个祭拜已经整整迟了十年。」
白帝一语不发,飞身便向外掠去。
漫天花林如海,桃花红,杏花白,花瓣飞舞,如雾如霰,蜂蝶无数,穿梭其间,莺啼燕啭,烂漫绚丽。
白帝急穿过花林,铺天盖地的花瓣扬起,在他身后落下了花瓣雨。
花林深处,恰有一方净土,四周栽满了枫树,春天枫叶正青,摇摇曳曳,风姿楚楚,似有无限情义。
飒然白影停在空地中央,那里,有一块鸡血石做成的枫叶型墓碑,红艳似朱砂,晶莹剔透,直如丹心血。
这墓里埋葬的,便是当年死无全尸的青帝枫叶!
白帝静立墓前,挺直的后背似山峰一样,花雨落了他满身。
慢慢地,他的手轻轻拂过墓碑,拭去上面一层淡淡的尘灰,仔细而精心。
「皓铮,你看,我种的花全开了,都是天下没有的奇花,全送给你,你不要不开心了……」
「嗯,你又弄得一身灰,我给你拍干净。脸上也是泥,像个大花猫。」
乌亮慧灵的大眼睛闪烁如星,「喵……我学得像不像……皓铮哥……」
「小傻瓜,我逗你玩,你还当真啊,哈哈哈……」
「皓铮哥终于笑啦,你笑起来多好看……」
慧黠玲珑的枫叶……善解人意的枫叶……善良纯结的枫叶……
你费尽心思种花养草,只是因为我喜欢花草,为了让我开怀一笑。
不喜欢武功,却陪在我身边努力学武。
我经常受伤,你就去研究药草,还苦心教会了青铜。
你做这一切的时候,才十四岁……
想不到,你竟这样惨死……
而我,不但没能替你报仇,连到墓前一拜也做不到,这一拖,就是十年……
十年中,枫林一心争霸武哥,逼得梅洛和兰溪离去,竹离和菊霜随枫林辗转江湖,青帝宫只剩下几名打扫的门人陪伴你。
只有我知道,其实你胆小易惊,深夜里经常醒来……
天堂里,会有人半夜走到你床前,安抚惊吓的你,哄你入睡吗?
枫叶,我欠你的情,永远也还不了……
我曾经起过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的仇我就一定要报!
赤帝一直跟在他身后,停了片刻,转头悄然退开。
「说,何昭宇现在怎么样了?」冷峻的声音追入赤帝耳中。
「什么?」赤帝气汹汹地窜到白帝面前,「难道你就不顾枫叶,只想着何昭宇?」
白帝冷冷道:「何昭宇还活着,而且命在旦夕,我不想今生再有第二次遗憾!」
「外面的事不知道,别问我。」赤帝掉头便走。
白帝长眉一扬,一掌拍向花林,顿时枝摇叶飞,朱雀尖叫着从树梢上扑腾而起。
赤帝站住了,一转身,轻轻一笑,优雅艳绝,「嵊泗岛死了那么多人,何昭宇落在海盗手上已有三天,会有什么结果,还用得着问我吗?」
白帝走到赤帝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何昭宇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剥了你的狐狸皮!」
赤帝一听,顿时伤心欲绝,「我为了治你的伤,特意出海给你找仙草蓝云萝,你居然不领情?你要不是咽了点蓝云萝的汁水,连命都没有了,还想救人?那何昭宇到底好在哪儿,你要把蓝云萝全给他吃了,自己一点不留?我对你一片痴情,对你这么好,你难道什么感觉也没有?」
白帝抬起赤帝的下颔,从他怀里缓缓捏出一条蛊虫,手指一捻,化为了齑粉,「赤帝乃是天下杂耍演艺之祖,你演起戏文来比吃饭还容易,我会相信你吗?再想给我下睡蛊让我睡三天,小心我毁了你的蛊神!」
空中忽然一声尖锐的长唳,黑鹰疾扑而下,那朱雀正蹲在枝头瞧热闹,一见黑鹰,顿时惊慌乱飞,「呼」的撞入赤帝怀中。
「月明的黑鹰?」赤帝刚一怔,风旋花舞,一道黑影从花林中破空而来,漫天花雨中,已然抱住了白帝。
「皓铮,你还活着,没有死,太好了,太好了……」欢喜之极的笑容,在那美艳无双的脸上绽放开来,恰似碧空彩虹乍现,摄魂夺魄,异常炫目。
赤帝皱起细长漂亮的眉毛,手腕一抖,一条飞蜈蚣劈面便射去,「玄冰,放开皓铮!」
黑帝一动不动,只是看着白帝,明净的眸中蕴了一层幽幽水波,涟漪微起,粼粼闪烁,奇秀不可殚言。
白帝微微一怔,衣袖一拂,将飞蜈蚣拍在地上。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关心起十多年的死敌,玄冰,你今天唱的是哪一出啊?」赤帝不耐烦地猛拉黑帝。
黑帝如梦初醒,「啊」的一声,忙不迭地跳开,气急败坏地道:「谁关心他了?我不过看他一时没死,替月明高兴一下,不行啊?」
赤帝大笑,「这种借口你都想得出来,玄冰,我真佩服你,连说谎也说得高人一等,哈哈……」
黑帝满脸通红,情知口才敌不上赤帝这个狡猾的狐狸,索性不开口了。
自从得知白帝假扮小兵随何昭宇出海,黑帝便坐立不安,平生从来没这样仿徨无主,惶惶不可终日,只过了一天便忍耐不住,追出了海。期间几次得到月明的黑鹰传信,一会儿何昭宇与白帝落海,一会儿两人在定海受伤,搅得黑帝心惊胆颤。
待赶到嵊泗岛时,方知何昭宇被俘,白帝失踪,直如晴空霹雳,连月明也没去见,命令黑鹰找寻白帝下落,一路追来了青帝岛。
等见到白帝安然无恙,一颗悬空已久的心忽然放下了地。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剧烈变化,让他无所适从,心浪翻卷,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抱住了白帝,仿佛那是日夜盼望的挚爱之人……
直到被赤帝点醒,才发觉自己的莫名其妙,又羞又气,偏偏心忽忽悠悠地,如在云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白帝目光一冷,「你丢下何昭宇不管了?」
一语寒如水,立时将黑帝浇了个透心凉。
怔怔地看着白帝严肃的眼睛,脑中一时转不过弯来,「你……你见到我来不开心?」
白帝气得七窍生烟,「白痴,何昭宇的命连着你的命,他要是有个好歹,你和他谁也活不成!你亲手他下的命珠,难道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