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暂时得这样了。”小笠原夫人的口气也有着担忧。
之前,厨子才开始休半个月的假期,而另一个员工的妻子这几天适逢预产期,也说不晓得什么时候生,再加上气象报告说这几天随时都可能会开始降雪……人在医院里,她的一颗心全都搁在家里跟小女儿身上那。
“你们别担心,我会去函馆陪她。”一拧眉,石黑公敬不假思索地将心中的决定脱口而出。
“你愿意为我们腾出时间?
“如果你们不反对的话。”望着他们,石黑公敬的口中是征求着他们的意见,但表情却是就算你们反对,我也一定会跑这一趟的坚决。
闻言,小笠原夫妇互观了眼,不约而同地自胸口逸出松懈的气息。
“那就麻烦你了。”小笠原龙太郎给了他感激的一笑。
家中小女儿向来胆怯,能有人在她周遭陪着,他们也较放心。
“你们不担心?”反倒是石黑公敬心生惊诧。他们……孤男寡女哪!
“坦白说,我们还无法完全信任你。”若性子真没啥大变化,公敬是个标准冲动派的鲁男子。只是,或许老天故意这么安排的,隔了这么许多年,先被他们见着了言行举止更趋沉稳的哥哥,尽管在潜意识里的确仍有些推拒,但石黑强介的沉稳诚恳,还有眼前所见的公敬己身坦荡荡的言谈,这些事项令他们的疑虑消褪不少。
“但,我们信任女儿。”
“你们也可以信任我。”充满自信的咧嘴微笑,他向他们推荐自己的能力,“放心,我会好好的照顾她。”
“既然这样,那小阁就麻烦你费心了。”
“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
小笠原夫妇的态度教他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趋于平稳,咧开嘴,他朝他们笑得相当具有自信。
如果,这是上天在冥冥之中所安排的赎罪机会,那他绝不能将它搞砸。
“呃,公敬,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小笠原夫人软软的嗓子插进来,切断了两个男人的对视。
“尽快。怎么了?”
“我怕这些天的天气有变,若你真决定要去函馆,最好别多作拖延,免得交通受阻。”
“这倒也是,放心,我先回家一趟就立即赶过去。”他站起身,朝他们又是一个大弓身,“今天打扰了,有任何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请不吝知会我们。”待小笠原夫人施施然的欠身回礼,他才大步迈向房门。
一颗揣着雀跃与欢欣的赎罪心情,已将他沉伏过久的阴鸷情绪完全驱离。
“公敬。”小笠原龙太郎忽然出声喊住了他。
“嗯?”他停下脚转身,等着他们任何新的交代。
“如果,小阁接受了你的歉意,那你就会得到我们完全的宽恕。”他的口气与神情都很严肃。
“谢谢你们,但,你们放心,我会尽一切力量做到这一点的。”他笑得信誓旦旦。就算不为他们的宽恕,为了平抚纠扰自己多年的歉疚,他也会努力不懈的。
☆ ☆ ☆
“我陪你去。”蔡含文自告奋勇地说。
“不必。”
“可是到时候,你一定会需要我的帮忙的。”
“不可能。”
“嘿,别说得这么铁齿唷,世事难料哪,让我跟着去嘛,我发誓,拚了这条命,我也会帮亲着你的。”况且,人家小笠原小姐可能怕他怕得像什么似的,像他这种莽汉就这么二话不说的住到人家家里去,也不怕被人家用扫帚赶出来?
“你别作梦了。文,我警告你,你别拉我的手臂行吗?你没看到我在忙?”漫不经心地使点劲摔开她的钳制,石黑公敬迅速地拉上大背包的拉链。
“我知道你很忙,可是我真的想去嘛人而且人家小阁他们家不是正好也缺人手?带我去那,我可以帮忙做这做那的,我保证,我绝对可以一人当两三人用啦,我保证、我发誓,求求你带我去哪。”不惜压低姿态,她在他身边微弓着身子,脸上尽是怜人兮兮的哀求嘴脸。
白茫茫、天苍苍,北海道的幽清雪景……哇塞,梦寐以求的凄美画面那!喝,决定了,这次就算是打死她,她都一定要赖着公敬带她走。
“跟你说过几百吹,不行就是不行,你别再浪费精神了,少缠着我,快滚。”横了她一眼,忽地瞧见凉子打门前走过,手里捧着一篮雪梨,眼底闪过一抹亮光,“凉子,等一下。”
“嗯?”凉子依言停住了脚,同情的眼光瞧着气闷的蔡含文。
“凉子、凉子,你来得正好,快点帮我劝劝这顽劣弟……呃,你的小少爷啦o”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时候,她得学学忍住利口之舌,尽量少去撩拨顽劣弟子的不悦,成功的机率才会加大。
“你省省吧你,叫任何人来说项都是白搭的,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凉子……”蔡含文哀号着。
“文,这回,你还是别跟着去了。”
“是呀,你们也劝劝她,别老喜欢当跟屁虫。”接过凉子手中的那篮硕大多汁的嫩黄雪梨,专注着神情,二话不说的将它们全都搁进又被拉开的大背包里。
动作迅速,却也是轻手轻脚、小心冀翼地,生怕将娇贵的梨儿们挤出了些许伤疤。
是可忍、孰不可忍,听他用这么嫌弃的口吻说她,当下,蔡含文有些忍不下去了。
“哼,少臭美了,哪个衰人喜欢当你的跟屁虫呀!”呸,真不要脸,他以为他是她的宝贝强介呀,若非这趟行程目的地是可能已经开始天寒地冻的北海道,她才不屑这么委曲求全的缠上他呢。气闷于胸,噘起嘴儿歪着脑袋,瞧见他的动作,她心中又起好奇,“雪梨是要带给小阁吃的呀?”
“你管真多。”轻哼一声,石黑公敬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再利落地拍开她意图不轨的小手,“休想染指它们,要吃自己去园子里摘。”
“这些也不是你摘的。”她更不满。
“可是是我先拿到手的。”
“见者有份。”
“找你老公要去。”微眯着眼,他抛了个恶狠狠的眼光给哥哥。
赖在他房间,却半天都不开口说话的哥哥,见自己的老婆死不要脸的缠上了倒霉又无辜的弟弟,浑然忘却兄弟之情,援手也懒得挥一挥,尽顾着拿双甜得腻人的温柔眼神兜着小文转啊转的。
嗟,真没趣,若不是那么大个人斜躺在床上,教他忽视不了,他差点就将哥哥当成隐形人了。
“你的还不就是我老公的,我老公的还不就是我的,所以你不带我去,可以,留一、两个梨下来。”她又巴起别的东西来了。
“你强盗呀你。”
“是啦,我就是强盗,怎样,留两个梨下来给我吃。”她知道凉子应该在厨房还搁着一些,但怎么瞧,总觉得被公敬污走的那几颗比较大也比较甜!
“休想。”他毫不留情地再度拍开她伸过来的手,“滚啦。”
“啊,好痛!”
“你呀。”石黑强介总算屈服在弟弟凶狠的指责目光下,轻轻地将她扯过来,小声小气的劝着她,“别闹公敬了,要看雪景,留在家里也可以看得到呀。”
“嗟,我也知道呀。”神情一塌,嘟起嘴,蔡含文懒懒地偎进他的怀里,“可是北海道的雪景比较有名哪。”真不好玩,又被人家看穿了心思。
“你又知道喽。”拿眼角睨着不甘不愿的败将,石黑公敬拎起大背包,“乖乖地待在家里,别见了人就老爱跟在他屁股后头跑。”
“哼!”嘴巴动了动,她正欲回些什么,旁边一只修长的指头伸过来,轻压在她唇上,她嘟哝着,将闷气给吞回肚子里去。
“公敬,人家将女儿托给你照顾,凡事就得多注意一些,需要我们时,打通电话回来。”
“我会的。”他朝他们竖起大拇指,潇洒地迈着长脚快乐出门。
“喂,我会寄大苹果过去的。”蔡含文的声音追在他身后。
“你自己留着吃吧,我又不吃。”石黑公敬啐了句。嗤,无端献殷热,谁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
柳眉一挑,她没好气地瞪着他桀惊不驯的身影。若不是环在腰间的长臂有先见之明的紧揽着她,她铁定跳到不识好歹的二愣子身前抗议了。
“谁说是赏你吃的?那是我拿来巴结我未来夫子的礼物。”蔡含文嚷着。谁像他呀,一点尊师重道之礼都不懂。
“唷,你怎么知道她一定爱吃这些水果?”他先前已由她的口中得知“日本礼仪”一事。
“既然你觉得她不一定爱吃这些水果,那干么还揣几颗雪梨过去孝敬她?”她偏爱跟他唱反调。
“你……”
“好啦,都闭嘴,不准吵了,你们俩再斗下去,天都要黑了。”长长一叹,石黑强介勉强地接收了凉子递过来的同情眼色,“公敬,你也该出发了。
“是呀,我也舍不得将时间浪费在你老婆身上。”挥挥手,他继续自己的路。
“喂!”
“你又想说什么?”
“祝你一路顺风啦。”她的口气仍是凶凶恶恶的。
微侧过脸,石黑公敬朝她咧开嘴,信心十足的笑容教人心神愉悦,“谢啦。”
第四章
幸好,他有来这么一遭。
还问了三个人后,石黑公敬搔搔后脑勺,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心中的庆幸一而再的浮上胸口,没想到小笠原家住的地方颇为偏僻呢。
出发时,哥哥怎么连提都没提呢?老天,如果他没决定赶过来的话,光只是想着,若天公真不作美,就在这个时候扬起了漫天风雪……嗟,姑且不论旅馆那时是否还有投宿的客人,只一想到整栋大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哼哼,他敢打赌,那家伙一定吓得半死。
又弯了一个巷路,瞪着眼前的三岔路,松开手中的大背包,石黑公敬双手叉在腰上,大叹无奈。
这……真叉叉的过分,又是三个路口,他究竟该死的要往哪个方向前进哪?
“请问,您知道六丁目的小笠原家吗?”长腿一跨,石黑公敬又拦了个经过身边的路人。这一次,他问的地址范围缩小了许多。
瞧对方的岁数稍长,穿着打扮又不似游客,而且又只有一个人,林林总总,他判断,这个路人应该是在地人才对。
“知道呀。”对方笑得很和气。
宾果!“那我该往哪个方向走?”石黑公敬又问。
“咦?”
“咦什么?”有些纳闷地盯着他,石黑公敬努力抑住又想拢起的眉峰,“六丁目该往哪个方向走?”东南西北指个方向就行了,他又不挑剔,可这人干么光只是一脸诧异地猛往他身上瞧啊瞧的?而且瞧他不打紧,还不时的瞥着他的身后?
不会是他一开始就走了反方向吧?可是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小,因为他也是一路这么问过来的,那莫非是他身后有什么妖魔鬼怪跟着不成?
顺着他的视线,石黑公敬望去,黑眸微眯,唇畔的客气浅笑稍敛几分。
这个女人,他好像有点印象,似乎……啊,对了,他先前在车站时好像曾瞄过她!
但就算是天仙美女,也趁早靠边站去,少来骚扰他的视觉神经,因为他压根就对陌生女人没兴趣,而且这路也不是他铺建的,只要不莫名其妙的上前侵犯他,任何人都有权利在任何时候闲晃在这条路上。
“先生?”只花了几秒的时间,石黑公敬将视线移回,重新催促着还在支支歪歪,不知道在蘑菇什么的乡人,“请问,六丁目的……”
“你是要去小笠原教授经营的那个温泉旅馆?”
“是呀、是呀。”石黑公敬忙不迭地点着头。呵呵,这家伙总算挤出些注意力给他了。
“既然这样,你跟着她走就是了。”手指一点,乡人直朝着跟他隔了一些距离,但表情看得出来很僵凝的小女人指去。
那个似乎一路上都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她?”慢慢的,石黑公敬的脑子理出了些许答案。该不会是……
“她就是小笠原家的小姐呀。”笑望着他,乡人的问题很老实,也很直接,“你不认识她吧?”不会吧!
“她页的就是小笠原阁?!”石黑公敬惊呼,打量的眼光炯亮且不客气的巡着已像支柱子似杵在原地的女人。
原来……原来……呵呵呵,原来她就是小笠原阁喔!刚刚一路走来,他还在心里犯着嘀咕,同情着自己八成又被某个怪异兮兮的神经女人跟踪了?毕竟,这也不是生平第一遭的经验了,可怎料得到,这个怪女人竟然就是小笠原阁。
哈哈,真有趣!释然且开怀的笑声才逸出两秒,瞥到了自她身上所散发出来强烈的神情,石黑公敬立即又被若有所思的苦恼给擒服了。
她一定还在怨他!难怪他才刚走出车站,猛地与她四目相望,就有种不太对劲的直觉。
在他,他只觉得那张小不隆咚的苍白脸蛋颇为眼熟,虽然心里鼓着纳闷,却不以为意;可在她,却见她倏然一僵,有意无意地对他显露出淡淡的惊悚骇怕,而且走路一定是走在闲杂人等的身后,若见他视线扫向她,便畏畏缩缩的藏到遮掩物后,虽然,在他曾漫不经心的揣测中,是对她的行径有几分好奇,但也没太费心思去思索个究竟。
可如今,真相已然大白,原来她就是那个小丫头!而原来,她仍记得他的模样,尽管是十来年的空档期,她仍一眼就认出他来了……石黑公敬的心情变得沉重了。这岂不是代表着,她对他所犯下的错误至今仍刻骨铭心?
“她就是小笠原阁。”这下子,他百分之百的可以确定了。
“没错,她就是小笠原教授的小女儿。”乡人观了他一眼,“你认识她?”
“不。”很笃定的摇摇头,石黑公敬将重燃起兴致盎然的目光移向在不知不觉中也停住脚步的小笠原阁,“我不认识长大后的她。”
长发迎风飘逸,像朵甫露出水面的淡雅白荷,亭亭玉立地停伫在他的眼前。暗霾黯沉的灰暗天空笼罩万物,四目对注,没有人企图率先拉近彼此的距离。几公尺的间距,石黑公敬仍可以清楚的瞧见她的脸色依然如记忆般苍白如雪,一袭轻柔的小碎花洋装曳出娇小稍嫌脆弱的身材。
五官没能瞧得仔细,但那怯生生的怜人模样,真的是与当年那个处处都透着礼貌却精力旺盛的小丫头浑然迥异。
她父亲没骗他,小笠原阁……真的变了很多。
☆ ☆ ☆
自他上前自我介绍后,肩并肩,两人走了一段路,石黑公敬有些捺不住了,“你为什么不认我?”
“什么?”她的语气明摆着就是存心敷衍了事。
“说实在的,我并不太记得你长得什么样子。”静下心想想,她能一眼就认出他,他并不觉得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