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地,他想喝住关红,让她别再说下去了,事实的真相一定很不堪,否则她不会那么难以启齿,可是该死的,他必须知道当时出了什么事,小缇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必须知道!
“那天晚上,当我爸爸自督军府回来时,小哥便哭着扑向他,说你同那该死的大个儿联手将他揍得半死,而小缇在一旁帮着你们。”望着厅中数人全都一脸的悚然与不信,尤其是冷苍岳脸上的愤慨让人看了便心惊胆跳,轻抽了口气,她轻声地继续说着。
“爸爸气得当场自腰间拔出枪来,直咆哮着要毙了你们全家,而且还大声地命令着大哥立刻调集人马准备出发到你们家,小缇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脱开二娘的阻挡闯了进去,不由分说地就抱住爸爸的腿,直嚷着不能毙了你。”红着眼眶,她望着冷苍昊。
“爸爸将她踢开,大声地骂她……”咬着唇、闭上眼停顿数秒,这才艰难地说:“小缇脸上淌着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晕着脑袋,但见爸爸就要走出去了,又冲上去拦住爸爸,一直嚷着要他饶过你们,说不是你们的错,都是小哥在扯谎,爸爸又很粗鲁地将她给踢开……”哽咽着,关红停住了话。
厅中的四个大男人全都动容地望着她红通通的眼眸,沉寂的空气静地骇人,只有冷苍昊有脸色木然且惨白地毫无表情。
我的小缇……他们无权对你那么残忍!!“然后呢?”漠然地问着,冷苍昊的眼底有着令人恐怖的杀机。
关红没有抬眼瞧他,但就算她有看见了他眼中的肃杀之气,她也停不下来。
“就在爸爸他们前脚才刚离开大厅,小哥就趁着大家都忙成一片,朝小缇迎面就是一拳,将她打撞到那锐利的桌角,没有人来得及阻止……血……流了好多血。”想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关红开始颤着身子。
此时突然有一双大手将她拉进温暖的怀里,她凝视着那双大手的主人,只见冷苍岳的眼神有着令她心跳怦然剧烈加速的温柔,她想躲,但是却又有着控制不住的不舍。
“关理治对你爸爸说了什么?”
低哑喑沉的嗓子唤醒了她的失神,关红快速地再瞅了眼冷苍岳。
“还能说什么?他被揍得鼻青脸肿到底是事实呵!”但是却使无辜的小缇妄受了这伤痛,不但当时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伤好后,她连那天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给忘了,怅然地轻吁一声,她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小缇竟然连最疼爱她的大哥哥也自记忆中遗忘了!
瞧见她最后的那一瞥,冷苍昊心里有个底了。
“那天听到你惊叫一声,又看见关理治像闯了祸似的低头逃窜,我当然……”
重重地叹了口气,“阿岳,别说了。”这一切都是天意,冷苍昊心里沉痛地叹着气,“所以,小缇就忘了我?”
“那天的事她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也忘了她曾经失手弄瞎……在她的印象里,她只记得自己曾被小哥打过。”关红心痛的说。
“原来如此。”黑甸甸的右眼罩榇着他左眼中冷然的眼神更加地凛冽,神色哀戚地令人心酸,但他的嘴角却浮起一抹阴郁的微笑,“这就是为什么小缇会不记得我的原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忧仲不安地望着他异常的举动,冷苍岳几人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安慰冷苍昊的心。
“老大……”龙毅夫一脸的担忧。
垂着肩、肃着脸,冷苍昊没有立即地回龙毅夫的话,但是在寂寥的空气快可以将人逼出坏脾气来时,他倏地扬起脸,一张冷酷至极的脸上有着令人不敢直视的血腥与猛烈的暴戾。
“伤了小缇的人不该再存活在这个世上。”他静静地说着。
关红怔了半晌,突然领悟到他话中的意思。
“不!”她惊慌地尖叫出声,“不!冷大哥,你不能!”
冷苍昊的眼神再度逼视着她,冰冷冻人的眸中没有一丝温暖,“关理治早在多年前就该死了。”
“不!”关红大叫,并且欲冲上去。
扳住她想冲上去跟冷苍昊拚命似的身体,冷苍岳咬着牙根把将怒气转向他,对他拳打脚踢的关红给半抱、半扯地扯出大厅。
环视着厅中已不知共度生死几回的交心兄弟们,冷苍昊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交代着,“我要他为错待小缇赎罪!”
望着冷苍昊难得一见的肃然,厅里余下的人纷纷地为未曾谋面的关理治捏出了一大把的冷汗了,看来,他的生命已经可经说是走入了最后一程了,只是不知道,冷苍昊怎么玩弄他的生命?
第四章
腾龙寨位于腾冲县的西南方,原先只是零零落落的几户破建筑物,残败的景象每个人见了都会摇头不已。
但当年冷苍昊几个人见这处林后平地虽然腹地顷广,但整个地势却浑然天成的自成一格,像是老天爷早就整顿好这儿随时等候人类的善加利用似的,所以几乎不多考虑地,他们就决定在这儿落脚。
头几年的无本生意做得还挺顺遂的,只偶尔地抢抢那些挂名军阀的行列就过得挺“丰衣足食”了,慢慢地,手底下的弟兄居然愈来愈多,腾龙寨方圆数里的地方竟也愈来愈热闹了。
才十几年的工夫而已,这腾龙寨的名气倒在外头打得特响,只因为这群马贼不似别帮贼匪,他们平日是很少出来活动的,杀人越货的事儿也极少做,除了该办事什么的才会有弟兄出寨活动,要不然他们是很少在外头走动的,一方面是因为身逢乱世中,他们不愿意去惹些什么麻烦事情缠身,另一方面是好日子过惯了,出来外头反而诸事不顺,却也因为这样,腾龙寨反而更充满了令人好奇的神秘色彩。
虽说如此,但是寨里平日的情报系统可不比那些革命军或军阀来得简陋,虽然是“深居简出”,但天下事一样知晓,而且传讯之速快得让人惊异。
寨里人材济济,抢劫这一行干久了慢慢地也做起正当生意来了。
而冷苍昊这几个外表好看的头目脑袋瓜儿也不是白长的,凭着本身的聪敏与锐利的视察能力及商业经营的高超手腕,这些年来不但在腾冲县拥有好几个铁矿厂及锡矿厂,连保山那儿都抢了个先机,率先置下了数部织布机运作操控着。
经年累月经营下来挣了一笔不少的银两,说不少还真是太谦虚了,说富可敌国倒也还颇令人相信。
虽然腾龙寨的富有直令人眼红地滴着口水,但是想动他们的主意却是难上加难的妄想。
寨里的防御工作在刚毅冷然、马术却相当高超的高暮统筹下,做得真是滴水不漏,没有人敢轻易地犯上他们,反而是他们看不过去某些人太嚣张时,会吆喝了一群弟兄们狠狠地灭灭对方的威风。
若真有人强想自老虎嘴边拔下根毛,这虎毛还真不是普通的难拔!
寨子的左方临着一处占幅广阔又陡峭的山壁,笔直的崖壁几近直冲入天,若有人想自这儿摸上来,除非像鸟儿般有双翅膀。
右边隔个几里不到的地方,却奇异地蓄着一潭深且冰冷的湖水,纵使是在炎热的夏日里,湖水仍是冻得骇人,一跌下去没个几秒就成了枝冰柱子。
而腾龙寨后头是处浓密不见天日的绿荫丛林,里头的爬虫猛兽不挺多的,但若想穿越这丛林得经过一处瘴气密布的沼泽。
在这三处危耸又险要的天然屏障将居中的腾龙寨拱护着,形成一处易守不易攻的堡垒。
而寨里的建筑也不是杂乱无章的乱盖一通,南方几个少数民族的建筑特色或多或少的暗掺在其内,尤其是于栏式的竹楼建筑最让关缇目不暇给了。
单靠那二、三十根的木柱就支撑着整座竹楼,楼板、壁、阶梯等都是用竹筒劈压编成,间或一两栋由泥塑、石屏等组成的门楼,虽然两者之间质材交错不同,但是精巧的结构,却也使得整体瞧来挺对称地顺眼。
“不知道这寨里的建筑是谁设计的?”忍不住惊赞地想着,关缇嘴里啧、啧、啧地轻发着声,“真是个天才!”
提着心,睁着一双紧张又好奇的眸子左顾右盼地张望,关缇的样子十足十地像个小贼。
躺了一整天,床侧的人来来去去的,看得她眼都花了,其中最常映人眼帘的就是总凝着一脸若有所思神色的“独眼龙”,偏偏红姊却不见个人影,好不容易勘着了个没人守着她的时刻,她窝不住地便贼眉贼眼地弓着娇弱的身躯窃出了房间,只是走出来晃了许久,经过身边的人也只是在投向她第一眼后,眼光便亮了起来,不但都会附赠她一个会心的微笑,有的顽皮一些的还会对她眨了眨眼。
“奇怪,我是脸上画了彩不成?”纳闷地用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他们怎么都直冲着我笑?”关缇不解地想着,怪哉,她的人缘何时好成这般“人见人笑”?
关缇自顾自地想着,没有察觉身后早就被人给盯上了。
心满意足地跟在她身后胡乱地逛了老半天,见寨中弟兄不时投射给她的眼光在微移到他脸上那朵难得展现的笑靥后,全都不由地又掉回她脸上笑着,笑得小缇疑心四起地乱伸手在脸蛋乱摸一通,冷苍昊心里直想发噱。
她还是没变,胆子特小,可是好奇心却是特大,正想上前唤住她,想带她好好地将寨子逛一回,却被人给叫住了————
“昊哥。”
这声兴奋的叫声拉开了冷苍昊的注意力,也将关缇的视线引了过来。
难怪直觉地他们笑得奇异,原来身后跟了个冷苍昊,恍然地暗嘲着自己的愚钝,关缇晶亮的圆眼望着直冲向冷苍昊的那个女人。
浑亮乌黑的秀发扎了两个辫子垂在双肩,眼底、嘴角的那抹毫不掩饰的兴奋全都射向了冷苍昊,而且一待他回过头瞧见那女子后,那女子便一古脑地冲上前,那双浑圆却修长的古铜色手臂便展了开来,毫不生疏地环上冷苍昊的腰间。
而冷苍昊竟是闪也不闪地任她圈环着,不但如此,那抹挂在他脸上的笑意倏地深了些许。
“维姬,你怎么来了?”他拍了拍她的头,“白怎么没有跟我们提?”
“我不许哥说的,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娇媚地将阳光四射的笑容脸蛋给埋进他的怀里,白维姬眼光移向杵在一旁望着他们的关缇,眼中闪过一抹讶然,她就是哥所提到的那个女人?
望着俯进他怀中的女人,关缇喟然而叹地垂下肩,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的高昂兴致一下子全没了。
真是个花容月貌的出水佳人,脸蛋儿娇俏、身段窈窕地让她羡慕死了,而那攀环在冷苍昊腰间轻移抚动的手……却让她蓦然心酸。
这个面貌出色,浑身散发着青春光彩的女人是他的谁?看他们熟稔又亲热的模样,关系一定挺特别的。
不管她是谁,这也不关自己的事,关缇安慰地想着,但是心情就是无法舒怀,反而一秒胜过一秒地难受。
虽然红姊曾提过他以前对她是任般的好,再加上醒来后瞧见的第一眼竟然是他那张挂着黑眼罩的凝然脸庞,眼中盛满的柔情重重地拨动着她沉寂已久的心,但是,陈年往事终究是已成事实的过往,他对她的好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纵使是这一两天未说出口的柔情以对,又怎知以往的好已幻变为如今的同情?或许是同情着她的不令人疼爱?
柳眉轻颦的垂下眼,闷闷地压着霎时低落的情绪,关缇没有惊动到冷苍昊,在那个女人也同样不吭声的注视中悄悄地离开。
***
待兴奋过后,冷苍昊拉开怀中的白维姬,转身开口招唤关缇,维姬是个好女孩,个性开朗又活泼,小缇应该会很高兴有个伴好聊天的。
“小缇……”他愣住了,哪儿还有关缇的鬼影子?眼神才不过是自她身上移开几秒钟的工夫而已,她跑到哪儿去了?
快乐的神情霎时自脸上完全敛去,冷苍昊眼神又开始阴沉了起来,莫不是因为发现了他在她身后,所以才会趁着他不注意时躲开了?一思及此,冷苍昊的心再也定不下来了,难道,小缇真畏惧着他?!
“昊哥,她是谁?”白维姬细声地开口,心中有着万般难解的不安,瞧昊哥方才跟在她身后的柔情凝视,她胸口隐隐地痛了又痛。
认识他那么多年了,可从没见过他曾眼神闪着那亮熠熠的怜爱神色瞧过谁,没有任何一人能引起昊哥的情绪震荡,没有人!包括她这个打第一眼见到他就爱上了他的人。
虽然昊哥一向都冷然不语,对人也还算是客气,但对她比任何一个他所认识的女人都还要温柔体贴,然而她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他的特别看待绝大多数的是为着她是白维霖的亲妹子。
但她不在乎,只要他对她比对别的女人好就够了,她一向都很能以此满足自己的占有之心,可是今天的昊哥却变了。
比他矮了近一个头的身体巧妙地挡在他前头,“昊哥,那个小女孩是谁?”白维姬故意想将关缇的外在条件揪出来,好让冷苍昊看出两人之间的差异。
冷苍昊似乎是没有听进她的话,一只沉郁又锐利的眼神迳顾着搜寻着关缇那娇小的踪迹。
“昊哥!”有些不满、有些怒,白维姬忍不住地伸手扯住了他欲闪过她的袖子。
好像这才重新注意到她的存在,冷苍昊脸上浮起勉强的微笑。
“啊,维姬,你刚刚说什么?”心不在焉地问着,但不待她开口回答就见他的眼睛蓦然一亮,而且侧身就越过她。
他的眼睛捕捉到正待往东侧大门闪闪躲躲移去的关缇,嘴畔不禁浮起了一抹顽皮的微笑,哈,逮到她了!
哑口无言地望着他对她的轻忽,白维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昊哥!”低吼声中夹杂着伤心,他在笑,笑得那么畅然又舒坦,好像刚刚寻获了世界上最重要的宝物似的让她莫名地心痛。
“对不起,维姬。”他没有低下头去瞧她一眼,“我现在有事。”
心碎的声音自她心里响起,她紧咬住唇,“她是谁?”那女孩凭什么可以得到昊哥完全的注意与关爱?!
很突然地停下步子,像是宣告也像是在发誓,冷苍昊终于如她所愿地将视线移向她了。
“她是我守候了很久很久的珍宝。”一字一句地说清楚,眼神却也不浪费半秒地寻捕着关缇渐渐远去的身影。
别逃,小缇,我绝不会轻易地任你有再一次自我手中逃离的机会,心里坚笃地起着誓,他踏着沉稳的步伐追索着他那冰雕般易碎的娃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