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三年前啊……
心里有一种淡淡的、甜甜的不知名滋味涌上,连她都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他怎么又回来了?
而且还变成这副憔悴落魄的模样?
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火烫的脸颊,带点爱怜地细细滑动,那搔痒的感觉让男人不知不觉地露出微笑。
「学长……」轻轻唤着,为什么心里顿时柔情万千?
他是不是来看她的?
他真的又出现在她面前了……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美好的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的眼眶一热,竟然很没出息地想要哭了呢。
她当然不会知道,为了能早日来到英国,戴翊齐这三个月来几乎不眠不休地在处理医院里的所有事务,甚至连家都不回了;一下班就直接睡在医院里,或是根本不睡,继续将病人的病例交代给接手的医生。
院长那只老狐狸当然不可能轻易放他走。再说戴翊齐出国一趟,带回许多珍贵的资料数据,其它医院也都很有兴趣,甚至学校里的几位教授还有意请戴翊齐到学校去做几场研讨会,和学弟学妹们交流一下,所以院长更不能让他马上就请假,工作一件又一件地丢给他,差点让戴翊发誓--
下辈子绝对不要再当医生了。
好不容易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他趁着清晨五、六点院长还没来上班的时候,拎着简单的行李就溜到机场去了。
他已经受够了。况且他手上的工作也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他相信医院里自然有人能接手,并不需要他事事亲自动手。
在前往英国的飞机上,明明是很疲累的身躯,他却紧张又兴奋得睡不着觉。
那张书页、那首诗,他看了一次又一次,充血的双眼里涌出无限温柔。
他从不曾感觉到这么浪漫的时刻。
从他开始接触书本起,总是那些硬邦邦的生物、化学、理化和医疗知识,叙述平板,不带一点血肉,读久了,似乎自己也变成了没有血肉的人,丧失了所有与生俱来的浪漫因子。
但是这首诗,却让他体验到原来爱情也可以这样甜美浪漫,一切尽在不言中。
黎安忆……这次他一定要说出口……
到了英国,他凭着印象坐火车再次来到了Bath,找到了黎安忆家时,已经是半夜凌晨三点多了。
他不敢按门铃,怕吵醒他们母子俩,于是便在门口坐着等待。
但是他实在太累了,几个月来的劳累,加上长途旅行的疲倦,他从原本坐着,慢慢靠到门口的栏杆上,然后身子再慢慢歪了下去,直到最后在结霜的门前台阶上滑了一下、倒在地上后,他干脆就睡在了地上,直到黎安忆发现他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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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戴翊齐真的发烧了。
他就这样在黎安忆家的沙发上睡了一整天。
因为浑身发热,他睡得其实很不安稳,不断地在作梦。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多前,他接到了黎安忆的明信片,但上头的收件人姓名是他,而不是苏云……
他梦见苏云知道了真相,气得把他揍了一顿,让他全身酸痛不已……
他梦见黎安忆在哭……
他问她为什么哭,他一直问,愈问愈心焦,可是黎安忆只是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她终于抬起了头,但那张脸却不是黎安忆,而是陈乐乐,她面容扭曲地哭喊着不要和她离婚……
他梦见黎安忆在笑,手里还捧着他寄给她的明信片……
啊……她收到了呢……她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他梦见黎安忆伸出了手,指尖轻柔似羽毛地在他脸上轻抚着,他满足地闭上眼,几乎感动得要哭了。
他想唤她,却发现自己怎么叫都叫不出声音……
黎安忆要走了,她的身影愈来愈远……
「安……忆……」
梦里又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终于醒啦?」
嗯?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戴翊齐慢慢张开眼睛--
「吓!」他吓了一大跳!
眼前赫然是一张放大的男人脸庞。
「终于醒啦?」那男人又问了一次。
「你……」戴翊齐本想问这男人是谁,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痛得要命,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
「干嘛一副见到鬼的模样?才几个月你就不认识我啦?我是法兰克。」法兰克一脸无奈,「唉,为什么我难得的休假日,还要特地来照顾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笨蛋……」
戴翊齐实在很想回他「谁才是笨蛋」,但是嘴才一张开,喉咙便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吐出沙哑的几个音。
「要不是安忆求我,我才不会来这里呢。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样,听说你还是医生呢,将来怎么照顾别人……」法兰克继续碎碎念着。
戴翊齐不想理他,翻了个身,假装要继续睡。
「还睡?睡了一天一夜还不够?」法兰克见他这模样,心里便有气。「你睡得舒服,安忆却一天一夜都没睡,你知不知道?!我看到她的时候还真吓了一跳,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这副模样还要赶着去参加新生训练,你这人真是……」
戴翊齐翻了翻白眼。这人还要讲多久啊?
黎安忆呢?她去上班了吗?齐齐好像也不在的样子……
法兰克见他不吭声,抱怨完后便起身去厨房热粥,食物的香味很快就唤醒了戴翊齐饿了许久的胃,他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
法兰克将粥端来,作势要端给他。「拿去,自己吃,我可不是安忆,做不来喂你吃粥这种事。」
戴翊齐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感冒和发烧让他全身酸痛兼无力,好不容易粥碗就要到手的时候,法兰克突然把手缩了回去。
戴翊齐瞪他一眼。这什么意思?玩弄他吗?
「受人恩惠,要说什么?」法兰克拾起了脸,用鼻孔看着他。
开什么玩笑!要他向这个男人说谢谢?
他才不要。
于是戴翊齐很干脆地又缩回被子里,法兰克也不以为意,继续端着粥碗坐在一旁,脸上还笑咪咪的,他就不信戴翊齐能忍多久。
五分钟过去了……某个人的肠胃因为受到了食物香气的刺激,不断地在抗议,而且抗议声还愈来愈大……
棉被悄悄地被掀了开来,戴翊齐伸出手,无奈地说了声:「谢谢。」
「嗯,太小声了,我听不大清楚。」
「我说『谢谢』啦!」不知哪来的力气,戴翊齐一把抢过法兰克手上的粥碗,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那是一碗鸡肉蔬菜粥,加了白菜、洋菇、鸡肉,煮粥前还先将洋葱炒过,让带着淡淡咸味的粥吃起来有洋葱的香味与甜味。
刚热好的粥温暖了他饥肠辘辘的胃,只是他边吃粥,旁边有个人还在很不识相地继续念着:
「我说,你到底想怎么样?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一点都不想负起责任吗?安忆也真可怜,等了这么久,结果你只来了一天就又跑了,我还以为你良心突然发现,想要带她回台湾呢,害我还担心了好久。不过你也真是的,要放弃就放弃得干脆一点嘛,现在又跑回来做什么?我正打算问她圣诞节的时候要不要和我家人一起过呢!不然每年圣诞节都看她孤零零一个人的。要不是你,她也不会这么可怜……」
「等一下!为什么我只是吃一碗你的粥,就要被你念这么久?」肚子里塞了食物,他总算有些说话的力气了,虽然发出来的声音沙哑极了,听起来像是快要破掉的轮胎在地上拚命打滑。
「喔,那不是我煮的粥,那是安忆煮的,她特别交代等你醒了之后一定要喂你。」
既然不是他煮的粥,为什么还这么理直气壮地要他向他说谢谢?真是会找机会欺负人啊……
戴翊齐吃饱了,碗往沙发旁的桌上一放,又缩回被窝里,不想再理法兰克。
「吃饱就睡啦?」
「病人需要多休息。」戴翊齐没好气地回答。
「说的也是。不过如果是自己心爱的人生病的话,不是应该会寸步不离地照顾吗?怎么会把你丢给我呢?」法兰克不放过戴翊齐,继续他的恶趣味。
果然,戴翊齐一听这话,心情就沉了下去。
是啊,黎安忆为什么把他留给这个讨人厌的英国佬呢?
难道她看他病得这么重,不会心疼吗?
还有齐齐呢?他那乖儿子又到哪去了?
他们……是不是不欢迎他的到来,所以才把他丢给法兰克,希望他知趣点自己滚蛋?
生病的人情绪总是特别容易低落,他愈想愈难过,身子更是往被窝里钻……之前那么辛苦工作是为了什么?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却生了这么重的病,还要人家照顾、看人家脸色……
「我说……」法兰克又开口了,「你这次回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啊?怎么事先也不通知一声,还睡在人家家门口?」
「……和你无关。」
「谁说和我无关?和安忆有关的事情就和我有关。」
「……我想向她求婚……」戴翊齐闷在被窝里说。
「什么?」法兰克这次是真的听不清楚。
「我要向她求婚!你听懂了没?!」他被子一掀,猛地吼了出来,然后剧烈咳嗽不已。
法兰克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你是不是烧过头啦?」
「你才烧过头了!我是认真的!」
「你是认真的吗?」法兰克收起开玩笑的心情,正经地看着戴翊齐,害他也有些紧张起来。
「当然!」
法兰克双手交迭在胸前,开始仔细打量戴翊齐--
听黎安忆说这家伙是个医生,那表示他的收入应该不错;论长相嘛,虽然比自己差了一点,现在这副生病的模样更是让他看起来像街上的流浪汉;不过他毕竟是齐齐的亲生父亲,嫌他难看就是间接嫌齐齐,所以他就勉为其难承认戴翊齐其实也算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齐齐的亲生父亲;即使他心里不愿意,但是如果戴翊齐真的是回头来找黎安忆,而她又肯原谅他、和他在一起的话,其实对她和对齐齐来说,都是最好的吧?
看了半天,法兰克突然重重叹了一口气。「唉,你为什么要出现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戴翊齐瞪了他一眼。
「那我这大半年的中文不是都白学了吗?」这次他是真的沮丧了。
「我输了。」
「啊?」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发烧烧过头了?这个一见面就把他当成超级情敌的英国佬,居然这么轻易就认输了?
「安忆决定什么事情,都以齐齐为优先考量,很少考虑到她自己。你毕竟是齐齐的亲生父亲,虽然我不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会抛下他们母子俩,但如果你真的有心想要挽回他们,再怎么比,我都比不上你的。」
法兰克的诚实反而让戴翊齐不好意思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且,」法兰克抓抓头发,「安忆总是把我当成朋友,从来没想过什么别的。在她身边这么久都没机会了,我想再等下去也没用了吧?」他一面苦笑,一面忙着安慰自己,「不过我条件这么好,一定很快就能找到其他对象的,你说是不是啊?」
戴翊齐表情有些僵硬地点点头。
到底该说这男人坦诚还是厚脸皮啊?
「不过你可要答应我一件事,」他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戴翊齐的肩膀,让他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你们结婚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有诚意的话最好再送我一张来回机票,让我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第十章
「谁要结婚啊?」黎安忆的声音突然从门边传来。
「爸爸!喔喔,爸爸醒过来了!」齐齐跟着冲进了门口,直接扑到戴翊齐肚子上,让他刚吃下的粥差点又原封不动吐出来。
「啊,你们终于回来了。」法兰克很机灵地把问题跳开,「今年的新生怎么样?听说有不少从香港来的高材生?」
「大陆学生也不少,而且一个比一个有钱,看来台湾学生要加油喽。」黎安忆一进门就往沙发这儿走来。「学长,你好些了没?退烧了吗?吃东西了没?」
戴翊齐愣愣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就像个乖小孩在听妈妈的话一样。
「你饿不饿?我再去厨房热些粥给你吃好了。」说完便走进了厨房。
法兰克忍住笑,悄悄牵起齐齐的手。「齐齐,我们出去走走吧。」他压低了音量说。
「去哪里?」齐齐也学他压低了声音。
「跟我来就对了,快点快点。」他说完,便半拖半拉地把一脸莫名其妙的齐齐给带出了门。
他可是好心给这两人制造机会,希望他们要好好把握啊。
「咦!齐齐和法兰克呢?」没多久后,黎安忆走了出来。
戴翊齐指指门口。「法兰克带齐齐出去了。」
「去哪啊?」
戴翊齐耸耸肩,然后打了一个好大的喷嚏。
「哎!真糟糕,学长你病得不轻的样子呢,要不要去给医生看看?」
「不用了……我知道在英国没有健保看病很贵……」说完又打了一个喷嚏。
「贵一点有什么关系,你的身体最重要啊。」黎安忆把粥端给他,「这是我煮的粥,好吃吗?」
戴翊齐点点头,乖乖地吃起粥来,即使他现在并不是很饿。
「对了,学长,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来这儿?难道你又迷路了吗?」黎安忆笑咪咪地看着他吃粥,心里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他到底为什么来呢?难道真的是为了她吗?
「我……对不起,又给妳添麻烦了吧……」他低下头,竟觉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他只是想告诉黎安忆,他爱她,想要娶她,给她一个名分,和她一起照顾孩子……就这么几句话,为什么这么难开口?
抬起眼,看见黎安忆对着自己微笑的模样,他的身体又暖了起来。
黎安忆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太疲累了,也不以为意。见戴翊齐吃完了粥,拿起碗便要走到厨房去把碗洗干净。
「安忆……」戴翊齐沙哑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嗯?什么事?」她回过头,对他一笑。
「我……」他鼓足勇气,「我知道我总是在向妳道歉、总是给妳惹麻烦,可是有一句话我一定要告诉妳……」
「什么话?」她完全没有预料到接下来会听到什么。
「我爱妳。」戴翊齐小小声地说。
「啊?什么?我听不清楚。」她往回走了几步。
「我爱妳。」这次他的声音大了些。
「什么?」黎安忆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她有没有听错?
「我爱妳。」戴翊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我爱妳,从我还没见到妳之前,我就已经爱上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