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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虎 page 3 作者:刘芝妏

  直到方才,他从不曾想过,当他的世界被迫重整时,对她来说,他的那一拳有何后遗症?

  “你是问蕾蕾?”

  难不成,他是问家里那个“宿仇”?

  哼,她的好与不好,关他何事呀!

  “嗯。”小姑姑没犯着他,他没必要对小姑姑冷嘲热讽。

  “她当然惨喽。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女生,成天打针吃药,没呼天抢地算她够行的了。虽然她不肯乖乖的躺在床上,可是,出院时,还是掉了好几公斤呢。”顿了顿,又忍不住噗吃一笑。“拜你所赐,那几天,她的怨恨全冲着你,连打针都是牙一咬,忍了,哈哈,你知道为什么吗?”

  “嗯??”

  “因为她爸爸哄她,说不打针吃药,哪有力气找你报仇,所以,她二话不说,拳头一握,嘴巴一张,全都忍了。”

  没想到恰北北的个性凶悍,连爱恨的表现都这么大刺刺!

  “然后呢?”他更感兴趣了。

  “然后?”

  “寻仇不成,她接下来做什么?”

  “没了呀!”

  刘青越微愕。“没了?”怎么,女人的怨恨这么容易就消褪了?

  “她那孩子没心眼,这事哪会记这么久呀?”

  “她忘了?”

  “唉,她只是个小丫头,上了学,好玩的事情这么多,你要她记你一辈子呀?”见他的神情微僵,她不觉口出揶揄。“怎么,你很失望吗?”

  “失望?”

  “毕竟,小蕾蕾没对你的存在刻骨铭心哪!”

  “我跟她几乎称不上认识,何来的失望?”他淡笑。可是,他知道自己在避重就轻。在他对恰北北的兴趣越攀越高时,却赫然知晓她完全对他没印象,纵使,若小姑姑没提及,他也压根就忘了她的存在,但就是觉得有些不爽。

  甚至,这不爽竟然在逐渐增加中……

  月  月  月

  纽约公园大道

  宽敞的公寓顶楼,震天价响的热门音乐隐隐晃摇着几面落地的玻璃帷幕,但是因为隔音做得好,不进门,根本就不晓得门里之热闹的。

  旋转在柚木地板上,裘伊分神地凝望向嵌在墙面的大镜子,他那稍嫌瘦削的身形停格在微具拱型的流线,侧面望去,像轮弯月浮映在镜里。

  啧,这段舞步似乎复杂了些!

  “好吧,再来一次。”他自言自语,迅速按下重复键。舞了几分钟后,他又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舞步乱了,而是因为电话铃响。

  踮起脚尖,他舞动优雅的身段,旋过去取了话机,再踮起脚,花蝴蝶般的跳跃向乐曲腾扬的昂贵音响。

  “喂?”

  听筒传来震耳欲聋的乐曲,刘青越眉一皱,没好气的咕哝,“关掉音乐!”他的耳膜快破了。

  “遵命。”偏着脑袋,裘伊用骨感的肩膀夹紧话筒,停下扭动的劲臀,指腹顺着按键一滑,乐曲嘎然而止,他粗喘着气,专心询问:“亲爱的,你终于舍得电话费啦?”

  “电话费不是我付的。”

  “你爷爷?想也是,你还真是聪明,这下子,我们可以好好的情话绵绵喽。”扬声嘲弄。“唉,我也想要你爷爷当我爷爷耶,你替我说说看嘛。”

  “少酸溜了。瞧你喘成这样,我没打扰你吧?”

  “没。”

  “真的”

  “就说了没有!”口气有些粗莽了。

  “山姆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出事了?”不自觉地,刘青越的语气凝重了些。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刚刚在编新的舞曲,他不来烦我,我一个人乐得清闲。”裘伊猛灌了几口水,粗犷的挥去额际的汗水。

  “你去了好久了。”

  “还不到两天。”

  “真没良心,听听你的话,真够冷淡了,枉费我这么想你。”

  “我没觉得耳朵痒耶。”

  “少来,飞出笼子的你哪还会记得我在这里痴痴的等着你回来呀,唉,情形还好吧?”

  “我?爷爷?”

  “都是。”

  “我还好,爷爷,不好!”

  很少见瑞克意志消沉成这般,沮丧的口气处处透露着疲惫,裘伊不觉轻敛下放浪的性子,放柔嗓子。

  “打起精神来。”

  “精神,我还有。”

  “那就别像提早办丧事一样,闷死人了。”利舌责难,再放软言语。“需不需要帮忙?”

  “呃,不用了。”

  “你别跟我客气呀,都这么熟的朋友。”

  “谁跟你客气?”刘青越低叹。“我们……现在只是在耗时间罢了。”

  不自觉地以脚尖击地,裘伊欲言又止。

  多年来,在彼此越混越熟后,多多少少也被对方感染了习性。

  他变得沉敛了些,遇事也稳定不少,不但提早脱离毛躁少年的率性,也不再处处以拳脚取胜;而瑞克也在变,他不再是那个凡事都往心底搁的闷葫芦,他变得会笑、会闹,偶尔还会以拳脚代言的火爆浪子;两人的性子被友情调和了。

  而此刻,他听出好友语气中的沉凝。

  “我可以飞过去帮衬着,最起码也可以添点人气,欢迎吗?”

  刘青越不语。有伴,自然是好;尤其,他已经不再是将心事闷在胸口发酵沉淀的自虐份子,在心情郁卒时,他也不排斥能有个说话的对象,可是,他能那么自私吗?

  听裘伊的口气,他似乎跟山姆有些嫌隙,他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加生枝节!

  裘伊懂他的迟疑,扬声干笑。“我现在很自由啦。”

  乍闻此讯,刘青越的心情更恶劣了。“山姆怎么了?”

  “不怎么了,我放他快乐的在外头拈花惹草了。”

  “你们怎么了?”

  “见面再说。”

  刘青越叹口气。“你真要来?”

  “怎么,你不欢迎?”

  “贵客临门,我当然求之不得。”他苦笑,意有所指。“只要,你确定没问题就行了。”

  “安哪!”

  “你确定?”他不放心,再问一次。

  “等我将事情打点好就出发,你等着扑进我的怀里就是了。”

  裘伊的口气太轻描淡写了,刘青越反倒更担心,但是他也没再反对。

  其实,他并不反对裘伊跑这一趟,若他跟山姆之间真起了什么争执,先拉开距离,或许也是一计。

  唉,来吧来吧,在心情低落时有裘伊在,气氛会热闹一些!

  第三章

  如果不是窗口那盆新搁上去的万年青,刘青越不会提早实行自己的计划。原本,他计划再过几天才去龙家登门拜访……但是,它的出现微微掀动了他低落的情绪。

  不再是艳红玫瑰,不再是呛鼻的香水百合,而是清清嫩嫩的翠绿与精神,他多瞄了它一眼。

  “谁拿来的?”

  “什么?”特别护士朝他的目光望去。“噢,昨天蕾蕾捧着它,夸它精神奕奕,可以激励爷爷。”

  “龙蕾?”

  “嗯。”

  又一次,他跟龙家母女失之交臂。只不过,恐怕爷爷即使睁开眼,也没那份精神去欣赏它吧!

  他没再说什么,瞧了瞧窗外逐渐晕黄的天光,坐不住了。

  就今天吧,去探访他几乎遗忘的龙妈妈,当然,还有在他的脑海完全没有影像的恰北北。

  循着小姑姑给的地址找到龙家,再一次,刘青越尝到那种近乡情怯的紊乱。

  隔了冗长的二十年,待会儿见到龙妈妈,他该说什么?

  或者,只要傻笑?

  按下门铃,他还是拿捏不定该如何跨出第一步,干脆什么都不想,静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门一开,隐约在脑海中的影像蓦然清晰,而他一眼就认出了龙妈妈!

  尽管岁月的细纹痕迹并不善待龙妈妈,也令她失去了窈窕的身段,但依旧是慈笑拂面,也依旧是那么的精神奕奕……忽然,陌生的激荡冲击着他的深敛情绪。

  出乎他意料的是,应门的龙妈妈只一眨眼,竟然也轻而易举的认出了他。

  “小越?”

  他笑了。

  “龙妈妈,你还记得我呀?”

  “我记得所有的好孩子。”

  她笑着上前,给了他一个欢迎的温暖拥抱。“也记得一些该打屁股的坏孩子。”

  激荡的心境隐退,取而代之的是豁然开朗的愉悦。“我是好?还是坏?”

  “当然是坏的喽。”

  江凤连在他手臂轻拍了下。“你呀,要移民那么远,连声再见都没跟我说。”

  “太匆促了。”

  “我了解。”

  事后,曾听志媛大略的聊起这档子事,所以,她早就谅解他的头也不回了。“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回想当年,刘青越的微笑加深。

  刚开始是不好到了极点,后来呢,渐入佳境,而这一切说来话长,龙妈妈说不定也没时间听……

  “噢,看看我在昏什么?竟然拖着你杵在门口当柱子,进来进来,我弄碗红豆汤给你喝。”

  连句客套话都来不及说,刘青越就这么被她扯进了门。

  叙旧、谈天,江凤连的手没清闲半刻,而刘青越则是嘴巴动个不停;两碗加满QQ圆的红豆汤,一颗大苹果,再往他手里塞一杯热咖啡,喂得他笑咧了嘴。

  好久好久,没被填得这么饱满了!

  “吃太饱了?”

  “呵呵。”

  “那就走走吧。”

  伸了个懒腰,感觉到细微的腰骨喀擦声,她自嘲。“看看我,老喽,不多动一动就变僵了。”

  笑着,找不出话来搭腔的刘青越也不急着巴结,勾着咖啡杯的耳朵,被江凤连引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房子是老的,家具也具老态,但更显那份温馨的家庭味。

  绷了许久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刘青越握紧手中的咖啡杯,笑容加深。

  “幸好,当年我先生坚持要买下这块地,算他有远见,那时这附近的地根本没人瞧得上眼……虽然湿冷了些,可是,环境还不错,自个儿盖的房子……还以为可以多生几个孩子,结果,也只蹦出蕾蕾那只小蛮牛……”

  他笑而不语,听江凤连细数这些年来的大变化,当他们走进后院时,他的眼睛一亮。

  几亩小菜园,间或种着几株茂盛的果树丛,景致很休闲,也很具乡土风采。

  “这院子整理得真好。”

  “打发时间罢了。”

  但可以看得出来,他的赞叹很让女主人受用。“我离职后没几年,蕾蕾她爸也退休了,他喜欢钓鱼,南来北往的跟一票钓友们找地方试身手,可我懒得跟,就自个儿在家里种东种西了。”

  “成效丰硕呀。”

  他盯着那个有些腐朽的竹棚,几朵黄花昂扬向向晚的夕阳。“那结花的是丝瓜吗?”

  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江凤连笑着点头。“是呀,这丝瓜好种得很,夏天吃了开胃,蕾蕾爱得很呢。”忽然,她略带不满的轻吁,“只可惜地方挤了点,有些植物想种都没法子种呢。”

  这么多蔬果了,龙妈妈还不满足?

  “龙妈妈还想种什么?”

  “玉米啦,龙眼啦,这些可以吃的经济作物。”

  听她边数边摇头叹笑,刘青越不由自主的也跟着微笑。

  “没打算种花卉?”

  “呵呵,套句我们家蕾蕾常挂在嘴边的话,种花种草,没啥小路用,它们开个花就谢了,只入眼、不入嘴,还不如种这些能吃进肚的比较经济实惠哩。”

  他听了也想摇头了。“所以,全种些蔬菜?”这么不懂风花雪月的女人?呵,倒还真少见。

  知他的揶揄,江凤连先大笑几声。“其实,我想想也是呀,横竖都得施肥拔草什么的……”说到拔草,她就忍不住蹲下,勤快的拔净小菜圃边缘新冒出来的野草。“我打算多种些玉米,呵呵,一家三口都爱啃玉米,不多种一些怎么够呀!”

  他也爱吃玉米耶!

  冷不防地打心底冒出来的念头教他一怔,笑容僵凝在唇畔,他愣望着江凤连利落的动作。

  怎么回事?

  就算喜好相同,那又如何?他乐个什么劲儿呀?!

  杵在后院的两人,一个忙着拔草、嘴巴唠叨闲聊,另一个则茫然在自己的无心之念中;断断续续的漫谈里,同时听见空气传来一声震撼。

  眨眼,刘青越直觉探向声源。

  谁?

  “是蕾蕾啦。”埋头苦干,江凤连不为所动,亲切的笑容有些汗颜。

  “鲁孩子一个,叫她关门轻声点,偏怎么教都教不会。”

  是恰北北!

  猛然涨满的好奇心驱使他性急地横跨一步,自明亮的后窗探进厨房,堪堪捕捉到那抹恍如一阵热源般掠进视线的阳光体。

  她就是恰北北?

  啧,她似乎还满娇小的哩!

  即使听到后院有人声,龙蕾也没往他们这儿冲来,只是扬着嗓门在喊——“妈,我回来了。”

  “听到了啦。真是,家里又没像足球场那么大,有必要用喊的吗?这孩子当真是没救了,怎么说都说不听,嗟。”拔掉最后一根野草,江凤连这才甘愿起身,朝不吭气的他笑得尴尬。“小越,你大概也不太记得我们家蕾蕾了吧?”

  “不……”

  他应得漫不经心。

  他是不记得她,可是,开始忆起历史遥远的那一场实力悬殊的力搏战!

  “她呀,还是那种蛮牛性,一点都没变。”

  小姑姑也这么说她!

  “没记错的话,她以前就很凶悍。”

  心里补上一句,也很鸡婆。

  听他接得自然,江凤连笑得无奈极了。“可不是嘛,待会儿你见到她,就会知道……”

  还来不及听完龙妈妈的解释,恰北北就又开口了——

  “妈,你在外头种蕃薯呀?都没太阳了,还不收工,我说呀,你别穷麻烦了啦,我们又不爱吃,吃了只会乱放屁,你还不如多种几棵玉米哩。”

  龙蕾顿了半秒。“我们家外头停了辆霸王车,你知不知道是谁的?”

  两人互换了一眼,笑容各异。

  那辆车,是刘青越的。

  可是,有挡到路吗?他怀疑;因为他是靠着矮墙停放的,绝不致妨碍交通。

  所以,可以确定的是,那恰北北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存心闹事!

  江凤连没他乐观;事实上,如果手中有面白旗,她铁定会将它晃到烂、晃到破。

  放屁?唉,是谁教这孩子满口脏话的呀?!

  龙蕾也没耐心等她的娘回答,或是等刘青越自首。

  “妈,要不要我去戳破它几个轮子?”清脆的嗓音很富朝气。“敢乱停,就让它停久一点。”

  赫!

  这么狠那她?

  探究的黑眸带着兴味地瞅向江凤连,刘青越等着看她怎么说。

  完全适应女儿的蛮横,江凤连的笑容更见尴尬,用力拍净沾上手的泥屑,无可奈何的朝刘青越摇头耸肩。

  这孩子唷,真拿她没辙。

  “蕾蕾,你别对人家车子怎么样……”胸口忽然泛起紧张。“不准你去搞鬼搞怪。”

  拜托,别是习惯做了再说的莽孩子已先径自下了毒手,再进来报讯兼喳呼几句,那,场面就难看了!

  “为什么不准?谁叫那人随便将车子停在我们家门口。”

  “那位子空着也是空着,给人家停一下会死呀你?”

  “会,会让我很不爽啦!”

  听女儿斩钉截铁的呛回来,她的五官些微的扭了扭,但先撇下不悦,问重点,“你真的戳了人家的轮子?”

  “不知道。”

  “蕾蕾!”

  “还没啦,你紧张什么?我渴死了,先进来喝口水,要戳要划才有力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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