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还是只有一声轻哼而已?
这下子,她可好奇了。
略带迟疑地将视线攀向受害者的脸上……依那个鞋面的体积来推算,这个受害者铁定是男人,因为大概没有任何女人会有那么大的一双脚丫子。暗暗地将显而易见的答案揣测在心,孙心宥终于瞧进他的眼。
“我真的觉得抱歉。”略感无措的将短发塞到耳后,她又说一次。
只是见他虽然是面无表情的望着她,但,那双黑黝黝的眼神中却看不出濒临发难的不悦或是暴怒,几乎是立即,盘踞在她胸口的忐忑不安也偷偷地卸下了大半。
“嗯哼。”这回,多加了一声哼气。
这……是不是代表,她可以走人了?
干笑了笑,她犹豫的眼神询问他的意思,见他出人意表的轻耸了耸肩膀,似乎表示不再加以追究,她的笑容加深,微对他欠欠身,小心翼翼的越过他,躲进茶水间里。
“应该没事了吧?”拍拍惊魂甫定的胸脯,孙心宥伸舌润润干涸的唇瓣,差点儿忘了此行的目的。
就是因为找水喝,她才会糗大的。
除了她,茶水间连只苍蝇都没有,叹了叹,她牛饮了一杯又一杯,待彻底的解了渴,再在杯里装了八分满的温开水备用。谁知道这一回去,她还得在会议室里待多久呀?
走出茶水间,呃,他还在?!
“呃……”怎么回事?这人?他该不会是存心等在这里,看她会不会因良心不安而有什么表示吧?“你……你要喝水吗?”
冷冽的黑眸疾掠过一抹她看不懂的沉思,他轻摇摇头。
呃……面对面、眼对眼,再杵了一会儿,见他仍旧只瞪眼看她,不说话,她决定快快退场走人要紧。
“那,我走了噢?”
依例,又是一声没有阻止的轻哼。
好奇怪的男人!
迟疑了一秒,孙心宥迈着稍快的步伐离去。
???
目送她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中的纸杯,却称得上是健步如飞的走进小会议室,临推开门,还不放心似的回过头来探视他的动静,仓皇的眸中带着一丝探究的好奇……瞬间,不知怎地,韦巽手臂上的寒毛全都竖立起来。
这个留着清汤挂面发型的女人……怪异,真的是怪异,他对她……竟起了一份怪异的熟悉感!
“韦先生?”
“谁在那间小会议室?”
“林副总他们呀。”见发薪水的老板问起,赵大森努力想着里头正在进行的事宜,“呃,他们在谈收购井旺公司的事。”
韦巽一愣。
井旺?那间公司的老板不是中风了吗?
“对方有谁来?”
“不太清楚。”赵大森机灵的加问一句,“我待会儿去问一问。”
“嗯。”沉忖片刻—他再问:“谈妥没?”
“应该还没,好像才第一次洽谈呢。”
点点头,韦巽顺着孙心宥先前的行进方向走去,不过,还没到那间小会议室就转进另一间更大的会议室。
宽敞的室内,超长、超宽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好几个人,这会儿,正交头接耳的谈论着手头的公事,听到开门声纷纷抬眼往他这儿瞧来。
就在越过门的同时,韦巽顿了顿脚,心忖数秒,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赵大森下了一道命令。“请林副总下回开会时通知我一声。”
赵大森微愕。
“韦先生,你也要参与?”
“嗯。”睨了他一眼,韦巽直朝桌首的位置走去。
他对赵大森的愕然视而不见。
他向来交付给手底下的主管绝对的权利,也不太插手事项,唯独这次……他了解赵大森为何会对他的举止感到惊诧,可是,他完全是不由自主呀。
似乎,只要她的情绪一有波动,涓秀的五官便像是被条看不见的线给牵动着,活灵活现的呈现出心思上的转折。方才的小事故中,略显惊慌的她虽然故做坚强,却也处处透着懦弱且无措的轻惧……奇怪,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交集,他却能察觉出她的心情点滴。
那个女人,她的外貌极其平凡,身形瘦小得像只永远也长不大的猴儿,杵在人群,绝对是那种过目即忘的平凡人……但,过目而不忘,是他的长处之一。没错,他确信自己不曾见过她!
但,为何她竟在不经意中,便触动他恍若绝了迹的感觉?!
坐在最靠近他的位子,赵大森听到他的轻喟。
“韦先生?”
“没事。”冷敛的黑眸环视着周遭,他在心里咒了咒。“开会。”
或许,是因为她有一副轻易勾起他尘封往事的清脆嗓子吧!
第二章
“爹地,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真好!”
孙耀鸿笑望着女儿,举止艰辛的点了点头。
“我饿了。”搁下随身携带的背包,孙心宥朝自厨房探出头的妈咪轻喊,“妈咪,需要帮手吗?”
“不必了,你陪爹地聊聊,晚餐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呼了口气,她从善如流,倒杯冰开水坐到爹地身旁。
“今天……还顺利……吧?”一句话,花了孙耀鸿近两分钟的时间说出口。
脸上带着笑,孙心宥也不插话,咕噜噜的喝着水,心情愉悦的等着说话能力还有障碍的爹地将埋在心里的关切说完。
“是呀。”近来,爹地的复健情况让人满意,连妈咪也在嘀咕,他只要一睁开眼,就急着找人话匣子。“我是完全不够看啦,幸好,纪先生跟他们事务所的那位精算师很能干。”他弥补她的不够机灵。
“纪……达仁是个……好帮手。”
“嗯,纪先生他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材。”这一点,她不否认。
若不是人材,又怎么会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拥有数间会计师事务所,称得上是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听……纪达仁说……这几间公司……的负责人大多都是……青年才俊?”
“的确耶。”想了想,她好奇的嘀咕,“爹地,是不是现在流行男人有了事业后,便与婚姻绝缘?”
谢淑青正端着热汤走出厨房,夫妻俩对望一眼,见丈夫的眼睛眨了眨,她会意的代为发言。“怎么说?”
“因为连着几天下来,我所见过的负责人未婚率居然高达百分之六十呢!”
“咦,你怎么知道?”女儿向来不爱招惹这种桃色新闻的。
“陈秘书跟我说的。”
“呵呵,她倒是调查得挺清楚的嘛!”
“那是当然喽。”孙心宥应得理直气壮。“陈秘书未婚,多留意这些资讯也很自然的事。”“应得这么大声啊?怎么,你是被人瞧火了?”
“我又不出色,他们瞧我干么?”这日,她微带讶然地嘲笑着妈咪的打趣“妈咪,你恐怕要失望了。”
自己有多少斤两,她清楚得很。
即使她一个人晃来晃去,本来就不怎么会招人注目,更何况当与外型抢眼亮又能干的陈秘书并肩站立,大老板们的眼光会落向何处更是连猜都不必猜,关于一点,她心知肚明。
有时她不免疑惑,以前爹地身边跟了个漂亮娇媚的陈秘书,妈咪怎能放心?
“陈秘书是很……年轻漂亮,可是我们家……女儿也不差呀。”孙耀鸿笑了结结巴巴的拍着女儿的马屁。
“爹地在日行一善喽。”依步依趋的跟着妈咪走到餐桌前,孙心宥嘴馋的拿了块咕肉先垫垫饥饿的空胃。“陈秘书对其中几位与会人士的评价相当的不错。”
“那你呢?”
“我?”她瞪大了眼。“我怎么了?”
“你有没有看到哪个男人觉得挺顺眼的?”
“顺眼的?当然有喽,我觉得他们全都让人看了很顺眼,毕竟,全都称得上是青年才俊嘛!”
“那有没有让你怦然心动的?”谢淑青锲而不舍的追问重点。
“怎么可能呢!”她叹笑着。“妈咪,你别想太多了啦,就算我对他们流口水,他们恐怕也只会被我的口水给吓跑了。”
“不是每个男人都这么短见。”
“可是,也不是每个男人都这么饥不择食呀。”孙心宥饿极了,干脆杵在桌旁大啖着食物,她眼带笑谑的斜睨着妈咪,“我的食量又不是很大,妈咪,你是不是怕养不起我?就这么急着催我嫁人呀?”
“如果可以,我巴不得你一辈子不嫁,当老姑婆算了。”轻斥着,她睨瞪了女儿一眼。“真的没有?”
“是啦。”她语带敷衍的笑着。
却在瞬间,那个被她一脚踩上的男人掠过她脑海……至于他嘛,她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
不知道他是谁?坦白说,她很好奇哩!
“现在……的情形……是怎样?”
“现在?”
只一眼,谢淑青立即知道丈夫要问的是什么。
“你爹地是说,依你跟纪先生他们的评估,觉得哪家公司比较不错?”
“其实,的确是有几家公司开出来的条件相当的优渥……”瞟着神情忧仲的爹地,她考虑了几秒,选择避重就轻的答案,“这笔交易,我跟纪先生他们都希望能再多一些时间来审慎评估后,再作决定。”
毕竟这是爹地多年来的心血,纵使是双方都达成满意的共识,可待面临最后的签字之前,她一定会先将结果告诉爹地的。
???
经过一个多月来的初步筛选,最有希望的买主缩减为少数三、五家,而其中有两家的实力挺雄厚的。
孙心宥很庆幸孙家的好运道。
两家公司所派出来的交易对手都很精明,绝不是那种任由卖方狮子大开口的软柿子,可是,也都秉持着平等交易的君子作风,而且他们所列举的条件都好得教人不舍拒绝,所以,教人伤脑筋的只剩下——究竟该选哪一家才妥当。
因为,旗鼓相当的他们全都是一副誓在必得的样子。
“没想到,爹地的心血这么抢手!”孙心宥的心偷偷地淌着泪水。
在面临因识人不清导致公司财务被亏空的窘境下,不得不将毕生心血脱手,以求能偿清负债,难怪爹地的心情会黯沉不已。
“怎么了?”走在她身旁的李律师眼尖,瞧出她的怅然与浅浅的哀愁。
“没、没有呀。”面露苦笑,她强打起精神。
“这次的碰面并不是代表交易有了定论,你别紧张。”
“我知道。”她轻声喟出遗憾。
虽然不是现在,可是,惨遭收购始终是不争的事实,现在与过一阵子,有何差别呢?
她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做到谨慎小心的将这件事情处理妥善,除了力守该有的权利外,更冀望能在最后替爹地与妈咪多留一些老本。
轻抿着唇,微垂着眼睑的她跟在神色沉稳的纪达仁身后,一踏进前不久才光临过的巽锦公司的小会议室时,她愣住了。
那个男人……
“孙小姐,这位是韦巽。”站在最靠近门边的纪达仁稍停住脚步,为两人引见。“巽锦的负责人。”
赫!
孙心宥吓了好大一跳。
这个男人?纪先生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吧?他竟然是巽锦的负责人?想着,不安的眼神迅速地飞掠过他的脚……啧,他换鞋子了!
怎么回事?不会是那双鞋子坏了吧?她的脚底功夫应该没这么厉害吧?
韦巽波澜未显的黑眸紧锁着她,静静的跨了一步,伸手向她。
咦?
这回,他可真有礼貌呀!
下意识里,孙心宥举起右手,忽地想到了什么,立即又将右手缩回,神情不安地将左手放进他久候的宽厚掌中。
“你好!”
“嗯。”力道恰当的轻轻一握,他旋即放开她的手,率先走到会议桌旁。“可以开始了?”他望向主控会议的林副总。
林副总会意,熟络的招呼着与会的两方人马入座。
可孙心宥却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心神不宁。
不是只有一线主管参与吗?怎么他这个大老板竟然现身了?是不是收购的过程出了意外?
整个洽谈过程,韦巽存在的事实嵌在每个与会者的心里,但,却始终没见他开口,实身事外般的当样点缀品,一如孙心宥先前的角色。可是,在无意间看到她伸出右手翻阅搁在桌面的几张文件时,沉默许久的他终于开口。
“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思索与深沉的激动。
神情恍惚的孙心宥被他突如其来的询问拉回些许神智,好奇着他的发问目标是谁,左瞧瞧、右望望,却见大伙儿全都依着他的视线瞧向她……
赫,他在跟她说话?!
“什么?”瞪着大眼,她尴尬的轻声问道。
真丢脸,这下子岂不是让大伙儿全都知道她刚刚在发呆?
“你的手。”
她的手?
轻拧着眉心,孙心宥下意识的抬起自己完好的左手,反复检视。
“右手。”他很有耐心的更正她。“是怎么受伤的?”
“呃!”啧啧舌,她朝他干瞪眼。
真厉害,他的第一个问题就问倒她。
更教人啼笑皆非的是,一时之间,小会议室里细琐的谈话声、翻阅纸张的微响,甚至,连正在喝咖啡的林副总也停住啜饮的动作,几双好奇与兴味兼具的眼神一致地投向临时发问的他,与面露犹豫的她。
毫无原由与开端,突然决定参与收购案会议的老板终于开口讲话,只不过,话题是全然无关此刻在小会议室进行将近一个小时的生意!而是涉及人家小姐的隐私机密?
敌我双方的人马,这会儿莫不竖起耳朵,详听下文。
“是什么原因?”
“什么……呃……这……”孙心宥轻咳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去的这段恶魇她巴不得能早日淡忘,只是,想遗忘?谈何容易呀。
她的断指是事实,纵使旁人会体贴地对她的断指视而不见,或者只是干瞪眼看着,强行将好奇埋在心里,可他不同,明知道极有可能是揭人隐私的罪状一桩,但此刻,他不但是问了,而且是当着众人的面前直接问出口。
说真的,她想埋怨,却发觉心中起不了怨啧,大概是因为他眼中那抹奇异的焦虑与紧张吧!黑沉沉的冷眸凝望着她,眼底深处没有她见惯了的好奇与探索,却有着让她怦然心悸的关切与歉疚。
歉疚?他这是为了谁?
“我的手……只是……呃……”纵使想直言,她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一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绑票案,要如何在三言两语中交代清楚?
“不方便提?”他的神情与口气完全是两口事。
他不是没看见她眼中的迟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言行失当,可是为什么她的指头会缺了两只?这无关他心中的好奇,却与沉积在他心中,不堪回首的往事有着绝对的关系。
“呵,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怎么会不方便提呢。”轻咬唇,见众人的眼神全都落在她身上,孙心宥微带不安的轻咳了咳,不假思索地稍贴近他,小声说道:“一场意外,送医的时间耽搁了,所以手指头就接不回来了。”
其实就算在当时,只迟了不到一个小时后就寻获她的爹地抱着她,直接拎着被截掉的手指头冲进医院,她也注定是保不住自己的手指头,因为截肢的时间己过了太久,而且,那时的医学技术压根做不到这种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