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是走来走去,这位大爷究竟是想走到哪儿去?李竟窻不敢问,因为他又用那种怪里怪气的揍人眼神瞪着她了。
瞿北皇提着行囊的双掌紧紧捏着可怜的把手,疾速地,他强迫自己吐出胸口那团重重长长的闷气。
“你的车呢?”
“车?”
牙齿磨来磨去、牙齿磨来磨去、牙齿磨来磨去……未几,瞿北皇的一口大钢牙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
当初台湾的经济奇迹是如何创造的,大伙有目共睹,可如今,眼看就要败在这一代年轻人的手上了;如果时下的台湾年轻人都像她这般天才的话。
偏教人气恼的是,她那张微诧的白皙脸蛋又是这么该死的闪烁着无辜的忐忑不安。
“就是那种有轮子,可以让我们坐在上面,直达目的地的交通工具,懂了吗?”像在教导小学生似的,他横眉竖目却也字字清晰,“如果你完全融会贯通,那我们可以离开这儿了吧?”
“呵,当然、当然,对不起,我一下子没意会到你的话。”人都接到了,不走干嘛?难不成要在这里打地铺?“走吧。”她讨好笑着。
这次,李竟窻聪明的率先走在前头,不想让他又有藉口朝她擦枪走火。
可遗憾的是,他的一大步就抵了她好几十步。
“你的车就停在门口?”轻轻松松的越过映在眼中像是蹒跚踱步的小个儿,瞿北皇重新抢回了他的领先地位。
“嗯。”漫不经心应着,李竟窻气馁的望着他高壮的背影,下意识里,半怨半恨的踩着他隐约移动在地砖上的影子。
“你的车?哼,自以为是的家伙,我有说过我是开车来的吗?况且,就算开车子来,不停在门口,难不成是停在出入境的大厅里?”
嗟!
瞿北皇将她含在唇畔的咕哝听进耳,懒得跟她唇枪舌战,却走得更快了。一前一后的两双脚停驻在机场的边门。“哪一辆?”已经晃到这儿了,她也该有动作了吧?
例如,闭嘴、敛目、屏气凝神且乖乖的快步走去将车子开过来?
“喏。”李竟窻悠哉游哉的往他身旁一杵,纤纤玉手朝侧边一指,“就在那儿呀!”好几辆台汽客运停在那儿,他那么一双大眼睛,不会还看不到车在哪里吧?
“什么?”他暴吼。
冷不防的被吓了一跳,她连吞了几口口水。
“车在那里呀……”好恐怖,这家伙若卯起劲来发脾气,周遭的人绝对非死即伤。
不敢置信的瞪着那一排排正等着上车的旅客,倏然凝气,瞿北皇猛旋过身,声势迫人的立她眼前。
“你的车呢?”再怎么样,他也不相信巨陆集团会落魄到这副穷困潦倒的地步。
有些不悦的睇着他,李竟窻噘着唇,心有不服。
“什么车?”
“汽车,有着四个轮胎的那种交通工具!”瞿北皇血脉偾张,脖子旁边的青筋浮起,他气得差点没将血管给爆了。“我知道什么是汽车,可是我只有摩托车,你总不能叫我骑着两轮车过来接你吧!”看他那副不敢置信及惊骇莫名的嘴脸,似乎搭公车会让他多没面子似的,她不以为然的拧紧了眉。
不是她突然间恶向胆中生,而是,依此大爷完全称得上是吹毛求疵的行径研判,她这新饭碗十之八九准是砸定了,既然如此,那也不必摆出太客气的脸色给他看,没马上掉头走人,将他丢弃在机场大厅已经算她够有良心的了!
大手一爬,瞿北皇本来梳得整齐的浓密黑发瞬间被指痕劈乱,破天荒的任它松散开来,他咬牙低问。
“你是怎么来的?”话一脱口,他几乎立即知晓了答案,可是……去他妈的,这天才女人不会是妄想要他挤公车回台北吧?
不是他看不起公车族,可是他向来极厌恶浪费时间在走走停停的公车上。
几百年不曾搭过公车,他甚至差一点都忘了世上还有公车这玩意儿!
果不其然--
“搭公车呀。”要不,她还能怎么来?一大早慢跑过来?想到今天早上被迫失去的睡眠时间及珍贵的钞票,她的心就阵阵抽痛。真是得不偿失呀!若知道饭碗是怎么也捧不住了,又何必这么凌虐自己可怜的自尊与小而薄、轻而巧的荷包呢!
这机场来回的车票钱,她还可以撑个好几餐耶!
重哼一声,他连磨牙也懒了,腾出一手,他不由分说的攫紧她的手臂往另一头走,“你又要去哪里?”他的步伐太大了,李竟窻还得半走半跑才能勉强跟上。
“坐车。”
“车子就在这……”
“我们搭计程车!”
噗滋滚热的火气伴随着他铿锵有力的话漾在耳畔,震麻了耳膜,也敲醒了她的记性。
轻呼一声,她边踉跄着边拿白眼斜睨他,“我们不能搭计程车!”他疯了不成?她才不搭计程车呢!
雄伟的大山应声停住,连带地,李竟窻略显踉跄的走势也给硬生生的挡住了,她几乎是整个前身给嵌进了他崩得硬挺的后背。
“你说什么?”
“很痛耶,你干么忽然停了下来,一点警讯都没……”瞿北皇耐性告罄,完全失去了听她喊冤的耐性,凶神恶煞的眼中射发出强劲的核弹气息。
“请你说说看,为什么我们不能搭计程车?”如果她再说出什么荒天下之大谬的疯话来,不管杀人会被判什么刑,他也绝对要宰--了--她!
走这一趟,他心里已经够郁卒了,再加上竟然碰上了这种会将人活生生气到死的女人,郁卒感更攀升三级不止。
可李竟窻被他这么一吼一瞪,霎时失去了以往的机智。真下流,这个人的眼睛不但在骂三字经,而且也在将她砍成片片。她很笃定这一点。
“说呀,我还在等你的高论!”恶狠狠的浓眉一挑,他完全不因暴戾的心思外泄而浮起任何的愧疚。
“因为……”要她怎么说嘛。
因为还没领到薪水,所以她的荷包已经扁到快变隐形的了。
这是事实,可偏这事实丢脸至极,要她怎么理直气壮的将高论吼出来呢?
“因为?”他却全然不放过的加劲催促着,“说呀,既然你断然拒绝搭计程车,起码也给我一个理由呀!”
“你真的要听?”她还有些犹豫。
他的脸更臭,戾光闪闪的直射着她的小心、小胆。
“要我举手发誓?”
“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样会比较安我的……”瞧见他倏地杀气四溢,她机警的闭上嘴,吞着口水,一抹哀伤自怜不知不觉地浮上了她为难的半掩眸中,“因为,我身上的钱不够我们坐计程车回去。”她小声说道。
既然心存着绝对会有人温馨接送,想来,他身上应该不会已经预换好一叠新台币才是。自小所受的良好教养让她没脸开口叫他到厅侧的柜台用身上的美金换些新台币花用,只好冀望着自己身上残余的这几百块钱可堪应付到台北的计程车费了。
“你什么?”瞿北皇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听力有了问题。
啧,他的耳朵是真背呢,还是故意装听不懂?“我说呀,我身上的钱不够我们坐计程车回台北。”她的声音上扬了一度。
虽然尚不清楚坐计程车回台北需要花多少钱,但绝绝对对比两个人的公路局票价还高。耗尽所有,只为了心存善念的将他也一并运回台北,这种善事她做不来。因为荷包里的钱真的是不多了,而她屋子里的泡面也所剩无几,不省点零用钱,往后的日子她就凄惨落魄了。
“你身上没钱?”气到极点,他反倒一脸平静。
这天才女人真行!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能将他气成这样。
“呃,不能说没钱,”她只是没钱,又不是没脑子,怎会嗅不出风雨前的宁静呢?“只是,如果坐计程车、付了车费后,我就没钱吃饭了。”他看起来想听实话,既然如此,就说给他实话听。
计程车费不能刷卡,而若真坐了,形同存心白坐霸王车,这位看来颇有富贵相的大爷或许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她完全清楚。
她还不想品偿被人逮进警察局的滋味!
第三章
机场大门的人潮又热闹了起来,几乎每个经过他们这两个恍如柱子般的躯壳旁的人都会留下好奇的一瞥。
但一向不爱搭理他人注视的瞿北皇神情凝肃,径自用凶眸凌瞪着她。
诚惶诚恐的李竟窻也没心思去在意无数双看来看去的眼神,因为她完全被一团炙热骇人的火焰给包围、攻击了。
这人未使用暴力,整个人就已经散出浓浓的战斗气息了。
“你,真是巨陆集团的人?”阴阴柔柔的持平嗓音跟他的人一点都不配。
还怀疑?他不是问了好几次了?
小吸了口气,她只敢点点头,泛起危机意识的眼角偷偷摸摸地留意着四周;看他的脸色不对劲,青青白白的变得迅速非凡、明明是气死了,偏还在那死撑着,只有一双够分量的大手挺吓人的将拳头松松阖阖地泄露了情绪……忽地,她担心过了头,反倒幸灾乐祸了起来。
不知道这位大爷会不会因为气极,待会儿竟爆破血管,以致晕倒在机场门口丢人现眼?啧,这辈子还不曾亲眼见过任何人因为生气就晕了过去,尤其是像他长得那么倔傲不羁的强悍男人。
但,好奇归好奇,若真发生这种事,她一定要装作不认识他,而且要极其优雅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李竟窻暗忖。想到不无这可能,不自觉地,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喂,你给我回过神来。”
“喝!”这么凶!
满意她的立即回魂,瞿北皇怒眯的眼顺平了些,“巨陆集团派你来接机?”
奇怪,好像没见他启阖嘴皮子,怎么声音还出得来?偷眯了眼他逐渐发黑的面部表情,轻咬唇,她耸了耸肩头。
“是呀!”老巫婆诬陷她跑这一趟公差,所以,她不就代表了巨陆集团?
话语未定,一股凉咻咻的寒风精准的袭上她的脸。
“但是,你没有车,甚至没有搭计程车的钱?”他真的是不敢相信。
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尊贵,尊贵得必须要对方用凯迪拉克之类的黑头车来迎送,但……坐公车?!
难不成,以往派来台湾出公差的属下们所受的待遇就是这般?他开始怀疑了。怎么他们回去都没提呢?
“对呀。”诚实的李竟窻向他供出了自己已燃眉梢的窘境。反正,早些说开来,也免得他处处怨她小气。“所以,你别太指望我了,因为再怎么刮,我全身上下也刮不出几百块来。”
“只有几百块?”自他齿缝喷出来的气息更凛人了。
台湾钱不是淹脚目吗?为什么淹不到她的荷包?
望着她瘦骨嶙峋的骨感身材,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属于饥民的资格了,瞿北皇恼火的神智突然窜过一抹莫名的心疼,但,几乎是更快速地,那份奇异的感觉立即被他给踢到一旁去了。
无聊呀他,就算她瘦得皮包骨,甚至已化成一具枯骨,行将就木也不关他鸟事呀,他心疼个什么劲儿?此刻他该关心的是,他得用最快的方法将自己的落脚处打点好。
“没错,这些钱还是我挖猪公凑来的耶!”
李竟窻觉得说实话应该多少能消消他明显的满腔怒火吧!而且,他那张似乎永远处于暗调色彩的脸虽然易怒、虽然不耐,但瞧来还算有几分正气存在。
“难道你出公差,公司没有补贴出差费吗?”他不信巨陆集团会这么小气。
巨陆的总裁赖聪松他见过几次,虽然精明又市侩,马屁功夫一流,但,出手还算大方呀,怎么可能会对属下做出这么不上道的事呢?
“是有补贴呀,只是还没发下来罢了。”她答得苦涩。出差费?嗟,经过了现在这码子事件,她领不领得到还是个问题呢!就是因为口袋里没几个子儿,所以,她才只能苦哈哈的拿着干扁的荷包搭最早的一班公车到机场,然后,任人冷热嘲讽!
唉,心事谁人知呀,这就是上班族的悲哀。
“谁派你来接机的?”他看出了她眼底的那抹悲哀,一时止不住胸口莫名的气愤,心直口快地问道。
“老巫……嗯,是我的上司呀。”啧啧,差点被摆了一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董小姐那老巫婆的内线?依她之见,他们很可能是同一国的。若不是,老巫婆哪可能放她这个倒霉蛋上阵,甚至还让远道而来的客户委委屈屈的随她搭公车回台北?
所以,他们绝绝对对是自己人。
呼,幸好嘴闭得够快!
“他不知道你没钱?”心直口快,他问得相当直接。
“你说董小姐?”忽地记起了董小姐曾提过,眼前这个人是公司重视的客户……公司重要的客户?
太好了。
“董小姐?”紧拧眉峰,他迅速的从脑子里过滤着巨陆集团里的高阶成员名单。
“嗯,董小姐她知道我的情形,但她也说啦,这种极其普通的接待工作人人皆可,所以,这次就由我这个新进同仁做代表,出来……呃,丢人现眼喽。”她说得很低声下气,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可正因如此,却也将她可怜委屈的情境表达得淋漓尽致了。
以退为进的方法一向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一种,反正笃定自己的饭碗捧不牢,加减挫挫老巫婆的锐气也好。
果然,瞿北皇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不是顶计较排场的人,可眼前这个愚蠢又天才的女人明摆着是被上司给压榨了,这件事,他异常清楚的挂在心头了。
“既然这样,你该先支领出差费的。”
“没办法,董小姐不肯先给呀。”这是实情,也是埋怨,她说得颇觉气愤不满。
谁教那老巫婆为了今天要去相亲,便使计陷害她过度浪费身上所剩无几的银两?没错,透过同事的消息网,她总算知道老巫婆所谓的“刚好有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教老巫婆在公司总爱欺凌他们这些善良老百姓,活该她被自己反陷害!
抿抿嘴,李竟窻向来良心满溢的胸口没有一丝愧疚,横竖自己这个饭碗已是呈现出偌大的裂缝了,趁这个机会反整那老巫婆也不为过,否则天干物燥的,肚子里老揣着一窝火气迟早会出问题的。
瞿北皇紧阖唇,终于稍灭了些许火气的锐利黑眸,若有所思的凝望她半晌,气息陡凛,“关于这一点,你的上司失职了,走吧。”说着,他伸手扯住她的肘,半强迫地又开始拖着她的动作。
这位大爷喜欢走路!
李竟窻突然有这种感觉。
“你动作快一点。”
“啥?你又想上哪儿?”
没见过这么浪费生命的人类,还敢傻呼呼的问他想上哪儿?去,真想一掌劈开她的脑壳,看看里头都装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