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晏? 」
姜晏怔茫无助的视线缓缓的循声望去,突然,哀伤的红眸滚滚热泪急涌而下,她轻喘著气,疾扑向朝她快步走来的中年美妇大张的臂弯里。
「安娜阿姨!」
「真是你,几年没见,你变漂亮又迷人了,害阿姨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呢。」抱著她,心疼的抚著她骨瘦如柴的肩头,安娜叹了叹。「别难过了,是人迟早都要走上这麽一遭的。」
湿濡的面颊俯在安娜阿姨的颈边,她微点头,却无法言语。
先前,来来去去的探视者都是些老邻居及妈咪的朋友,她的情绪还能硬挺,但,一看见恍如血脉亲缘的安娜阿姨,她瞬间哭得无法自抑。明明知道这是迟早都得面对的事,可是,她舍不得妈咪呀,在这一刻,她自私的奢望赫森能陪在她身边,替她揽下一切的哀伤……
真的好希望能有他在身边支持她,几天来—身心俱疲的独撑著所有的悲伤,她知道自己快垮了。
她曾试过跟赫森连络,可是,他不在英国,堡里那个接电话的女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向,而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守候她,习惯了他如影相随的踪迹,她根本完全没有找到他的方法。
如今安娜阿姨来了,她绝对知道该怎麽连络赫森,不过,她心中又有点害怕找到他,他现在一定很气她的无故消失吧?在她这麽对待他後,他还愿意守候在她身边吗?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从现在起,阿姨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我知道阿姨向来关心我跟妈咪。」很少哭得这麽凄惨,吸口气,姜晏微带羞意的抬眼望向安娜,笑得很苦涩。
「惠欣会放心的,她知道我一直拿你当女儿……赫,小晏,你的脸是怎么了?」安娜这时才看见姜晏睑上的伤,她大惊失色。「你受伤了—.」
昨天一听到她出了事,便心慌慌的赶来,方才认出杵在医院大厅瞪著马路发怔的小晏,也没啥心思再多作打量,待近距离看清这孩子的面容,才发觉她脸上有几处尚未完全复原的伤疤。
「一点小小的意外而已]
「什麽意外会伤得这麽严重?」安娜拉过她,重新上上下下的审视一番,这一细瞧,不禁心疼轻叹。「天哪,看看你,竟然瘦成这样,不成不成,我得好好替你补一补,瞧你瘦得,一只麻雀都比你还来得重呢。」
姜晏因为安娜夸张的形容词而淡然发噱,冲散了不少心酸泪。
「阿姨,我很好。」
「好不好不是嘴巴嚷嚷就行了,唉,你们这些孩子全都那麽拗性子。」指腹轻轻划过姜晏浮肿的黯沉眼肚,安娜又叹了叹。「走,我们进去陪陪你妈咪。」她觉得要数落这两个臭孩子,以後有的是机会,如今,多陪陪惠欣才是首重要点。
点点头,姜晏乖顺的挽著安娜的手臂往电梯走去,却不忘将泪湿的面颊拭乾,明知道妈咪根本就看不清她此刻的模样了,她却……不为别的,只因为不想以一张泪脸送妈咪最後一程。
不愿妈咪走得不安心,这是身为女儿的她所能为妈咪做的最後一件事,相信凡事乐观的妈咪也会希望她永远微笑过日子。
「傻孩子,你真是让我心疼。」反手揽过姜晏的肩,她随意的念著。「等赫森来了,你也不必再这麽辛苦的撑著了,凡事都有他。」再怎麽说,她跟惠欣是姊妹一场,两家儿女自然也是不分彼此。
「赫森?」她的心猛然一揪。
「你忘了他?」不会吧?小晏忘了赫森那浑小子?那怎麽行呀,她对小晏这个内定了二十年的媳妇还没死心呢。
「不,我记得他,阿姨,你跟他连络了?」
「是呀!才刚挂了电话没多久。」
「赫森……你都跟他说了?他都知道了?」姜晏有些心骇的小声问道,「那,他要来吗?」
虽然觉得姜晏的神色有异,但,安娜只当她的吞吞吐吐是因为哭得太久,所以也没想太多,耸耸肩替儿子稍稍说项。
「他有事忙著,说晚一点再跟我连络。」
他知道她在这里,却不赶著来?因为光火她的不告而别,又恼怒她的蓄意隐瞒?
姜晏梗在喉头的泪水更加泛滥,过了许久,她咬牙,硬是将泪水止住,强撑起精神不让自己软下。
「小晏?你怎麽了?」
「呵?」倏然回神,姜晏这才了悟自 己开始恍惚的自 言自语。「没什麽。」她想笑,却一个不小心又将眼泪逼出眼眶。
「别哭了,你妈咪会心疼的。」
妈咪……泪眼婆娑,姜晏这才注意到她们已经停在病房门前了,是该止住泪。
「噢。」偏偏她的眼泪却掉得更凶。
安娜也没催促她,轻拍了拍她的手—神情哀凝的迳自先推们进去会好友,留她在外头平抚过於心酸的情绪。
隔了许久,她发现有人在她身後叹息,她一怔,将撞贴在墙上的额头移开望去,发现是自病房走出的安娜阿姨。
「安娜阿姨?」
「你妈咪有话要跟你说。」安娜的眼里漾著泪光。
「妈咪醒了?」
「嗯,快进去吧,她看起来很虚弱……」
即使安娜阿姨没将话说完,姜晏也知道她的意思,是回光返照吗?她怀疑,但是,在急切的踏进病房後,握著妈咪朝她伸来的枯乾瘦手,困难的听进妈咪气虚且断断续续的交代,她的心更痛了。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妈咪心中惦挂的是她的未来……她泣不成声的伏在妈咪身上,没注意到安娜阿姨静静的退出病房留她们母女单独相处。
母女俩手心相握,姜晏贴在妈咪的耳畔,悄声的把赫森的出现、追求,还有赫森的体贴温柔与善解人意全向妈咪说了,她知道妈咪会很高兴听到女儿的未来有著落了。
但她没有把她此刻和赫森僵持的情况告诉妈咪,就算是欺骗,她也绝不让妈咪走得心不安。
「……妈咪,我爱赫森,我好爱他,你放心,他会好好照顾我的……」
纵使妈咪没再开口,像是又陷入了昏迷不醒中,但是,她知道妈咪听进了她的每一句话,因为,妈咪轻轻地反握住她的手,泪水悄然地自阖紧的眼角滑落……
当天晚上,于惠欣的唇角勾著浅浅的笑花,走了。
就在姜晏哭花了脸,在安娜阿姨的陪伴下,静静地目送妈咪咽下最後一口气的时候,赫森正气急败坏的赶到纽约,马不停蹄的走访了几个地方的他总算将围绕在她身边的层层迷雾给扯出端倪来了。
原来,小晏就是她。
那个小时候跟他有几面之缘,曾恶斗过数回的女孩;那个老是阴阳怪气睨胶著他,总爱惹他气得跳脚,害他因为不满指腹为婚这玩意儿而闹了十几二十年别扭的:.…冤家!
哼哼,原来,她就是小晏—小晏就是她,原来:….真是冤家路窄呀!
赫森喜怒交加却也啼笑皆非的、心绪只维持了短短的几秒,笑咧的嘴忽然急速撇下。
如果小晏就是她……那时,妈妈不是说于阿姨跌了两跤,情形很不乐观,所以,小晏是因为赶回纽约才会突然消失?
猛力地拍击著自己的额头,调过车头,他疾速驰向消息来源所指的最後一个地点奔驰。
位於纽约近郊的那所疗养院。
第十章
红著眼,姜晏满心凄怆,望著小礼拜堂的前端,垂竖在素雅花牌间的遗照,静立无语。
[跟阿姨回家,好好睡一觉,嗯?」
「好。」
应了声好,姜晏的泪水又滚了出来,轻咬著下唇—她努力不让自己崩溃。
「别再掉眼泪了,你妈咪会走得不安心的。」
「谢谢安娜阿姨。」她简短一句,道尽了几天来的所有感激。
在她还来不及沉静伤心旁徨的心情,有钱有势的安娜阿姨,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然将妈咪的後事都料理得妥善无误了。
拥有深情不渝的丈夫,还有个像安娜阿姨这样的好朋友,妈咪不枉此生了。
「小晏……」安娜的眼眶也红了。「看你这样,阿姨好心疼呢。」
从惠欣咽下最後一口气後,小晏一直都很安静,安静得让她以为她也快跟著惠欣而去。尤其,看见这孩子苍白的脸颊泛著憔悴的铁青,失了血的白唇,蓝黑色的眼肚更让人触目心惊。
「别担心我,我没事的,安娜阿姨。」
「你需要好好的休息。」
「嗯。」
「别难过了,你妈咪走得很平静,是好事呀。」心疼的将憔悴的姜晏揽住怀里,安娜噙著泪水叹道。「你还有我,还有乔瑟夫叔叔,还有赫森呀,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还有我们,知道吗?」
赫森也是这样想吗?姜晏眨眨眼,泪水又自眼眶滚落。
「现在跟我回家去眯个眼,这两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呢,你的体力得补足一点才行。」下了强制今,安娜走向靠窗的椅子拿回外套。「你的外套呢?」
「外套..」她茫然的望著安娜。「大概忘在车上了]
[这 种天气,你就一件薄衬衫跑来跑去?」
「呃……」
「你……唉,真不懂得照顾自己。」嘴上虽这麽说,但在心里她数落著自己的不够细心,怎会没注意到小晏的衣著单薄?「待会儿先披上这件外套,以後,可不能老是对自己的健康这么漫不经心……」
对安娜的唠叨,姜晏没有吭气,轻喟箸气,慢慢的走向礼拜堂的侧门。
她的确该阖上眼,好好睡一觉了一整天站下来,迷蒙的黑雾直眩晕著脑门,连路都走得歪歪的,不必天外飞来一击,就已经满天星斗闪烁撩目了,是呀,她再将自己绷得太紧,恐怕又要让安娜阿姨担心了。
大步冲进布置 素净的礼拜堂,赫森没看到垂下脸、倚著门柱发怔的姜晏,先看见拎着外套朝他讶然望来的安娜。
[妈,她人呢?]
?
听儿子一开口就贸贸然的找人,安娜自然以为他口中的人是指刚过世的于惠欣。
唉,虽然没来得及见惠欣最後一面,但是,能赶来送她最後一段路,也总算不枉她们白疼他一场了。
「你终於赶到了,我还以为……咦?」数落了半天,这才注意到,她在自言自语,神情激昂的儿子压根就没把她的话听进半个字。
他在看哪里?拉回视线,安娜惊见小晏的反应也很大。
这。。。.他们……他们……未著红彩的薄唇张开,安娜难以置信的瞪著眼中只有彼此的小俩口。
缓缓的挺直身,凄迷的泪眼圆睁,姜晏想开口喊他,却有气无力。
赫森……他来了?!
「我终於找到你了。」
终於?他在找她?为什麽说终於?他不是一直都知道她在哪儿吗?无力说话,她以闪烁泪光的眼神问出心底的疑惑。
「别说电话,你竟然连张字条都没留给我,真以为我那麽神,掐指就算得出你的行踪?」寻到她的喜悦被连日来的焦虑冲退,彷佛骂上瘾了,他怒气腾腾的跨进 一步。「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我……」
「说呀。」
「我……」
「我在等著呢!」
「我……」没料到他突然现身,悬荡过久的气息猛然遭到释放,身子晃一晃,眼微翻白,姜晏软软的往地上瘫去。
纵使惊惶无措,赫森依旧敏捷适时的将她的身子承接进怀,俯探箸气息幽幽的她,霎时抛尽所有的理智。
「小晏?」他是瞎子,竟然没看到小晏的脸色难看得像吸血鬼,还得理不饶人的逼她接招。
小晏? 暂做壁上观的安娜差点没因惊喜过度而昏过去。她有没有听错..儿子叫她小晏!
这麽熟稔又亲近的称呼,再加上毫不保留的怒火跟肢体动作,在在都强调了儿子满蕴情意的宣示与占有欲,而且一向来对女人只动口不动手的斯文儿子还一脸忧仲的将小晏抱个满怀,这……
这岂不是代表……这两个小家伙之间有个什麽了?
「赫森,你跟小晏?」
「等一下。」赫森急迫的轻拍了拍姜晏的白颊[ 小晏?」
要她等一下..她哪等得下去呀!
「呃,这你跟小晏……」
赫森怀抱著姜晏蹲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完全没听见安娜在身後的吱吱喳喳,一心一意,只专注在眼帘已微微掀动的姜晏身上。
啧声叹著,安娜忍不住上前,动手扯了扯儿子的头发。「赫森?」
凝望著姜晏一脸的青白,这时候他没有心情跟母亲解释来龙去脉。
「妈,有话以後再说,我先送小晏去医院。」
「医院?」姜晏无力的喃声问著,颊际渗进的温暖教她不急著睁开眼,好熟悉的气味,是赫森的味道,他真的来了。「我不要去医院。」她语焉不详的透露著自己的意愿,仍旧拒绝睁开眼。
依在他怀里的感觉像置身天堂,多日来,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
「你得去医院!」不由分说的抱起她,赫森忿忿地往外走。
「赫森!」
「乖乖闭嘴,行吗?!]
「不,不去医院……」精力不够,又被人家抱著,她的抗拒没什么效用。
真的不想这麽快就再跨进医院那个会令她伤心的地方,那里会让她……想起妈咪!
在一旁观看著的安娜忽然了解姜晏的心情,伸手拉住儿子的手臂,不让心性执拗的他恣意而为。
「笨哪你,你乾脆先带小晏回家,让她好好的睡上一觉,皆大欢喜。」眼角瞥见姜晏轻轻的睁开眼,在儿子的臂弯里感激的朝她眨了眨眼。
看吧,还是女人了解女人,就算再怎麽精通易理卜卦之术,慌了心绪的儿子还是没她了解女人心。
「她得去医院。」没听到医生的保证,他不放心。
「不!」
「姜晏,你再说一个字给我试试看。」
差点忘了他的牛脾气,姜晏扁著嘴,卯起全身精力捶打箸他的胸膛。「放我下来,我自已走。」不靠他的腿,总行了吧!
「休想!」
「你要我踢你?」
「哼哼。」赫森差点笑得失手将她摔下来。「你的脚够长吗?」
「你……」
哈,他又赢了一记。
「说不赢人就少开口,免得自取其辱。」他得意的口气差点没让她一口气顺不过来,又昏了脑子。
「你是强盗还是土匪……不准你打我屁股……」
「如果我够强悍,早就将你锁在堡里当黄脸婆了,哪还由得了你四处游荡……」
啼笑皆非的看著小俩口吵嘴斗气的离开礼拜堂,情绪很沸腾的安娜却没跟著走。
她仔细的想想,儿子自小都气定神闲的看待每一件事,悠哉的像是事不关己,很少有让她跌破眼镜的举止发生,长大後更是凡事都将分寸拿捏得极佳,也不须她烦心,从不知道他竟也是有著火烧屁股的牛脾气,今天,总算让她大开眼界了。
而小晏,虽然年轻的娇俏脸庞依旧带著憔悴的死白,却也扬起了精神,不再一副死气沉沉的让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