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在替系上学妹办联谊的时候,认识了苏云。
然而世事多变,就在她终于熬过丧失亲人的痛苦时,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最亲爱的弟弟,却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陷入了生命危险……
黎安忆一直相当自责。扬扬住院两个星期以来,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天天来照顾他,使原本就不甚强健的身子迅速憔悴下去。戴翊齐有时候上夜班查病房时,常常看见她趴在扬扬的床边,连睡觉都不想离开他身边。
戴翊齐有时候看不下去了,会替她盖上一件外套或一条薄毯子,然后才继续往下一间病房走去。
对于他的体贴,黎安忆并不是毫无感觉,只是眼前要担心的事情太多,加上他是苏云的学长,自己又是苏云的女朋友,她实在不敢多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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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扬动手术的那天,黎安忆一直坐在手术房门口,苏云就坐在她身旁。
好不容易,手术结束后,医生走了出来,宣布手术还算顺利,只要能度过这几天的危险期,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黎安忆哭红了眼,不断对医生鞠躬道谢。
戴翊齐也跟了这台手术,他默默地收拾了手术器具走出来,正想静静离开的时候,黎安忆突然唤住了他--
「戴学长。」
戴翊齐愣了一下。他现在穿着手术衣,头上戴着无菌帽,脸上还戴着口罩,黎安忆居然能认出他?
「嗯?」脸上还有口罩,所以他不方便说话,只能出个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她喊他。
「谢谢。」黎安忆对他行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礼。
他看着她抬起身子,看见她脸上的黑眼圈以及哭肿的眼睛,还有那明显憔悴的脸容,心里突然有一种心疼的感觉。
「好了,手术完成了,妳也先休息一下吧,这几天妳都没睡好,我家离医院还算近,要不要先过去躺躺?」苏云不大识相地上来接话,「对了,学长,你的床就借安忆躺躺吧,反正你今天晚上又上夜班,白天才会回来。」
戴翊齐对苏云翻翻白眼,但也没说什么拒绝的话。
「谢谢学长。」黎安忆又对他鞠了一个躬,然后就被苏云拉着走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想着黎安忆待会躺在他床上……
他房间今天还算干净吧?内裤有没有洗?床有没有铺?
哎呀!他的枕头套好像三个月没换了,上头好像有不少口水印……
最糟糕的是,他今天出门得有些匆忙,前两天学长塞给他的成人光碟不知道有没有收好,万一被发现,那不就惨了……
「戴翊齐,你捧着手术用具在这里发呆做什么?还不快拿去消毒洗干净?」
护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耳朵就是一阵喊叫,吓得他差点把满手的手术刀掉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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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忆才刚躺上戴翊齐的床,电话铃声便响了起来。
那铃声在深夜里突然乍起,她的心脏也跟着整个一跳,似乎预感到那电话铃声将会带来令她无法承受的消息。
苏云过去接起了电话。没多久后,他要她出来接电话。
她走下床,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了。
是因为太累?还是因为被刚刚那突然的电话铃声给吓的?
电话那头是一位护士小姐,口气平淡地说出扬扬因为全身感染而引起器官衰竭,医生急救不及,一个小时前已经过世了。
「黎小姐,很抱歉。」就连这声抱歉,也是平平淡淡。
但听在当事人耳里,却又是情何以堪!
不知道已经哭了多久,以为不会再流泪的双眼在黎安忆还没有意识过来时,已经溢满了泪水。
不可能……不可能啊……
不是说截肢后复原的希望很大吗……
扬扬……几个星期前还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小男孩,直嚷着圣诞节时要吃圣诞大餐,还要再去东京的迪士尼乐园……那个像天使一样的弟弟……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苏云赶过来时,恰好接住了昏倒的黎安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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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头只有一个小护士在等着他们。
扬扬的遗体还放在床上,原本和黎安忆一样活泼的大眼睛无神地半合着,像是为了要等着看见自己最心爱的姊姊最后一面。
黎安忆一见到他便扑了上去,歇斯底里地大哭着,一旁的小护士红了眼,对苏云交代几句后便先离去了。
她心中自责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亲人竟然接二连三地离自己而去,只留下她孤孤单单的一人。
「扬扬……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姊姊都已经买好了圣诞树放在家里,就等着你病好回家……我们可以一起装饰圣诞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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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连串的手续,统统都是苏云帮黎安忆处理兼跑腿。她已经没有任何心神来处理这些事情,只有最后扬扬火化前,她一直站在火化场前不肯离去。
她无法在扬扬离开人世的时候陪在他身边,至少,她还能送他这一程,然后亲自将他的骨灰捡起带回家。
他们的家。
从此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回家的路上,她将小小的骨灰坛抱在怀里,一面眼泪流不停,一面不忘低低唤着弟弟的名字,就怕那刚离开躯壳的浑沌灵魂不知道回家的方向。
回到家里,那棵尚未装饰的圣诞树孤寂地立在客厅中央,彷佛也知道将不再有人替它装上五颜六色的装饰品与彩色的灯泡。
寂寥的空气布满屋里的每个角落。
黎安忆看着圣诞树下的一顶红色小帽子,那是她特地买给扬扬的;之前扬扬还很讨厌这顶帽子,每次一戴上去一定会拚命甩头,直到把帽子甩下来为止,那模样总能逗得黎安忆哈哈大笑。
看着那顶小小的帽子,泪水无声地又落了下来。
她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先是妈妈,然后是爸爸,接着是扬扬……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会让她的亲人一一离自己而去?
她是不是不该对苏云的学长抱有不实际的幻想,所以这是上天惩罚她水性杨花的结果?让她永永远远不能和自己最心爱的人共度一生?
这是报应吗?可是既然是她做错了,为什么却要年纪还那么小的扬扬来承担这样的后果?这不公平!不公平!错的是她!不该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也是她才对!不是扬扬!
她哭得头痛欲裂,但泪水依然止不住。
如果她现在也死了,是不是就能和所有的家人团聚在一起了?
她就那样抱着扬扬的骨灰坛,坐在圣诞树下,隔壁的教堂传来唱诗班练习圣诞颂歌的乐声,她听了更是伤心,眼泪一颗颗地落下,好像永远落不完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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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戴翊齐听到扬扬不治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那天晚上他跟着教授开了三台刀,手术一结束,他便再也没力气张开眼睛,随便找了张床便直接躺上去,足足睡了七、八个小时才醒过来,胡子也没刮,脸也没洗,就被护士长抓去写报告。
他随口问起扬扬的情况,也就是在那时候,他才知道扬扬已经走了。
「真的假的?!」他吃惊地问出口。
昨天的情况不是还不错吗?
「我会说假话吗?」小护士瞪了他一眼,「那个孩子之前实在拖太久了,手术后几小时情况突然恶化得很快,医生用了各种方法抢救都没有用,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宣布病人死亡。」
小护士又叹了口气,「唉……那孩子的妈妈真的很难过呢……哭得好伤心,连我都看得不忍心--」
「不是妈妈。」戴翊齐纠正。
「啊?」小护士不解。
「那女的不是他妈妈,是他的姊姊。」
「是吗?」小护士的眼睛微微张大,「真的是姊弟?那他们的年纪相差满多的呢,嗯,等等,你怎么会知道?」
戴翊齐没说话,心里有些懊恼。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没人告诉他?
他却不知道,其实苏云到了医院之后有去找过他,但他那时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苏云根本叫不醒他,最后只得放弃,先去处理其它事情。
扬扬走了吗……
尽管手术不是他开的、尽管扬扬的死和他并没有关系,但只要一想到黎安忆那伤心的模样,他就会无端升起一股罪恶感,彷佛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
她……应该还好吧?
听苏云说,她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之后父亲和继母又死于车祸,现在唯一的亲人扬扬又走了,那她不就孤零零一个人了吗?
一个女孩子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吗?
她会不会想不开?
戴翊齐边走边想,愈想愈担心,走到电话旁想打电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况且他要以什么样的身分去安慰她?
他不过是苏云的学长而已,和她又非亲非故,这样贸然打去会不会太失礼?
可是……他真的很担心她啊……
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要打电话,手指却在电话键盘上停住--
他根本不知道黎安忆家的电话号码,怎么打去找她?
很挫折地放下话筒。过了一会儿,他拨回自己家里,但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苏云大概正在陪着她,所以不在家吧?
想到这点,他放下了一半的心,刚刚过于激动的心情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不该管这么多的。
黎安忆是苏云的女朋友,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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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苏云毕业后搬回了台中,戴翊齐也搬了家,自己一个人住。
日子一样忙碌,见多了病人的生老病死后,他的心情已经不再像当时那样容易激动沮丧,取代的是愈来愈接近专业医生的举止行为,甚至是一成不变的笑容与安慰。
有时候,回到家看见塞满了广告单的信箱,他便会想起黎安忆,那个很喜欢写明信片给苏云的女孩。
他已经二十六岁了,家里的人时不时地便催着婚事,但是他现在根本是蜡烛两头烧,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时间找对象结婚?
没想到母亲一听说他没时间谈恋爱,便马上自告奋勇地要帮他相亲,于是每隔几天他便要接受母亲的疲劳轰炸,应付接踵而来的相亲邀约。
他的老家在云林,乡下地方仍存有嫁作医生娘,一辈子不愁吃穿的观念,是以相亲的机会多得不得了,甚至还必须进行事先筛选的工作。
最后,在抵不过母亲的威胁利诱之下,他终于牺牲仅有的假日回了一趟老家。
在台北火车站里,正当他歪在椅子上假寐的时候,一道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尽管车站四周的人声吵杂,但他还是能听见那甜甜的、清脆的声音。
猛地张开眼,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在左前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黎安忆。
她正蹲着身子,轻声安慰着一个迷路的小女孩。
「别哭了别哭了,来,告诉我妳的名字,我带妳去找妈妈好不好?」黎安忆拿出面纸擦去小女孩满脸的鼻涕眼泪。
戴翊齐没有作声,仍旧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似乎瘦了一些,头发长长了,松松地绑了一个马尾巴。
因为是夏天,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一件已经褪了色的牛仔裤,手上提着一个藤编的包包。
在医院待久了,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起伏太大而影响专业,戴翊齐总是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久而久之,他的心像是上了麻药一样,明明能感知四周发生的事物,却不会有任何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必须坚强,才能在医院生存下去。
可是在见到黎安忆的这一刻,他似乎感觉到自己体内最坚强的那一部分开始松动、融化,然后开始缓缓流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一样。
「别哭了喔……来……」黎安忆拉着小女生的手往车站服务台的方向走去。
戴翊齐的脚像是自有意识一样站了起来,跟了过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的眼里只有她。
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和苏云在一起?
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样子,不知道恢复过来了没有?
就在他想上前打招呼的时候,苏云突然出现了。
「啊,苏云,你来得正好,这个小女孩迷路了,我带她去服务台一下。」
「这样可能会赶不上火车耶。」苏云有些困扰。
「没关系吧?我们搭下一班好了,不然她哭得这么可怜,我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苏云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她宠溺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妳就先去吧,我去买下一班列车的票就行了。」
「谢谢你。」黎安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拉着小女孩离开了。
戴翊齐在旁看着这一幕,胸口又涌出闷闷的感觉。
原来她和苏云还在一起。
他咬咬牙正想离去,苏云却发现了他,很高兴地跑过来跟他打招呼。「学长,真的是你!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呢。」
「是啊,真巧。」戴翊齐勉强自己挤出笑容。
「对了,要不要和安忆打个招呼?」
「不、不用了,我还要赶火车。」
其实戴翊齐的火车还有二十多分钟才会到,但当苏云这样提起的时候,他却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慌,不敢去面对黎安忆。
她会不会怪他害死了她弟弟?
虽然知道这样的假设很可笑,但他就是没有办法坦然去面对;尤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睡大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先走了。」戴翊齐淡淡地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去。
「啊,学长,对了,我和安忆要订婚了。」
戴翊齐的脚步猛然停住。
过了几秒钟后,他才继续往前走。
「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们了。」他头也不回地说着。
第四章
戴翊齐一整夜都没睡好。
英国的夏天天亮得早,五点多便已经能听见海鸥吵死人的叫声。
海鸥?海鸥不是在海边才会出现的吗?
他记得昨天自己明明没到海边啊。
张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窗外的蓝天;因为没有戴眼镜,他只能看见几只疑似海鸥的鸟类飞过窗外的天空。
他摸起眼镜戴上,再往窗外仔细一看,还真的是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