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是她可以向他求救,他不会因此瞧不起她。
她眨眨眼,鼻尖淡淡地泛酸。
「妳喜欢油桐花吗?」他问。
「嗯。」她点头。「喜欢。」
「我也喜欢。」他轻轻地一笑,眼底盛满的柔情蜜意几乎溺死她。「走吧。」拉了拉她的手。
她毫无异议,发际簪着一朵白色桐花,与他手牵着手走在星空下的街道。
她原以为,他会带她到附近某家高级餐厅,吃浪漫的烛光晚餐,享受恬馨的气氛。
没想到,他领着她转了个弯,直直往热闹的夜市走去。
「就是这里吗?」夹在一摊摊栉比鳞次的小贩间,她有些不知所以的错愕。
「就是这里喔。」他似乎觉得她的表情很有趣,嘴角勾起笑。
「可是──」
「是我年轻时候的梦想。」他解释。「我从念大学的时候,就一直希望有一天能这样。」
「怎样?」
「带我最心爱的女人来逛夜市。」
「嗄?」她呆然。这算什么梦想?
他搔搔头,彷佛也感到不好意思,笑得更大声了。「我记得以前跟妳说过,我爸妈在我高中毕业那年就死了,之后都是我到处打工,赚生活费养我妹和我自己。」
「嗯,我知道。」雨桐点头。
在嫁给他之前,她就知道他家境并不富裕,当时他向她求婚,也曾再三说明他一时还供不起她过以前习惯的生活。
他很怕委屈了她,却不明白她根本对从前的奢华毫不留恋──
「我念大学的时候,同学们都忙着玩社团、谈恋爱,只有我天天忙着赚钱。那时我经常在夜市买东西吃,每次看到同学们双双对对,又玩又吃,我就忍不住羡慕。」
「所以你就想,哪天交了女朋友,就带她一起来逛夜市。」她聪慧地猜测。
「没错。」温彻脸微热。「很无聊吧?大男生就是这样,老是想些有的没的事。」
「不会啊。」雨桐摇头,唇角淡淡的,飞上一抹羞涩。
其实她也作过类似的梦。念书的时候,看着别的女同学跟男生约会,听她们谈约会时的趣闻糗事,她总是羡慕不已。
她从没经历过那种校园的纯纯之恋,接近她的男人总是别有用心。
「哪,要不要试试『棺材板』?」经过一家小吃摊前,他忽然问她。
「棺材板?」她愕然。多不吉利的名字啊!「是吃的东西吗?」
「当然。」他呵呵笑。「而且很好吃呢。」
他转向小吃摊老板,点了两份棺材板,老板将厚片吐司烤过切边,丢到油锅中炸,起锅后将吐司中间挖空,填入玉米、青豆、鸡肉及浓浓的奶油。
「棺材板。」温彻将热呼呼的小吃递给雨桐。「吃不吃?」
雨桐望着手中奇怪的小吃。「这吐司算是棺材?」
「嗯。」
「那这馅料岂不是就等于是──」尸体?她硬生生咽回满腔疑问,抬起眸,犹豫地望向温彻。
「哈哈哈──」见她表情奇怪,温彻明知她联想到什么,不禁朗笑。「吃吧,真的很好吃的,就像酥皮浓汤一样的感觉。」
「真的吗?」她将棺材板捏在手中来回审视,就是不肯放入嘴里。说实在的,看起来并不难吃,只是这名称听起来真的让人心里毛毛的。
「妳不会这么胆小吧?光听名字就不敢尝试?」他嘲笑她。
她嘟起嘴,不服气地睨他一眼后,横下心一口咬下。
果真是类似酥皮浓汤的味道,她迟疑地嚼了两口,发现还挺好吃的。
「不错吧?」温彻笑望她。
「嗯。」她点点头。
「以前我第一次带回家给璇璇吃的时候,她也不敢吃,还骂我坏,故意编个名字来吓她。」忆起从前,温彻笑瞇了眼。
她凝睇他,不由自主地心动。
有时候她真的很嫉妒他们兄妹间的感情,浓稠甜蜜得教人似乎没有介入的空间。
「其实那时候我是有点气她的,小小年纪就说要减肥不肯吃东西,才故意买棺材板回去,恐吓她如果不吃饭就干脆吃死人棺材好了。」
「你真那么说?」雨桐好讶异,不敢相信一向那么温和的他也有那么可怕的时候。
「所以啦,妳也要当心。」他笑着望向她,似真似假地警告道:「以后一定要乖乖按时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否则可别怪我强迫妳吃棺材板。」
听出他话中的关怀远远强过了威胁,她心窝一甜。「这个很好吃啊,我不怕。」
「妳以为妳敢吃这个我就拿妳没办法吗?」他点点她鼻尖。「我告诉妳,我还有绝招。」
「什么绝招?」
「我做的东西。」
「你做的?」她吃惊。「你会煮饭?」
「嘿!妳不会是忘了吧?」温彻假装受伤地白她一眼。「妳刚来我家时,我曾经做过几次饭给妳吃啊!」
「是吗?」她是真的忘了。印象中,好像是有吧,只是她那时候太心烦意乱,没放在心上。
「虽然我后来因为工作很忙,没什么时间自己动手,结婚以后妳又坚持家务要一手包办,不过我确实会煮饭喔,不信妳去问璇璇。」
「好啦,我相信啦。」她忙点头。「只是这跟你的绝招有什么关系?」
「以前璇璇如果不听话,不肯好好吃饭,我都会亲自下厨,故意煮一些味道很『特别』的东西,强迫她一口一口吃下去。」他说,眼底闪着恶作剧似的光芒。
她不敢相信。「你真的这样恶整自己妹妹?」
「那还有客气的吗?」温彻哼哼。「所以啦,妳也小心,哪天我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妳就糟了。」
她瞠瞪他,心跳一下下,莫名地加速。
他亲自下厨煮东西……会是什么样的味道呢?她竟忘了,她好想再嗜尝看啊!
可是她不该。她又不是他妹妹,凭什么要求他这样照顾她?
她转过头不敢看他,怕自己眼底泄漏太多渴望。
「啊,有烤香阳!」温彻忽然惊喜地叫。「这个我最爱吃了,妳想吃吗?」
「好啊。」她点头,由着他带着她一摊摊逛下去,吃遍所有简单却美味的小吃。
这些摊贩上卖的食物,材料都用得很普通,卫生也值得怀疑,说到营养更恐怕得七折八扣,她从前根本不会考虑让他吃这些东西。
可是他在吃她精心制作出来那一桌桌媲美宴席的豪华料理时,却从没露出像今天这么愉悦到近乎孩子气的表情,从没这么啧啧有声的,好像永远吃不够似的。
不错,他会将她准备的餐点都努力吃完,一点不剩,但那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只是体贴而已。
「彻,你以前是不是都吃得很勉强?」她幽幽问他,掩不住懊恼。「我做的那些豪华晚餐,其实你很不爱吃吧?」
温彻惊讶地看她,彷佛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问,沈思片刻,才缓缓回应。「不是不爱吃。」他伸出手,抚平她忧伤的眉宇。「只是我宁可妳别花那么多心思在烹饪上。」
「可是我……希望你吃得开心。」她哑声说。
「只要妳做得开心,即使只是一碗面,我也会吃得很开心。」他温柔地微笑。「但是妳做那些料理时,真的很开心吗?」
她惘然。
她只是一股脑儿地追求完美,一股脑儿地想表现出自己是个多么能干的妻子,她从未在烹饪中得到真正的喜悦。
「那还不如不要做。」他轻轻抚摸她发凉的脸颊。「妳不知道吗?妳的心情会透过食物传到我嘴里,妳若不开心,我也会尝得到。」
「……你以为你在演『食神』吗?说得这么夸张。」她涩涩地开玩笑,胸口却泛酸。
他笑了,笑声爽朗,像最清澈的泉水,洗涤她心中郁恼。
「要不要玩那个?」他忽地指向前方,一个长方形的水槽搁在地上,水槽里几十条各色金鱼游来游去。
「那是什么?」她不解。
「妳没玩过吗?捞金鱼。」
「捞什么?」她懊恼地问,很不想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金鱼啊!大小姐。」他又好笑又无奈地揉揉她的发。「哪,我捞给妳看。」
他蹲下身,卷起衣袖,很豪迈地想示范给心爱的女人看,什么叫做捞金鱼高手,可惜捞金鱼这玩意儿虽然他小时候很强,久没碰了技术退了一千八百万步,拿着纸网,几乎每捞必破。
他急得额头冒汗,雨桐偏还在一旁嘻嘻直笑。
待他捞破了第五个纸网,她看不下去了,玩心整个被勾起来,坚持自己也要下海。
他跟老板要了一个网子给她,她小心翼翼地顺着水流,慢慢接近一尾动作看来比较迟钝的金鱼,屏住呼吸,居然给她一捞就中。
温彻眼角抽搐。新手果然强运!
雨桐再捞,第二尾又顺利骗到手,她格格笑着再捞第三尾,白纸终于破了。
温彻擦了擦额头的汗。幸好,她的强运若再持续,他这个大男人面子可就下不来了。
捧着装在透明塑胶袋里的金鱼,雨桐显得很满足,得意地对他昂起下颔,脸颊红扑扑的,眼睛莹莹发亮,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
温彻看着,胸臆间焦恼尽散,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他好爱她!
「好,这次算妳赢,我们再比那个。」
他将战场拉到BB弹台,比谁的枪法准,射中的玩具多。他枪法明明比她好得多,却为了贪看她的笑,故意摆烂。
这回,又是她赢了。
「要不要比篮球?」她主动挑战。
「呵!妳以为妳比得过我吗?」
开玩笑!他可是从小打篮球打到大的,而她连投篮的姿势都不标准。
「不是这样的。哪,左手托住球,右手手腕用力。」他忘了投篮,忙着指导她。「对,就是这样,很好。」
她一投中的,眉开眼笑。
他也不跟她争,很潇洒地算她赢。
「那是什么?」她指向在地上排排坐的各式玩偶布娃娃。
「套圈圈。」他解释:「妳拿那塑胶圈圈丢,丢中的东西就可以带回家。」
「真的吗?」她眼睛发亮。「那我要那个熊宝宝。」目标,最后一排歪着头调皮笑着的泰迪熊。
很好,人因梦想而伟大。
温彻笑着鼓励她。「好,那妳来丢看看。」
她一个一个抛,对准目标,却怎么也圈不到,不是太近,就是太远,有一个还套到了一辆玩具车上,却不是她想要的。
「为什么都丢不到?我不相信!」她跺跺脚,掏钱继续跟老板买圈圈来丢。
「小姐。」眼见她买了几十个圈圈,套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却偏偏套不中她想要的那一个,温彻忍不住好笑。「妳直接去买一只熊宝宝会不会比较快?」
「不要!我偏要这个。」雨桐倔气一来,可固执得紧。
「哪,让我来吧。」他接过她手中最后两个圈圈。
「一定要套中喔!」她充满期待地瞅着他。
「看我的吧。」他微笑,天知道心里完全没把握。
套圈圈这游戏他小时候也玩过,只是好久没玩了,技巧肯定退步许多,何况雨桐还偏偏选了个高难度的目标。
手上这塑胶圈,几乎跟那只熊宝宝的头一样大,想套中,连一分偏差都不行。
上天保佑!别让他爱的女人失望。
他暗自祈祷,深吸一口气,丢出第一个──
「啊!好可惜!只差一点点。」雨桐惊呼。
最后一个机会了。
拜托拜托,让他抛中吧!他愿意捐出百个千个这样的泰迪熊给孤儿院,但这一个,请务必留给他老婆。
他瞇起眼,扬起手臂,使劲一甩──
「中了中了!」雨桐兴奋得直拍手。「彻,你好厉害!你太强了!」
温彻总算松了一口气,在心底暗暗感谢老天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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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雨桐一面哼着歌,一面洗净刚买来的玻璃鱼缸,装满水,放两条金鱼快乐悠游。
然后她又抱着熊宝宝,左看右看,到处找适合供奉的地方,终于决定把牠摆在床头。
温彻从厨房泡了两杯茶出来,眼见她愉悦地忙碌着,不禁长叹一声。
「瞧妳高兴的样子,早知道这么简单的事就能让妳开心,我当初真不应该天天只顾着工作。」
她回眸,听出他话中的无限感慨,讶异地看他。
他拉她坐上沙发,将其中一杯茶递给她。
「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妳。」他低声坦白心情。「现在想想,我以前会那么拚了命地工作,大概就是希望有一天能爬到跟妳一样高的地位,好让自己配得上妳吧。」
「配得上我?」她愕然。
「妳大概不知道吧?」他自嘲地牵唇。「其实我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暗恋妳了。」
「什么?你暗恋我?」她睁大眼,不敢相信。
他意味深刻地点点头。「妳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
「是在台中?」
「不是,更久以前,在妳家。」
「我家?」她更惊异了。他们什么时候在她家见过面?她怎么一点也不记得?
「唉,妳居然忘得干干净净。」他又叹气,很无奈地,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在妳念高中的时候吧──」他啜一口茶,悠悠地开始诉说两人的初遇,他是如何仰望着在二楼窗台的她,她是多么地漠然出尘,像远在云端的女神。
「女神?」他的词汇令她脸红。「你胡说什么啊!」
「在我眼中,妳就跟女神一样,高不可攀,可望而不可及。」他很认真地解释。「很奇怪,我明明就比妳大上几岁的,那时候看着妳,竟会不由自主地心慌意乱,怕妳嘲笑我。」
「嘲笑你?我为什么要嘲笑你?」她不可思议。
「因为我太自不量力。」他涩涩地低语。「因为我明明是个穷小子,却还想跟妳攀交情。」
「你这么想?」雨桐震惊。在她面前,他一向是那么不疾不徐,彷佛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似的气定神闲,她从不晓得他也有如此没自信的一面。
「妳不知道的可多了。」他放下茶杯,把玩她柔软的发绺。「璇璇告诉我,妳以为我是为了报答妳父亲的恩情,才向妳求婚的。妳太傻了,雨桐,妳根本不晓得我把妳带回家那时候,心里有多么高兴,好像中了乐透彩头奖一样。」
「真的吗?」她心悸,怔怔望着他深情的眼。
「我一直就喜欢着妳啊!」他叹息。「妳能来到我的生活,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个奇迹。」
「奇迹?」她傻傻地重复,心吊在半空中,忐忑不安。
他是真的爱着她吗?从那么久以前就偷偷喜欢她了吗?为什么她一点也没发现?为什么她竟不记得高中时曾与他见过?
她好懊恼,又实在不敢相信。
他摇摇头,捧起她的脸,很伤脑筋似的凝望着她。「我这么爱妳,可妳居然会以为我是因为同情才娶妳,看来我之前的做法完全错了。我不应该只想着提升妳的物质生活,应该想的,是该怎么好好爱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