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突然地,她细声地脱口说。
眼眉一挑,“这一路上你一定累坏了。”冷苍昊的口气隐含着笑意,但是仍望着她的眼中是不舍的怜惜,从四川到云南,这可是段不近的路程啊!
“他们……对我很客气。”她不想提及他们的确是对她很礼遇,除了那个冷苍岳。
其实冷苍岳对她也并非有些什么虐侍举动,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要不就是火爆嗓门地吼着她,还有姊姊……对了,姊姊呢?
一想到关红也被他们一起带来了,但是此刻却没见到她,关缇终于坐不住了,便倏地跳下了椅子。
“我姊姊呢?”她急切地问着满头雾水的冷苍昊,只因为心一急,她竟然浑然不觉地扯住了他的袖子。
“你姊姊?”关红?冷苍昊不解地望着她满脸的焦急及自己被攫住的衣袖,心头又是一阵激荡。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一心急总是会攫住他的手臂,一脸焦急又信任地将所有的依赖都托付在他身上似的。
“对啊!我姊姊也被他们带来了!”得不到回答,关缇性急地想冲到外头去找人,但却又碍着了这个人的阻挡而无法如愿,“你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让路呢?这样她就可以快一些找到姊姊了!
“我不清楚你姊姊人在哪里。”瞧着她眼色的闪耀光芒,冷苍昊几乎对她脑中的盘算了解得一清二楚,就仿如这分别的十多年来几如一日般的毫无差异,“我会帮你将她找出来。”他沉稳地应允着,就如同多年以前般,他将她的一切视为己事。
“真的?”很奇异地,关缇相信他的保证。
再一次地点点头,当眼神接触到她仰起脸来给了他一个怯生生的微笑时,他一扫多年来的冷酷与漠然,牵动唇畔回了她一个笑容。
然后他发现一件让他顿然不悦的事实————
“你怎么还是那么娇小?”望着她精灵似的娇弱身躯,他心中一阵疼意,小缇是怎么啦?她简直自他最后一次看到她后便不曾再生长半寸似的。“你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吃饭?”
听着他突然冒出来的咆哮,关缇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心中倏地疑惑起来,他怎么知道她以前也是像个长不大的娃儿似的,远比同龄的小孩还要娇小?!
“有啊。”轻轻细细的话自她口中吐了出来,她还小心地快速瞥了他一眼。
“有?”低喝一声,冷苍昊压根就不相信她的话,“有的话怎么连肉也没多长几两?”说着,他蓦地上前一步将她环拥进自己怀里微抱了起来,“瞧,你轻得像根羽毛似的。”
只在他情里怔忡了一秒,关缇马上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手忙脚乱的挣扎着。
“放开我,你想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耶!这个男人……他想对她怎么样?
“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这样搂着我?快点放开我!”胡言乱语的嚷着,她的脸蛋急得都快白透了。
猛地浑身一震,冷苍昊僵住了,她说不认识他?!小缇说她不认识他?!她不认识……
“小缇她竟然忘了我?!”深受打击的冷苍昊怔忡地放开她的手,惊骇异常地瞪着她,瞪到关缇不自觉地缩着已经够娇小的身子没命的窜向门外,而他空洞茫然的眼神还是怔怔地瞪着她消逝在门外的背影。
***
急呼呼地冲出大厅,关缇不及多想地便选择了最靠近的一个转弯处转了过去,倾听一会儿,没听见身后有杂沓的追逐脚步,便放松了紧绷的心,靠在墙上不住地喘着大气。
“他为什么有那么奇怪的反应?”关缇怔怔地问着自己,“难不成我真的认识他?”想到他那张似曾相识的冷酷脸庞,关缇更是茫然了。
“小缇!”
听到这声呼喊,关缇飞快地旋身望去。
“红姊!”惊喜万分地望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关红,她踉踉跄跄地踩着凌乱不稳的步子迎了上去。
“小缇,你还好吧?”急躁的检视着她的脸,关红发现到她眼底的惊慌,“怎么啦?”
那个该死的冷苍岳不是说要带小缇去见他大哥吗?为什么小缇会一脸的仓皇失措的杵在这儿呢?冷苍昊不会对小缇做了些什么吧?!
“红姊,那……屋子里……屋子里有个人。”心一慌,关缇讲起话来都结巴了,“他说,红姊,我该不该……认得他?”不但话讲得不顺畅,连意思都七晕八素地搅成一团。
颦起了眉儿,关红担心地望着她,虽然小缇讲得不清不楚,但自龙毅夫那儿,她已经知道个大概,方才跟小缇独处在大厅的除了冷苍昊不作第二人想,但是,小缇真的不记得他了吗?
“小缇,你认不认得屋里的那个人?”关红问。
摇了摇头,但是动作却带着一丝的迟疑,关缇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哀伤。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当时我的脑子里全然是一片的空白,但是……他的眼睛……让我觉得……”低低切切地述说着脑子里的感觉,关缇突然冒出了句:“我觉得心酸酸的,好想……哭。”轻轻地吐出最后一个字,她真的蓦然间红了眼眶。
他的眼睛?!关红有些了然地叹了口气,明白了来云南的路上,龙毅夫话中的意思了。
“心病需要心药医,虽然老大瞎了一只眼睛,但他的伤痛并不是来自身体,而是那个一直锁在他心底的一个牵挂,他需要你妹妹。”
他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当时让她百思不解,但是,如今听见小缇提起,她倏地全懂了。
原来冷苍昊一直将小缇深深地刻驻在心底,老天爷,都已经十多年了哪!她从来不知道冷苍昊对小缇有这么深的眷恋,毕竟那时都还是少不更事的毛孩子啊!
对着关缇莫名不安的眼神,她沉沉地问:“你怕他?
她不加思索地摇了摇头,这回不再有半丝的迟疑,“虽然刚看到时的确吓了我一跳,但是我不伯他耶!”这话说得连关缇自己都有些吃惊了。
真的、真的,关缇倍感意外地扬起了眼,除了第一眼由那黑眼罩所得到的惊骇外,她真的不觉得自己对那个男人有半丝的骇怕耶!或许是因为他眼中所散发出来的,都是她所不熟悉的关怀与让人揪心的那抹伤痛吧!很奇异地,她好想替他抹去眼底的那份伤痛!
“红姊,我……是不是应该认识他?”关缇的话问得小心翼翼的,问傻了怔在她眼前的关红,也问疼了怕她胡乱闯荡出事,而尾随在她身后的冷苍昊。
背向着他,关缇没有发现冷苍昊的踪迹,但面向着他的关红在回过神来后便瞄见他了。
见到两双同样带着疑惑与哀伤的眸子,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以前,冷家是咱们家的……下人。”轻轻地吐出这句话,她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冷苍昊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
“下人?”眨了眨眼,关缇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小哥一定是有欺负人家了,对不对?”话意讲得很理所当然的笃定。
都什么时候了,小缇每次都是先想到别人所受的伤害,若非现在的气氛仍是严肃得令她笑不出来,否则关红真想放声笑上几声,不经心地,她注意到冷苍昊的眼中竟然泛上一层水意。
“你也知道小哥一直都很霸道的,但是冷大哥一直都对你很好。”
“冷大哥?”关缇纳闷地问,姓冷?该不会是冷苍岳吧?可是来这里的路上她已经知道冷苍岳了啊!她不都跟着红姊叫他阿岳吗?虽然红姊的叫法是常在前面加上个“该死的大个儿”!
“是的,冷苍昊,他就是大个儿阿岳的大哥。”关红道。
“冷苍昊?”低声却清晰的念着这三个字,关缇若有所思地又低喃着,“冷大哥?冷苍昊,冷大哥?”
“以前除了你娘以外,最疼你的就是他了。”
感动地瞪大了清亮的眸子,关缇迫切地上前一步扯住她的手臂,“真的?除了娘跟红姊外,还有人疼小缇?”她有些意外且惊喜。
在家里的那些人全都碍于小哥的霸道与命令,没有几个人敢跟她太接近,有几个心地善良的老家人也全都只能暗地里对她好,明里谁也不能表现出半丝善意,所以这次高暮他们几乎不怎么需要动用到武力,轻而易举地就将关家两姊妹给带回云南来了。
隔着一个方角,听进关缇毫不掩饰的激荡与惊喜,冷苍昊眼眶酸楚地想杀人,这十多年来,关家到底是怎么对待小缇的?拿她当个下人都不如的人?!
“小时候最疼你的就是冷大哥了,只要是小缇喜欢的,或是有什么好吃的,他都会千方百计地送给小缇。”他对小缇的好,连她这个做姊姊的都自叹弗如。
那个看来像是来自冰冷的黑暗世界,蓄着一头长发、挂着一副挺骇人的黑眼罩的男人?!
心中的感动一层一层汹涌地袭了上来,关缇脸都红了,但倏然地,她想到了一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可是,为什么我不记得他?”
对啊!为什么小缇会不认得他?隔着九十度的墙角,冷苍昊也移动了身躯,半隐半现地让关红能够看到他那只仍完好的黑眸,阴郁的眼神直望着她。
低叹了口气,关红有些难以启齿。
“红姊,为什么?”情难自禁地,关缇焦躁地晃动着关红的手臂,“如果这个冷大哥真的对我那么好,为什么我会不记得他?”还有,为什么他又会离开我们家呢?她在心中暗暗地追问着。
“因为……唉,小缇,你还记不记得五岁那一年你生病了?”关红试图将即将而来的冲击降到最低。
“我在五岁的时候有生病?”偏着脑袋思索着,然后关缇有些恍然地溜了句话出来,“你是说被小哥打的那一次?”
关理治打她?!那个天杀的关理治出手打他的小缇?!怒气一起,冷苍昊一反平日的冷静就待现身将事情问个清楚,突然身旁有双大手将他的身体扯住。
“夫子?”有些惊讶、有些震怒,“放手。”冷苍昊用唇形命令着。
“嘘!”唇一启,龙毅夫轻摇了摇头,“稍安勿躁。”
猛地绷紧一口牙,冷苍昊冷静地听进了他的劝告,但是心头的怒火业已点燃,很好,关理治,你竟然敢出手打小缇?这笔帐我会找你算的!
“是……是呀,那年……出了一些事。”轻拍着关缇攫住自己的手,关红的眼神越过她直视着冷苍昊,“爸爸听了小哥的话以为冷大哥欺负了他,一气之下便将冷大婶跟冷大哥他们赶走,要他们离开四川。”
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关缇脸色蓦然惨白,眼神专注了起来,“是啊!小哥会毙了大哥哥!”她很自然地低声接着说出这句话,倏地浑身一震,毙了大哥哥?!这话,怎么那么地熟悉?好像是谁曾经说过?
“我曾经想向父亲解释,但是,当我赶到你们家时,已经人去楼空了。”
关缇没有听到关红用“你们家”这个词儿,因为她已经将全副的精神都放在了那一句话————他要毙了大哥哥!
“红姊,他要毙了大哥哥!他说的,他说要毙了大哥哥!”扯着关红的袖子,关缇狂烈地摇晃着,“姊,快点救大哥哥,别让他们伤了大哥哥!快点……”
“小缇!”
蓦然惊扬的嘶喊声,惊醒了怔站在墙边的冷苍昊跟龙毅夫,待他们一个跨步冲向她们时,冷苍昊抽着气地望着苍白着脸的关缇昏厥在关红的身上。
霎时,冷汗猛自太阳穴冒了出来,一个跪蹲在她们身前,他伸出手强悍地自关红怀中搂过不省人事的关缇。
“夫子,叫白到我房里。”没有费事去招呼关红,冷苍昊急切地跨大步伐冲回自己的房间。
当白维霖检视过仍昏迷不醒的关缇,确定她只是一时情急的晕眩并无大碍之后,冷苍昊挥手叫其他人出去,他不要那么多人挤在房里扰了关缇的休憩。
而他自己也只在床边再留下深情的一眼后,便轻轻地带上门走向大厅。
龙毅夫他们全都杵在大厅里,除了白维霖外,个个都神色凝重地像天快塌下来了似的。
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白维霖一派清闲地自口袋里掏出个大洋在指缝间耍玩。
冷苍昊并没有多看他一眼,跨进门槛的沉重大步一秒也没多耽搁地迳自走向关红,冷冷地望着她,一双锐利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直逼迫着她,令她心生恐惧。
“小红,我想,你欠我一个解释。”他冷声道。
虽然明知道冷苍昊只是嘴硬心软绝不会动她一根寒毛,但是,关红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憋住了气。
“喂,你快点说啊!”白维霖已经不太耐烦地催促着她。
犹豫半晌,关红为难的脸色异常灰暗。
她知道今非昔比,如今的冷家兄弟已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以关田则如今只不过是个过了气的督军,势力早已远不如当年之大,而冷家兄弟则是有着强盛慑人气势的马贼首领,若他们新仇旧恨一起结清,誓言复仇的话,两方征战,关田则绝不是冷家兄弟的对手。
更何况关家对小缇一直都不是很善待,冷苍昊更不可能会轻易地放过他们,她的心里对这事一清二楚,但是她该怎么应对呢?再怎么不是,他们也毕竟是她跟小缇的父兄啊!
“当年关理治出手伤了小缇?”还是龙毅夫心思细腻地看出她的为难,先开口起了个头。
有些莫名的感激,关红先瞥了他一眼才点点头。
“为什么他要打小缇?”这句话是一字一字恶狠狠却又冰冷冷地,自冷苍昊几乎没有启动的齿缝中迸了出来。
为什么?小哥打小缇是从来不需要有什么理由的,他只是为了出事及……好玩!
“说。”冷冷的一个字,足以将冷苍昊涌满的怒气,填盈了炯亮得几乎可以喷出火焰来的左眼。
长长地吸了口气,关红有些豁出去的气势,“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莲花池畔发生的事?”
睁着仅存一眼,冷苍昊轻点了点头,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那心魂惧震的一日呢?见他血流满脸,小缇的脸色被惊吓得有多苍白,让他心疼到浑然忘了自己右眼传来的剧痛。
那一张惊骇万分的小脸蛋,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无眠里常常困扰他的心绪。
想到了那一天的点滴情事,关红不知不觉地酸了鼻。
“原先二娘只以为小缇伤了你,我爸爸一定会狠狠地修理她一顿,所以当你被人送回去时,她就急得像什么似的将小缇给关回房里,但是……”声音给梗在喉咙里,关红急促地吸了口气,纵使早已经是过去式了,再揭开来仍是那么血淋淋得令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