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好想。”裘裘拚命地点着头。
时间及距离并没有分隔毕家的父子之情,纵使是环境逼得他们分隔两地,但做父亲的三不五时的书信及电话所传达的关怀,还有做儿子早熟又懂事的贴心回应,父与子,仍是心连着心的。
“爸爸,我好想你哟!”
感动又心满的拭了下眼角的泪意,毕士楷在裘裘身旁,按搭着他的肩头,面向着叶奎宏的脸上有着难掩的激动。
“叶大哥,裘裘……真的是谢谢你。”
“哎呀,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你干么这样子说呢?再让我听到一个什么感谢不感谢的鬼词儿,我就跟你翻脸了。”叶奎宏笑得脸都红了,“辛苦了这么几年,你总算也熬出头来了,今天我们哥儿俩说什么也要好好的喝上个两杯。”
“那当然。”毕士楷向来沉稳的脸上也浮着激动的神情。
可是在厨房忙得像个陀螺似的林佩玲听到了他们的话,忙自厨房探出头来,“老头,差点忘了,家里的酒上回给张豪他们给拚完了……”
“什么?你连床底下的那一箱也拿出来开?”
“床底下?哪来的酒啊?你什么时候将酒给放在床底下了?”
“就上回呀,咱们家阿严那小子不是跟朋友到金门去玩,然后拎回来的那一袋金门高粱呀……”明明就已经朝着房间走去,叶奎宏的嗓门丝毫没有压低下来。
“什么金门高粱?”
“我搁在床底下的那一袋呀……”
一个在厨房、一个一头钻进房间,叶奎宏夫妻你来我往的对着话,而客厅里,毕家父子两个亲亲热热略带着些生疏地挤在同一张沙发椅上,斯文却急切的细声交谈着。
将这一幕瞧在眼中,叶红鹤却陡然自心中泛起了一丝的不安。
毕叔叔,怎么突然的就冒了出来?
???
心情不安,饭可是得照吃不误,这餐饭,叶红鹤吃得痛快又尽兴。
不是说平日叶家餐桌上的菜肴不佳,而是因为难得有朋友自远方来,而这“朋”不但是好友,又是裘裘的爸爸,林佩玲早就知道毕士楷要回来了,一大早就上市场去买了一大堆的鱼肉蔬果。然后又在厨房里忙了大半天,摆上桌的成果自然是丰硕得让小丫头吃得连话都没时间去讲。
但是,逮着了因为吃太快了而停下来喘口气的空档,她还是会将探索的眼光来来回回的在毕士楷跟裘裘脸上打转。毕叔叔吃得很少,不过,这是因为爸爸都拖着他猛干杯,所以他才会吃得不多,可是,裘裘也吃得不多耶?
“裘裘,你为什么不吃饭?”说着,叶红鹤又为自己夹了块粉蒸肉。
途中,粉蒸肉还掉了一大块屑在餐桌上,引来林佩玲瞪视。她吐了吐小舌头,对妈妈扮了个鬼脸,视线又转向裘裘。
“是不是觉得妈妈今天煮得不好吃?”她又接着问了。
林佩玲猛朝着女儿翻白眼。
两个在拚酒的男人也听到了小丫头的话,叶奎宏搁下酒杯,伸手拍了拍女儿脑袋,爽朗地笑了起来,“小丫头乱讲话,小心待会儿又被罚不能吃蛋糕了。”
毕士楷也笑了,可是他的笑浅浅的,其中甚至掺了些莫名的隐忧。
“叶婶煮的菜很好吃。”裘裘总算是开口了。
受用的露齿一笑,林佩玲替他夹了块糖醋排骨,“还是裘裘贴心,不枉妈妈那么疼你,不像红鹤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
“妈妈,什么叫做没良心呀?”嘴里吃着东西,红鹤问得不清不楚的。
“没良心就是像你这样,都不听妈妈的话。”嘴里嘟哝着,林佩玲眉头竖得高高的,“妈妈告诉过你几百次了,吃东西不要讲话,还有,你吃那么快干什么?有谁跟你抢东西吃?”这个丫头八成是饿死鬼投胎的。
乖乖地闭上嘴嚼着食物,看见裘裘又停下筷子,两眼直盯着她瞧,叶红鹤歪着脑袋瞧回去,但嘴巴里的东西没吃完,她不敢开口说话,只是拚命的嚼着、嚼着,然后快速的将食物吞进喉咙里。
“裘裘,怎么啦?”不是她多疑,裘裘真的是怪怪的,他比平时还要安静耶!
“丫头,你……以后都要乖乖的哦!”莫名其妙的,裘裘突然出人意表的冒出这么一句。
三个吃得正融洽的大人全都停了筷子,吃惊的望着他,只有叶红鹤,她仍是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满脸不懂的神情瞧着他。
“我很乖呀!”
裘裘没有再回她什么话,只是嘴角往下撇了些,“爸爸、叶爸爸、叶婶,我吃饱了。”然后很突兀地跳下餐桌,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的动作让大人更加吃惊,而叶红鹤也是食欲全无。
“裘裘?”她也挣扎着要下餐桌。
不假思索的,叶奎宏将她抱下椅子,她便忙不迭地迈开虽然长长了些,但还是嫌略胖的短腿追在他身后。
久久,毕士楷突然叹了声,“大哥,裘裘他……会不会是在怨我没有将他带在身边?”
“不会啦!裘裘这孩子那么懂事,他知道你是不得已才会自己一个人出去打拚的。”林佩玲安慰着他。
“他后天不会不愿意跟我回新加坡吧?”毕士楷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提着心。
“不……会啦,你上一次在电话里跟他提到这件事时,他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这回,林佩玲的声音添进了感伤。
虽然知道裘裘迟早会被他爸爸接回去,可是,事到临头,终究还是会舍不得。
那么乖巧又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唉,如果是自己家的,该有多好!
“我是怕……”
“毕老弟,你放心,裘裘他一定会跟你走的,只是怕咱们家小丫头会比较难缠。”叶奎宏语气沉重的插进话来。
听到他的话,林佩玲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
若是知道裘裘要跟他爸爸回新加坡,离开她身边,不知道丫头会做出什么让人头痛的反应来?唉!
???
当离别的那一天来临时,所有的大人全都提心吊胆的注意着叶红鹤的反应,而她则对他们的关注全无所感,径自拿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裘裘背上的小背包。
“裘裘,你要去哪里玩?”那个包包不是每当爸爸要带他们去动物园玩时背的吗?为什么裘裘要背着它?
“我……”
“丫头,你毕叔叔要带裘裘去新加坡。”林佩玲抢在裘裘前头说着。
“新加坡?”想了不到一秒钟,叶红鹤马上扬起了眉头,“我也要去。”不理会妈妈微喘的抽气声,她直问到毕士楷跟前,“毕叔叔,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新加坡玩,等等我哦!”说着,她就掉头冲向自己的房间。
“丫头,你要做什么?”叶奎宏不解的追在她身后问。
“拿包包呀!”叶红鹤一溜烟的消失在房间里。
听见房间立刻传来拉抽屉的声音,叶奎宏想也不想地便帮毕士楷提起了搁在地上的行李,“毕老弟,我们走吧!”
“可是……”望了望儿子离情依依的神情,毕士楷犹豫着。
“走啦、走啦,待会儿等那丫头跑出来,就真的别想走了。”小声催促着他们父子,叶奎宏率先走向大门,“反正,你们又不是永远都不回台湾,偶尔还是可以回来看看我们跟丫头的嘛!”
这倒也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毕士楷牵起裘裘的手,“裘裘,跟叶妈妈说再见,我们要走了。”
裘裘的眼神一直落在叶红鹤的房间门上,“爸爸,我不能跟丫头说再见?”
“裘裘?”毕士楷神情颓丧地望着他。
就是这神情扯动了他的为难,裘裘一张小脸写满了难过,但是,他蓦地主动握紧了父亲的手,望着林佩玲艰辛地开了口,“叶爸爸、叶婶……我们走了。”说着、说着,眼眶不由得热了起来。
林佩玲也红了眼睛。
“好,到了新加坡可要乖乖的,明年再让你爸爸带你回来玩,记得哦!”
“嗯!”郑重地点点头,裘裘的脚步还是有些迟疑。
听见在房间里忙碌的小丫头准备工作似乎是已经到了尾声,林佩玲紧张得推着他们往外走,“快点、快点,丫头快出来了。”
身不由己的,裘裘跟着爸爸急切地走出大门,叶奎宏已经为他们拦下了辆计程车,而且将行李都安置在后车厢,车门大敞,就等着他们上车了。
几个人不知不觉地有些手忙脚乱起来,而待毕家两父子坐定,林佩玲有些仓卒地将车门给关上。
就在车子缓缓向前开动时,一个小身影自大门窜了出来。
“裘裘?”叶红鹤身上背着跟裘裘同款,但不同色的小背包追在车子后头,“裘裘?你要去哪里?”她的声音有些慌乱、震惊。
“丫头,别去。”叶奎宏眼明手快的揪住她的衣领,然后将开始拳打脚踢抗议着的小女儿抱了起来,“裘裘要跟毕叔叔回新加坡去了。”
新加坡是什么鬼地方她不知道,回新加坡这句话她也不懂,但是,跟毕叔叔回去这句话却让叶红鹤隐隐约约的了解到那份难过的心情。
忽地,她哭了,“裘裘,回来,你回来!”
边扯开喉咙喊着裘裘的名字,叶红鹤哭得好伤心、好难过,听进叶家夫妇耳朵里、心上,不啻是个双重的不舍。
他们也不舍得裘裘离开身边哪,可是,他毕竟是别人的儿子,迟早是要跟他爸爸走的。
坐在车上的裘裘整个人趴在椅背上,看见随着车行速度的加快而变小、消失的叶家三人,眼泪也不住的滑下难过的脸庞。
丫头哭了,住在叶家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看到她哭。
先前,不管叶爸爸他们怎么骂她、怎么处罚她,她顶多是眼中含着两泡泪水,抽噎个几秒,更严重的也只是干嚎几声,然后过没多久,就将还没消褪的疼痛给抛到脑后,又到处惹是生非了。
可是,她刚刚却哭了!
“裘裘。”轻轻地将他的身子拉进怀里搂着,毕士楷的心里也不怎么好受,“别难过了,我们过几年也可以回来看看叶叔叔他们呀!”
“真的?”裘裘仰起脸来望着爸爸。
毕士楷保证似的点着头。
新加坡距离台湾又不远,待裘裘到了那边,功课及生活都能进入情况后,隔个一、两年让他回来探视老大哥一家人也是个不错的打算。
只是,他没料到,这世事,又怎是凡人所能计算好的!
???
而叶家的客厅里,被放在沙发上的叶红鹤仍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丫头,别哭了。”心疼女儿哭了那么久还不肯停,叶奎宏蹲在她脚边凝望着她,“裘裘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了,以后他还是会回来看我们的呀!”
“不要、不要。”就像第一次出言抗议父母亲想将裘裘送去念小学时一样,她将头摇得像泼浪鼓,“我不要裘裘走。”
“可是裘裘是毕叔叔的孩子,他当然得……”
“不要、不要、不要。”
“丫头!”
“爸爸,我要裘裘。”睁着一双红通通的泪眼,她可怜兮兮地望着叶奎宏,“我不要裘裘走。”
“傻丫头,爸爸也舍不得裘裘走,可是,他终究是毕叔叔的孩子,我们没有权利留下他呀!”
爸爸语重心长的话叶红鹤听不进去,她只知道一件事,裘裘被讨厌的毕叔叔带走了,她再也见不到裘裘了,一想起这个血淋淋的事实,她又开始哭了起来。
“丫头,别哭了好不好?”挫败地看着她又再度涌上的泪水,林佩玲强忍住心酸的蹲在她的另一侧,“别难过了,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忘了裘裘的。”
“不会、不会,我一定不会忘记他。”哭得惊天动地,叶红鹤冲回自己房间。
不过是四岁,她已经觉得自己尝到了心碎的滋味,而她的誓言更是牢牢的缠在她幼小的心里。
这辈子,她一定会永远记得裘裘,这个长得漂亮非凡的小男生。
永远、永远……
???
永远?!哈,才怪!
第二年,裘裘在她的心里就已经被推到只须用脚尖轻轻一撩,就完全绝迹的阴暗角落。
然后是愈来愈褪色的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当第六年时,这个向来安和乐利的老社区发了一场突来的大火,所有的房子几乎全都付之一炬。而这个年头,也是叶奎宏差不多是该从工作岗位上退休之际,夫妻俩关起门来商量了几个晚上,再征询儿女们的意见后,将攒下大半辈子的退休金拿了一半出来,在靠近关渡的地方买了幢环境幽雅又怡人怡性的小别墅。
一家老小感触颇多却也是快快乐乐搬过去住,然后叶红鹤转了学,然后新认识了许许多多志同道合的好同学……
裘裘这个名字,就在她逐渐成长的脑袋里绝了迹。
第四章
还没走进办公室,叶红鹤已经由空气的凝窒状态下感觉到……惨了,叙雳企业的霉神贴近她身边了。
情绪主宰着叙历集团这一整幢办公大楼,而且手中掌握大楼中每一个大小分子的生杀大权,让手底下的人苟延残喘的讨生活的大魔神又在发泼了!
不由自主地,因神经紧绷而导致发麻的症状从头皮开始蔓延到五脏六腑,然后逐渐染冰了通体四肢。
“叶红鹤呢?她死到哪里去了?”
果然!人还没有走到自己那间已经被撒旦侵占的办公室,大魔神震骇人心的咆哮就随着愈来愈稀薄的氧气传进叶红鹤耳里、脑子里。
是要立刻掉过头,走人还是硬着脖子的爬进去当炮灰?叶红鹤的脑子里反复思索着。
“红鹤,你跑到哪里去了?”魏丽君小心翼翼地移向她,像个匪谍似的提供着最新限时情报。“老大已经找你找了将近十分钟了,现在正在你办公室里搞破坏呢!”
啧,还用得着她说?光听里头的人浑然忘我似的搞着破坏,那翻箱倒柜的声响直冲进耳膜,活像是红卫兵抄家似的乒乒乓乓嚣张得很,还没想象可怜的办公室会被他糟蹋成什么样子,叶红鹤就已经忍不住的咬牙切齿,而且想开口咒人了。
她也只不过是出去买几块蛋糕当点心,消失的时间不过十分钟,这大魔神有必要搞得这么严重吧?
况且……“晓芸呢?”叶红鹤问道。
倒了八辈子霉的古晓芸是这个大魔神的机要秘书,她叶红鹤只不过是卑微渺小到连蝼蚁都比她来得重要的助理秘书,而简雍这个龙头老大不找像块吸水海棉般专吸收他怒气的古晓芸发飙,竟然大骂光临到她的窝里来,这岂不是太……泼过界了吗?
还有,古晓芸呢?那个可怜的家伙被轰到哪里去了?
“晓芸刚刚才被他骂到厕所去哭了。”只要是在这幢大楼发生的事,就绝对逃不过魏丽君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