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这样吗?望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神,她蓦然胆怯,喑哑着嗓子,浅浅淡淡的呜咽渗了进去。
“为什么呢?”噙着水气的泪眸有着教人不忍地哀求,“是不是因为我又悔婚?你是不是决定不理我了?”
“不,不是。”不理她?恐怕连下辈子他都做不到这般绝决,她怎能这么想呢。
“我爱你,可是你的恐惧一直梗在我们之间,除非……”
“再给我时间,我会克服的,我一定会克服的。”她不假思索地举手贴向他的胸,急切地迭声保证。
低叹着,何悠作哑然无语。
心中的魔魇,她需要时间克服;要她辞去危脸性极高的工作,她也需要时间克服,可是,谁能给他信心去等待她的克服呢?
他已经等待了那么多年,如今,他看破了,也决定赌了这一把,若不狠下心来撒下重药,焉知纭妹会不会有做出决定的那一天。
“我相信你总有破除魔魇的一天。”他很诚心地说。
“那你……”
“我只去一年。”
“一年……”呆怔的眼凝望着他感伤却坚决的沉郁黑眸,她傻愣愣地重复着他的话。
“对,医疗小组在一年的时间里可能选择两、三个地方落脚,我会跟着他们的行程走,别难过,我只去一年。”
一年?呵,悠作他怎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在他眼中不过是区区一年,可在她眼中却恍如一辈子呀。
“为什么?”
“因为医疗小组里有个外科医生临时没法子参与这次的义诊,而我可以提供这项技术,我可以去帮助一些需要我帮助的人。”他回答得很温和。相当、相当的合理又不愠不怒的。
但听在秦纭妹耳中,不啻是项宣告世界毁灭的决定。
太知道悠作的个性了,他是个行事沉练的男人,当他做下决定,就代表事情已再无转圆的余地。因为他们需要他,所以他要离开她;因为她不需要他,所以,他决定放弃总不听劝的她。
“你真的要离开我了?”
“不,不是离开。”
“这样还不算是离开?”想笑,唇畔一绽,却忽地勾出了鼻端酝酿的酸烫热泪。“这样还不算吗?那怎样才算呢?”她不笨,不会非得要他一字一句亲口说出绝裂的话才知分晓。
是她先负了他,不能怪他撤回情爱。
“纭妹,别让我走不开好吗?”她一哭,他就没辙了。可是,重药已下,他不希望临阵脱逃而功亏一篑。
为了能得到纭妹的真心允诺,他现在必须舍得,否则……
“是吗?”如今的她,还有丝毫能力让他走不开吗?
“对,我保证,一年而已,不过就一年的时间而已。”他试着拉回自己逐渐消退的决心,“很快的,一眨眼就过了。”
“对呀,只有一年。”
“我会常常捎讯息给你的。”
“好。”望着他,秦纭妹的心中掀起了一波波苦涩的酸泪,却听话的强忍着泪,不想哭得让他走不开。
但,他不会捎讯息给她的!
不知由哪儿来的笃定念头稳稳的攀上她的胸口,盘踞不去。这一走,悠作恐怕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无消无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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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梓等在门外好久、好久了。
腕间的表面差点没被她不耐的视线烧出两个小洞来,即使如此,她仍然强捺着心躁继续窝着。会这么有耐心地等在一个几乎算得上是陌生女人的门前几个小时,不为别的,只为了能想亲耳听见教她疑惑的一个答案。
她一直以为,如果世界上有人能向她证明什么叫做永生永世的爱恋,除了何悠作跟秦纭妹外,再无他人了。
可是她今天早上却听到了一个教人跌破眼镜的消息。她的眼镜没跌破,可是却因惊诧而不小心的一脚踏空,滚落了好几层的阶梯。
何悠作竟然答应要加入巡回义诊的医疗小组,他竟然答应了?来不及欢声,脑海中立即浮现出第一个念头,他要去非洲,那,秦纭妹呢?她该怎么办?
不必浪费脑汁去揣测东西南北,她立刻就能断言,他们之间一定出了很要不得的大事。
“再这么等下去,我就快成了望夫石,啧,这晚归的女人终于舍得回家了。”胸口的嘀咕在看到蹒跚走近的人影时化为一阵轻吁。
虽然早上没来得及冲去找何悠作求证,可是,这会儿让她瞧见了秦纭妹的模样,那副憔悴、无神、又茫然的怅忡神态,再再都只证明了一件事。
他们之间真的有事发生了!
“咦?”
“嗨。”打声招呼,原梓朝她笑得既天真又无辜,“还记得我吗?”
“你是原梓。”这么出类拔萃的女人她怎么可能忘得了呢?闲荡了一天,虽已是精疲力竭,但秦纭妹仍勉强挤出一个浅笑给她,“你等很久了?”真巧,爸妈他们今天刚好约了个老朋友聚聚,所以没人在家。
“你知道我在这里是为了等你?”原梓微惊。
“应该不难猜。”开了锁,秦纭妹忽地垂首轻叹一声,“这公寓是我自个儿租的,除了等我,你还有别的企图吗?”
“对噢。”她真笨,连这么简单的推理也够让自己赞佩不已,“别怪我唠叨,那么晚了,一个女孩子独自在街上遛达似乎不太理智,你也知道的,芝加哥的治安向来就挺教人紧张的。”
“我……”
“你心情闷嘛,我很清楚呀。”
“是呀,我去外头散散心。”推开门,秦纭妹朝她淡然苦笑,“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不了。谢谢。”她只是来打探答案,并非存心来作客的,“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要走了。”
先前能这么有耐心地在门外耗掉那么一大段时间,是因为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将手边排定的工作都往后挪了,待会儿等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就要飞车赶工夫了。
“有事找我?”
“还不是何悠作的事情。”原梓向来不爱玩拐弯抹角的手段,既然等到了人,当然就问得直截了当了,“会心情烦闷,这就代表你不想要他走,既然那么舍不得他走,为什么不留住他?”
何悠作是个好朋友,而自从见过秦纭妹后,她对秦纭妹印象也不差,真的是很羡慕他们之间的情爱,若真是出了事,她会很难过、很难过的。爱情这玩意儿玄得很,她虽不曾沉浸在其中,倒也知晓其中奥妙。情关难过呀,古早人不是留了句话给后辈子孙以示警惕吗?
她确信他们彼此之间还有着爱,但,再怎么样的浓情蜜意也很难通过时间与距离的双重考验,更遑论是因为纠了心结而暂时分开的,怕只怕,这个“暂时”相当容易就变成了“永远”!
真的是替他们之间的“曾经有过”感到深切的难过与心疼。如果,他们能继续“天长地久”那该有多好。
“我相信只要你开口,他应该会留下来的。”
“会吗?”听到原梓直截了当的疑问,她怅然若失,“我还能吗?他连曾对我说过的承诺都暗自颠覆了,留住他?我配吗?我有这个权利吗?”尤其,她今天才知道让她更加伤心的详情。
这一切悠作真的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就在她被沉甸甸的愧疚给击得几近无法独自承担时,他已经处理好一切了。所有该办理、该交代、该叮咛嘱咐的事情,他全都已经办妥。
然后,才处理她的事。
就像是最常见到的肥皂剧般,当向来敦厚忠实的先生有了外遇,最后一个知道的永远是那个愚蠢而不自知的老婆。她不是悠作的老婆,可是,她是所有人当中,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心在抽搐,阵阵的哀恸翻搅着够沉痛的情绪。一整天,她可以当做没看到那些人眼中的怜悯与同情,也可以强捺下听到消息后惊惶失措的无助心绪,可是,她在意他竟然是进行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这才告知她这件事。
这是为什么?在知道了悠作所没有告诉她的一切细节后,她一次又一次的问着自己。为了什么?是为了惩罚她又再一次的毁弃自己的承诺?为了报复她又再一次的让他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为了已厌烦这段扰他甚久的爱情,却不肯也不愿当着她的面将曾经有过的山盟海誓重归为零?
“什么意思?你没权利留住他,那谁才有权利呀!”她完全不赞同秦纭妹的自艾自怨。
是吗?原梓她凭的是什么?竟可以说得这么的理直气壮?微敛垂着湿濡的眼帘,秦纭妹怔望着自己仍握在门把上的手。
“其实还是可以挽回,你只要约他出来……”
“不,不可能了。原梓,谢谢你的关心,但,悠作他已经做了决定,而我尊重他的决定。”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一直对她是这么样的好,若他真决定要放弃这段感情,纵使是伤心欲绝,她也不想再去为难他。
是她欠他的情,所以,他决心要走,她就必须要让他无牵无挂地走得轻松。
“你为什么这么说?”
“对不起,我好累了。”幽幽叹息,秦纭妹平视着她,垂塌的瘦削肩膀恍若有千斤重、万斤担般的沉重。
“唉,算了、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的事情也只有你们自己才可以解决。”她来,为的就是要听到秦纭妹的亲口回答,而如今,她得到了完全不满意的答案,虽然更恼了,可是,她能怎么办哪,总不能将何悠作绑在秦纭妹身边,不许他们分开吧,“不妨碍你休息,我走了。”潇洒的扬扬手,她掉头走人。
“原梓。”突然,秦纭妹开口叫住原梓。
“嗯?”
“你也是成员之一?”
“对呀。”不解地朝她瞪大了眼,“有什么事?”
“替我……不,就算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吧,请你多照顾悠作。”
“放心,他是医生,自己可以照料自己的啦。”原梓不以为然地轻哼了哼,“倒是你,你自个儿才要好好的留意身体健康。”才几天没见,就见她又瘦得像具骷髅,真搞不懂何悠作怎么走得安心哪。
这男人呀,一变了心意,当真是无情无意呀!
第九章
何悠作的出国手续办得相当快,也或许是秦纭妹知道得过晚,不到两个星期,他就走了。
临走,他找到了坐在消防车上发呆的秦纭妹。消防车是停在火场不远处的路旁,而他们才刚把一场火给灭了。两死、两伤,一个幸福的家庭就这么缺了个口,永远都补不齐了。
一坐一立的两人相对而视,纵然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却是教沉寂给扑上了身,久久,除了始终用深情的目光紧紧将对方的身影嵌进眼底,除了沉重哑然的声声保重外,再无其他赘言。
悠作,真的就这么走了,相恋数年,只留下一句保重。
呵,保重!
没错,她的确是需要很多的祝福,因为他才走没几天,她已经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活力,恍惚茫然得无所适从,从不知生活竟可以过得如此沉重,这几天,她活得好辛苦。
日日夜夜,只想着已然远离的他。
“嘿,你还好吧?”喘着气在她身旁坐下,队长依例又递了杯咖啡给她。
“谢谢。”感激地接过来,隐隐约约,眼泪又浸濡了眼眶。
“别太内疚,每个人都会遇到这种措手不及的状况。”他安慰道。
“可是,我严重分神了。”轻喃着,她紧抿唇瓣。虽然心中浮泪,但此时此刻,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惊心动魄的那一幕至今仍在她眼前浮晃,挥之不去。尽管心神茫然,但她仍被震慑、仍被胸口的骇然紧紧揪得惶恐心慌。不到半个小时之前,她差一点就被祝融给夺去了性命,幸亏跟在一旁的同事眼明手快地扯过她的手臂,拉起她的身子,没让她被烧毁的木制地板给陷落到地下室,否则,不死也笃定半条命丢了。
感谢机敏的同事,这回算她命大,可是下回呢?
没有人能永远这么幸运的!
在这种与火神争命的时候,她竟还神魂不定,人在火场,心却远扬,这种行径不但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也轻忽了一块儿冲进火场的同事性命,虽然他们未曾拿责备的眼光瞧她,反而迭声地安抚着惊惶未定的她,可是,她的心有着浓浓的歉意。
“其实,他们都很担心你。”
“对不起,竟然让大家都为我烦心了,我只是以为我可以……”话浮在唇,却难以续言。
真的曾以为只要一天天的过去了,时间的拉长足以让她安顿好自己的伤心,最起码,别再这么行尸走肉的过日子、平白让身边的人替她忧心。真的是以为自己可以办到,怎知道依然好难、好难呀。
心中的伤痛没有结痂,反倒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扩大难忍的痛楚。
“呃……纭妹,你要不要休息个一段时间?”队长悄声问道。漫不经心的口气里带着些许的不忍。
知道她近来情场失意,所以才会像缕游魂,成天失魂落魄不知所为,若这会儿再劝她放下工作,她的人生目标全失,挺残忍的,可是,她再这么过度地鞭策自己的身心,对她也是件不智的行为。
“休息?”她茫声附应他的建议。
“最近你的压力或许太大了,而你不自知?”
“休息?”
“嗯,考虑一下吧,休个假,找点乐子玩玩,让自己的心情放松一下,别老将精神绷得紧紧的,对身体不好。”
是吗?
她真的已经将自己逼到极限了?
队长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只因为关心她的状况,她心知肚明,但,她的身心俱疲真的这么明显?明显到连队长都看不过去说话了?
回到家,婉拒了父母亲邀约出外共餐的主意,努力地清醒浑沌的脑子,秦纭妹花了一整个晚上将队长的建议想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她递了辞呈。
“为什么想辞职?”队长一愣。
他只建议她休假罢了,可没想要她完全的结束这份工作呀。虽然私心里也认为她完全不适合这项极具危险性的工作,但,她真能接受梦想破碎的事实吗?
“我不适合这份工作。”苦笑一声,她坦然面对队长的质疑,“其实,我早该这么做的,我已经任性太久,该是看清事实的时候了。”
“你已经决定了?”
“嗯。”
“以后呢,你有什么计划?”这句话,是以朋友的身份问的。
他知道悠作已经不在芝加哥了,因为悠作离开时,曾找他谈过,希望身为队长的他能稍分些心神留心、照料秦纭妹,他答应了。
但没料到的是,悠作之前努力了那么久的时间,都没能让她打消执意固守在工作岗位的念头,但待他心情沉重的离开了以后,秦纭妹竟然决定辞职了。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