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她的身体!
她……不,是她的身体,就这么动也不动,静静的躺在因急速煞车而横摆的车头前方几尺,仰望着天空,鲜血自额、脑、鼻、耳……多处冒出,好多好多处都淌着刺目心惊的红色液体,眼未闭阖,似是死不瞑目……
呵,呵呵……铁商秋想笑,但心里酸酸的,怎么也笑不出来……呜……原来,原来不禁撞的不是嘉嘉,是她自己!
呜……红颜薄命哪,她称不上是绝世红颜,怎也命薄呢?
惊惶的心早已被麻木森冷的感觉给笼罩,康泽怔忡的坐在车里,只半秒的时间,他蓦然回神,急奔出驾驶座,努力挥去锢制身体与胸口的骇然,先朝较靠近自己,弓着身子倒在草丛的女生奔去,颤得厉害的指头往她鼻下一伸,屏着气息,鼓噪不休的心脏猛捶擂,紧张的等待着自己所期盼的反应。
未经数秒,一股微微、浅浅的气息浮骚着他指侧的肌肤,冷汗自他额际消滑了数颗。呼,这个女生还有气!
胸口的气息不敢稍歇,跨开长腿,康泽急步迈向仰躺在车前的女生,同一根指头伸到她鼻下,忐忑的心僵持了一秒、两秒、三秒……随着时间的意拉念长,随若指腹伸展数秒,仍感觉不到半丝生息。他心焦如焚的视线接触到那双半掩半阖的无神瞳眸,那教人惊心的眸神已涣散无光,毫无焦距,他下意识的伸手探向她胸口,却感受不到代表生命迹象的起伏韵律;随着冰冷寒麻的心境,他的手不知何时已慢慢移动,移向她的手,紧紧握着不放。
她的手好小、好冷;她的脸色白白的、冰冰寒寒的、凉飕飕的;她的人看起来造着完完全全的……死亡气息!
她死了,这个小女生死了。怎么办?怎么会这样?他竟……他竟害死了一个女生!
怎么办?死了,她真的死了!
怅然盈心,铁商秋凛着木然的神情,下意识里,缥缈透明的她缓缓的挪移向已确定了毫无生息的自己。
承认吧,她死了,她是个再几分钟就会彻彻底底僵化的死人了。
原来,死亡就是这么一回事,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天地之间任你飘游闲荡,人类对你再也无于无系,而她对人类也再无牵扯了。
死亡,教人感受到一股浓浓的茫然无措感。
「现在,我要何去何从?」无声低喃,她瞪着自己冰冷的身体。
隔了好久好久的时间,怔仲的康泽仍是呆若木鸡,跪在她瘫软的身体前,垂着脑袋,呆滞全写在脸上、眼底。
而铁商秋可就在这会儿完完全全的回过魂来了。
该死的猪八戒,是他,就是他!就是这只该千刀万刮的猪八戒飙的车,就是这只该挫骨扬灰的猪八戒撞她跟嘉嘉的,就是这只该抽筋剥骨的猪八戒让她芳华早逝的,就是这只该五马分尸的猪八戒害她从此得不甘不愿的了绝人心,然后不甘不愿的当个人人畏惧的孤魂野鬼。
就是他!
猪八戒!
杀人凶手!
拭了拭泪水,铁商秋吸吸又酸又涩的鼻子,忍了忍,实在是气不过了,怒哼一声,她猛扬起脚,狠狠往他的身体踹过去。就算踢不死他,将他踹得半死也甘愿。悲愤激发了体内残暴凶狠的念头,但她发现自己无法如愿。
她虚幻的身影试了又试,努力了又努力,但全都是枉然。
每一拳、每一脚,每一个试图报仇的举动全都像是她自个儿在耍猴戏般,虚虚假假,没一拳能结实的正中目标。
铁商秋气喘吁吁,红着眼,却又莫可奈何的看着他……好悲哀,这么看着杀了自己的凶手就在眼前,却又动不了他。更过分的是,还得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么握着她的手不放,已经握了好久,也握得过紧了些。
好恶心,他干么老拉着她的手呀?
动不了他,她只能含着怨恨的死瞪着他,心中的怒气更加蓬勃茂盛向上攀升,尤其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任凭他继续握着她可怜、无辜且极想狠狠甩开他那只爪子的小手。
不满的眼瞪着两人交握的手,半晌,再移到一旁太阳穴还在汨汨淌着血的嘉嘉身边,铁商秋更不满了。
叉叉,他干么不换嘉嘉的手去握一握呀?
第二章
这世界好冷、好寒、好寂寞呀!
幽幽的自门口晃到生前最喜欢躺的那张太妃椅上,铁商秋瞥了一眼,想就这么重重的将身体躺下去,却缺了那份真实感,只能斜着身体飘浮在上头,聊胜于无,又是一串咳声叹气脱口而出,噘着嘴,她闷闷的瞧着一位鬼兄弟木然着脸,缓缓飘过窗口,迎向另一端阴暗街巷……唉,身为人类,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时间短暂得来不及尽情享受青春岁月,才一晃眼时间,被迫当了孤魂野鬼,这才知道,当鬼比当人时还惨。
最起码还活着时,随随便便都有一大票的同学、朋友可以吱吱喳喳,可现下嗝了屁、当了鬼,呵,回浇在身边的世界尽是寂静无声的清冷气氛,有时,连稍扬的喘气声都被嫌成噪音哩。
忍不住,铁商秋又叹起气来了。
没想到鬼的世界真的是有够给他冷的,如果能让她来得及准备……啐,听听,她在说什么鬼话?
哪有人料得准自己几时嗝屁呀,但,加减嫌个几句又不犯罪嘛。可一想到自己的枉死,胸口又有气了。
若仍在阳间,这会儿恰好是酷暑,艳阳高照的日子,所有人压根就是尽捡些短薄轻巧的衣裳往身上套,只求能多凉爽一分,谁知道到了鬼界,她身上这套短衣、短裤的穿著差点没教她再被冷死一次!
这儿八成成天成年都是这么冷飕飕的,又没啥热闹缤纷的漂亮色彩,加上过往的鬼哥、鬼妹全都是一副白白的死板板样子,飘来晃去各不相干,标准的冷血环境,触目所及之处,全都只给人一种森寒的轻惧与憎恶。
瞧!死了才两天不到,她就想投胎了,想快快甩掉这种要死不活的颓丧感受,想拋开这旧有的一切痛苦及深切的记忆,想尽其所能忘却看得见她所关心的人、事、物,却触摸不到的无助感。
铁商秋实在是想极了不顾一切的重新来过,眼睁睁的看着亲人为她伤心痛哭,她心中的泪不曾停过,多愿能早死早投胎呀,但,说一是一的鬼差大哥不允。
「投胎?呵,妳的时辰还没到,等等吧!」
鬼差大哥的回答让她极度丧志,无奈得很,铁令就是铁令,他们木然着一张冷白的脸,不管她死说活哄,硬就是不让她如愿,她也没辙呀。
只是……唉!这种成天无所事事的日子实在是无聊透顶,与其窝在屋子里怨声载道、自哀自怜,还不如出外头晃晃,说不定还能寻着什么乐子耍耍呢。
拉了拉前几分钟才随意顺手扎起的麻花发辫,铁商秋悠悠然的飘起身,穿越墙壁往外走去。呵呵,当了鬼才半天,机灵的她就克服了心理障碍,不再觉得撞墙是一种自杀的愚蠢行为,反而愈来愈习惯这种穿墙而过的便利之举,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有得必有失呀?
看吧,她愈来愈能苦中作乐了,唉!幽幽的飘出大门,她一眼就瞥到了在同一秒的时间停在外头的那辆帅气的吉普车。
「咦,那不是老哥的车吗?」没错,的确是老哥的车,瞧,坐在驾驶座上沉忖的帅气男人不就是他吗?眨了眨眼,她纳闷的望着将车停在门口,却没下车也彷佛不打算将车停进车库的哥哥。
他将车子杵在大门干嘛呢?
她还疑惑着,就见那辆车的排气管噗噗冒起了缕缕白烟,然后开车上路了。
怪哉,老哥不是上殡仪馆探视她的遗容吗?怎么回来了却又过门不入?这会儿他又要上哪儿呀?
实在是好奇,她不假思索的动了身,身形飘飘,也随着急驶的车尾而去。
咻!
是谁说的?鬼应该没有任何感觉?狗屎,骗人就有,鬼怎会没有任何感觉?她们仍会伤心、会愤怒、会无聊、会打心底觉得……该死的冷呀!
「呼,老哥没事开那么快做啥呀?」跟得紧,铁窗秋犯起了嘀咕,「这么飘飘荡荡的,冷死人了。」
身上的短衣、短裤压根就无法为她抵挡一丁点寒意,这会儿飘得快,更觉得寒意袭彻全身,抖了抖,她不知不觉将双手攫住双臂,搓呀挂的,冀盼能稍稍止住打脚底板泛起的那阵冷。
老哥究竟要上哪儿呀?纳闷的疑惑着,她紧跟在后,不到半个小时,吉普车才停在一户独门独院的漂亮大宅门前,她就知道答案了。
老哥他……感动的泪一波一波涌出来,扁着嘴,酸涩的鼻子吸了又吸,拚了老命,铁商秋还是止不住眼泪鼻涕直流。
看来,体内好斗细胞也挺旺盛的老哥八成气不过,存心替她报仇来了。
「老哥……」以前不该老糗他的,瞧,所有的人里,就他的反应最教人感动、最让人窝心了啦。
一接到她一嗝屁的消息,他立刻搁下手边的研究工作,搭上第一班飞机返国,在她灵前燃点的那位香才离手,听到老爸他们收了人家一笔赔偿金和解了事,他当下气涨了脑门,火冒三丈的在宅心仁厚的爸妈面前跳脚,责怪他们不该那么轻易放过这种飚车族……这一点,可就跟她的主意完全不谋而合了。
「可是,那小伙子已经很后悔了。」这是爸爸红着眼眶说的理由。
「悔意?他那种人知道什么叫悔意吗?」愤慨难当的铁商洛气死了,「爸,不能庭外和解,是他撞死了小秋耶。」
「阿洛,算了啦,那小伙子差一年就研究所毕业了,听说还是拿奖学金的呢,年纪轻轻,仍有大好前程,又何必太苛责他呢?况且,他又不是故意的,是咱们小秋命薄,就原谅他吧。」这是妈妈噙着泪水提出来的理由。
「咱们小秋命薄,就活该被他撞死了吗?」铁商洛气得眼都红了。
对呀、对呀,哥哥你说得真是对。铁商秋杵在一旁猛点着头附和,但意听就愈不是滋味。
是呀,人家是研究所的高材生,人家是知书达理的资优生,人家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人家是一等一的高级人材,意气风发、前程似锦,他们不忍心就此误了人家小伙子的一生,尽管失去了唯一的宝贝女儿,但还是愿意网开一面原谅他。
啤!想到爸妈他们的理由,她就一肚子的不服气,那个叫康泽的混帐算哪颗红葱头呀,他优质,难道她就差了吗?好歹从小到大她毕业奖状拿得也不算少,成绩不算坏,品性也堪称模范生,除了偶尔脾气会辣了些,她没什么大坏大恶的言行举止呀,可如今呢?
哼,果不其然真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她实在不服爸妈他们对一个外人这么宽宏大量,那她的宽、她的怨、她的不满呢?谁来替她伸哪?
究竟,她这是招谁惹谁呀?
大家都决定原谅他了,康泽,那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肇事者,只有老哥……呜,老哥,她就知道只有他对她最好,最疼她、最知她心啦。爸妈他们太宅心仁厚了啦,像康泽那种人有什么好原谅的?若她所愿一定是一命偿一命,哪能达么简单就放过他嘛。
噙着激动的泪水,铁商秋听着哥哥气愤中的真情告白,听着他不能杵逆父母的决定而气闷于心,却努力压下暴烈的情绪跟他们讨论一切,见他咬着牙,将悲伤沉敛,哑着嗓子讨论她的后事与安置的地方,不由自主的,她泪汪汪的望着他按下门铃,怅然的将虚无嫖缈的身子贴近他。
以往,她老觉得成天腻在哥哥身边像长不大的小女生,一心盼望能快快脱离童稚期,她不爱哥哥未出国念书时,总喜欢拍拍她脑袋,出其不意的捏着她的鼻子的顽皮举止,可这会儿,连想凑近他身边感受一下他温暖又熟悉的体温都是一种奢侈。
好想……好想能再次偎着哥哥,撒撒娇、跺跺脚、怨东怨西,就算只有一秒她也心满意足了。
就算是只有短暂的一秒时间,一秒,只要一秒……天哪,她好想、好想碰触个实体,任何实体都可以。
捺不住体内的性急,只杵了几秒,铁商洛又按了一次门铃。
「喂?」
「康泽在家吗?」他对着对讲机轻吼。
「你是?」
「你就是康泽吧?」大学时曾修过几堂心理学的课,铁商洛当下立即揪到了重点。「出来!」
「你是?」年轻的声音透过对讲机显得微弱,不是畏惧,而是有着疑惑不解。
「果真是你?很好,我是铁商洛。」杵在门口时间意久,他的怒火愈烈,「铁商秋是谁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倒透了楣,刚好被你撞死的小女生,这么短的时间你应该还不至于忘记她吧?我是她哥哥,你给我滚出来。」
「好。」
没有迟疑、没有拖泥带水,简单明了一个宇,对讲机的讯息灯灭了。
「这小子还不算孬嘛。」忿忿的退了两步,铁商洛的怒目移向隔了一道线空大门的院子。
他还来不及欣赏院子里的青翠景致,门开了,神情沉重的康泽走了出来。
皱着眉头,铁窗秋的双拳不自觉握在两旁,自眼角她也察觉到哥哥的姿势与她几乎是如出一辙。
呵呵,不愧是兄妹,一见到他,就有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激昂情绪。
推开门,康泽飞快的瞥了一眼,笔直的走到铁商洛身前,没有开口说话,眼底却满是一目了然的愧疚与歉意。
铁商洛瞧见了,也理解了,但,激愤悲痛的愤绪难耐,话也不多说,一抬手就是结实的一拳往他脸上送。
「你以为一笔钱就可以买到心安理得吗?」他冲着被击倒在地的康泽吼。
康泽白着脸,他没有闪开那一拳,存心挨上这一记的,铁商洛这一拳用的力道相当重,瞬间,他的眼眶便染上骇人的青紫,强烈的刺痛攀上了他整脸,但他连眼睛都没眨,缓缓的站起身。
重哼一声,铁商洛往他腹部又送上了一拳。
「你以为我爸他们放过你,我就会原谅你吗?」紧握的拳头在空中挥动,哀戚激昂的情绪让他的声音变得干哑粗嘎。
这回,康泽瘫在地上的时间延长了几秒,紧咬牙根,抽着气,他伸出微颤的手扶着大门站起来。
见他被自己揍了两拳都没回手,铁商洛的神情没有一丝喜色,见他完全不抗拒,任凭自己一拳一拳的发泄怒气,当下,气愤敛去了大半,可伤恸的情绪却仍旧满盈于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