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听过。”他吞了下口水,低眉垂眸,生怕她识破他的心虚。
“那你见过他们吗?”念君兴致勃勃。
“因为我住在崖下,并不常到山里去走动,也就没有什么机会跟聂家的人碰头。”聂家其实仅剩他一人,当然碰不上其它人,他也不算撒谎。
“这样啊,真可惜。”念君眉不掩失落。
看到她黯然的神情,他胸口像挨了一记闷棍,不知为何他宁愿看她刀炎燃烧的娇艳,也不愿意见她不快乐的样子。
“不过,还有我,虽然我只个普通的打铁匠,比不上铸剑师傅聂莫邪,但还是会尽力把你的刀修好。”
“哈,你什么人不好比,拿自己跟一代宗师比,聂莫邪可以说是剑神,他铸造的每一把刀和剑都像有生命似的鬼斧神工,宛若神兵利器,你就算铸一百件也比不上他一件,要是我能拜他为师就好了。”那么要什么剑什么刀都唾手可得,她就勿须苦苦追寻名剑名刀。
“我也可以呀。”听她吹捧自己的爹,杜寒飞心中不是滋味。虽说爹的确是铸剑大师,但青出于蓝胜于蓝,若非娘遗命叮咛切莫步上爹后尘,凭他祖传家学,任何刀剑铸造术精通的他,绝对更出色。
“你?”念君不以为然的嗤笑,“大话别说太早,等你有能力把我的刀修好再说吧。”
“我……”“聂”字在舌尖打住,他差点冲动的铸下大错,违背与娘的誓约,“我带你去客房休息。”他及时转开话锋。
“那么就叨扰了。”
她嫣然一笑,杜寒飞失神的望着她唇边那末绝艳的芙蓉花,感觉心灵深处某根线轻轻被扯了下,一股奇异的热潮流窜至四肢百骸,连心跳也莫名的变得急促,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快带我去?”
“噢。”杜寒飞回神,忙跟上她步伐。
“老伴,你看那小子像什么样?被个大姑娘牵着鼻子走。”暗中躲在阁楼上窥看天井处两人一举一动的钟叔没好气地说。
“就跟你当年一样不是吗?”钟婶掩袖低笑。
“去,我怎么可能跟个毛头小子一样,追着姑娘屁股后面跑。”
“要不然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入赘杜府,跟着我伺候小姐?”
钟叔黝黑的脸庞泛着薄红,懊恼又不好意思地咋呼,“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么。”
钟婶摇头淡笑,“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飞儿都长大成人了。”喟然唏嘘,望着远方的眸光没有一个焦点,“是时候了。”
“是呀,时候快到,我们责任已了。”钟叔也长叹。
两老相视,嘴角浮出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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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如柳絮纷落,在这地灵人杰的山壑,四季如春,可是湖水却异常冰冷刺骨,而山壁这方温暖如夏,甚至还有温泉水瀑。
念君不知道杜寒飞到哪里去铸剑,睡过一觉起床后就没看到他的人影,踏进厨房只见正在准备早膳的钟婶。
“早,仇姑娘,怎么不多睡一会?”钟婶热忱的打招呼。
“钟婶早,叫我念君就好。”
这诺大的世外桃源就只住了一身酸儒味的杜寒飞和亲切和蔼的钟婶,阴阳怪气的钟叔。
“嗯,过来坐吧,早餐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先吃。”
“怎么不见寒飞和钟叔?”念君东张西望。
“他们两个男人一早就去打铁房忙着呢。”
“那我等下可以去看吗?”
“当然可以。”钟婶微笑,“你过桥后沿着山壁走到瀑布边,那儿有条小径走进去就可以看到。”
“谢谢钟婶。”念君边吃早膳边想着昨天把弯刀交给杜寒飞,不知道他会怎样修理,希望别弄坏了。
一想到镇上老资历,经验丰富的打铁师傅看到她的月牙宝刀都再三摇头,而他一个书生连拿刀都成问题了,更别提修刀。
她越想越觉得还是不妥,抓起桌上包子边吃边往外走,“钟婶,我还是先去瞧瞧他们在干么。”
钟婶望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不仅摇摇头,不知道飞儿遇上这位明艳飒爽的姑娘是福是祸?但愿一切都来得及补救……想着她眼神黯沉下来。
而刚步出四合院的念君走上桥后才想到,“刚刚钟婶说的是往左还是往右?”她喃喃自语的东张西望。“不管啦,反正走就对了,总会走到的。”
顺着湖畔走,湖边种满各种山菜和药草,有些看过大姐种,只是不太记得名。不过,最记得的是被大姐下泻药时止泻的,还有常用做疗伤用的药草,因为常打架的关系,她身上老带伤,未免被大姐拿来当实验,功效大概知道就够了。
忽然在倾泻而下的瀑布轰隆声响中,隐约有一阵清脆的敲打铁器声飘入她耳中。
她睁大了眼睛,终于在瀑布边给她发现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瀑布周围水气氤氲,而小径旁的石壁却是干燥清爽,墙壁还温温的。
她小心翼翼的穿过小径,迎面而来是炙人熬热的焚风,像突然从温和凉爽的湖畔进入热气盘旋的沙漠,热得几乎让她打起退堂鼓,可一想到心爱的宝刀,她又深呼吸口气的向前进。
不一会儿,山径尽头是个烧红的铁门,本以为那铁门因受到屋内高温影响而发烫,她用手隔袖握住门把,赫然发现掌心下是冰凉的。
她讶异的伸手碰了下铁门,门被推开来,顿时沸腾的蒸汽和赵人的红光自屋子正中央的锅炉辐射开,清脆有力的敲击金属声几乎震破她耳膜。
炉气袅袅,屋子里宛如有着火山流动的岩浆,让人难以靠近,她扬袖遮掩了下双眸,挡住那照面的热烟。
在门口站了片刻,她勉强适应包围她的炽热火光,映入眼帘的是杜寒飞赤裸着上半身站在比人还高的锅炉边,看不出在一身儒袍下他黝黑的肌肉结实强健,在跳耀的火焰中闪烁着古铜色的光泽,一颗晶莹的汗珠自他额头淌下。
真让人无法相信他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能单手拿起比他头还巨大的钢铁榔头,敲击着手中烧红的烙铁。
倏忽,他抬起眼眨也不眨的凝视她,她心扑通的漏跳一拍。
“早。”她干笑。是屋子内的炽热气流影响吧,她觉得她脸儿发烫,身体发烧,连心跳都变快。
他不发一语的低下头继续敲打。
念君赶紧转开视线,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坦胸露背她会不自在,在恶虎寨多的是赤裸上半身打拳练武的兄弟,她每天瞧也没什么感觉,有时还会下场跟他们单挑,被她点名的通常是站着上前横的离开。
“你来这边干么?这不是姑娘家该逗留的地方,还不快出去。”正是抱着柴薪进门的钟叔抬眼,神色不善。
“我是来看看,又不会妨碍你们。”
念君气定神闲得打量着天然洞窟,约摸十尺见方,宽敞挑高的空间,光线自石壁旁边一线天射下,虽没有风透进,却凉爽舒适,山边有山泉以竹管承接,流入一弧像供马饮用的水槽般大的石头刨开的凹槽中,流动着清澈水泉的石槽里,晾着数把被烧烙赤红的玄铁素钢。
“你……”钟叔气得脸红脖子粗。
“钟叔,柴不够。”杜寒飞突然出声道。
“是,少爷。”钟叔恶狠狠瞪了念君一眼,“这里不是供你游玩赏花的地方,没事别乱走动,别乱碰。”撂下话后,他快速蹲到锅炉后烧起柴火。
念君耸耸肩,虽然不明白这位老人家为什么那么讨厌她,不过,对“人”向来没有任何喜恶和感觉的她并不介意,打骂由人一张口,听听救过,何必记在心头,徒增烦恼丝。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晾在石槽边,刚制好的银亮晶灿器具吸引,虽然这些都只是普通的菜刀或是镰刀,斧头,却手工精细,锋口锐利媲美一张纸的厚度,还有重量恰到好处,握在手里并不累赘。
“叫你别乱动,你当耳边风是不是?”
正拿起斧头审视的念君被这突然的暴吼吓的手一松,锋利的斧头直直坠下——
“危险。”说时迟那时快,杜寒飞惊骇得飞扑上前,在斧头斩到她脚前一刻及时抓住斧头。
“啊,少爷,你的手在流血。”钟叔脸色大变,赶紧冲上前。
念君被这一幕吓呆了,呼吸停止,脑袋一片空白,她张大了眼望着正紧握着斧头刀锋口的杜寒飞,那只大掌汩汩的渗出殷红的鲜血,顺着她掌心的纹路淌下,一滴滴的在她红色的小蛮靴子上晕染开,浸透了靴子内的袜子。
为什么?
为什么像他一个文弱没有武功的书生会为她拼死拼活?
他应该知道她深藏绝技,就算闪不过也可以轻松的将坠落的斧头踢飞,那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不觉得痛的对她绽开微笑?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安抚的笑容,她胸口一根紧绷的情弦拨了下。
“你不要紧吧?”视线没有离开受到惊吓的念君,杜寒飞手中的斧头被钟叔取走扔到谷底,人则被钟叔气急败坏的拉起。
“你看看你手肘也磨破了,裤管裂开,膝盖擦破皮,少爷你怎么那么糊涂,你是肉做,不是铁打的。”说这还横了眼念君,全都是这个女人害的,从她出现少爷就没有一天正常。
“钟叔,没关系,只是皮肉伤。”杜寒飞腼腆的一笑,任由他处理伤口,上药到包扎。
“看来这伤口不小,有一阵子都不能碰水了,我们的工作的暂时停摆。”钟叔没好气的道。
“对……对不起。”久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念君只能发出这句话,含愧的觑了觑一身脏兮兮又伤痕累累的杜寒飞。
说实话,他还真没用,才这么短距离就把自己搞得全身都是伤,可是莫名的她胸口一阵热烘烘,像某个东西逐渐融化。
“你还赖在这干么?还不快出去。”钟叔不善的下逐客令。
“我……”念君长这么大还没这样被人吼过,就连她爹也不敢凶她,免得皮肉遭殃。而现在被凶恶的钟叔咆哮,她却连反驳的勇气也没有,愧疚的感觉像潮水让她抬不起头。
“钟叔,别这样,这并不是她的错。”杜寒飞温和的道。
“难不成是我的错?”钟叔气呼呼,使劲的在他掌心缠好绷带。
杜寒飞微痛的蹙了下眉,表面若无其事,“钟叔,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是我不长进才害你老是为我的事那么担心。”
钟叔鼻哼一声,脸色微缓,已没有刚刚那么疾言厉色,“那现在怎么办,这些货预计下旬要出,你的手又受伤了。”
念君含歉的岔话,“对不起,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得上忙?”
“哼,你不要越帮越忙就好啦。”钟叔冷嘲热讽。
“钟叔。”对钟叔像个孩子跟念君斗气,杜寒飞不禁莞尔。
“算了,我不管,随便你要怎么办。”钟叔没好气的道,转身回到炉灶边继续未完的工作。
“真是对不起。”念君触及他手掌上刚包扎好的白布因鲜血未全止而渗出刺目的红,心中掩不住愧意。
“念君姑娘别介意,钟叔只是口直心快,他其实没有恶意。”杜寒飞温柔的凝视令她心悸了下,“这里太热,你先回去休息,傍晚前我会把你的刀修好。”就是两人别离的时候。
“噢,那真是谢谢你。”一想到别离,一股无法言喻的怅然袭上心头,“那我先离开,不妨碍你们了。”
她是怎么了,为何会对他温柔的微笑而心头如小鹿乱撞?他明明是她最鄙视的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但,经过今日她发现,他不但肩能挑,而且手能提,甚至不顾自己安危而救了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好奇像一颗种子在她心底发芽!
第五章
“我真的想帮忙。”
“不用了,这种粗活不适合你。”
“嘿,你这样的态度很瞧不起女人。”
念君双手叉腰,与高大的杜寒飞对立。真不知道他吃什么长那么魁梧,可是长那么高有什么用,还是一个迂腐发酸的死脑袋,说什么男人行,女人就不行?也不过是拿起铁锤敲敲打打。
“念君姑娘。”杜寒飞烦躁的耙耙头发。骄蛮的她非但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温柔婉约,而且还很固执,他从来没遇过那么冥顽不灵的姑娘。
“叫我念君。”她打断他的话。
“这不是闹着玩,刀剑不长眼,”他自诩温和谦恭的好脾气在遇上她也全变成躁郁烦闷的火气。
“我从小就是在刀剑堆里长大。”这不是理由,平常她与人打打杀杀,舞刀弄剑也活得好好。
“打铁的粗活向来是男人的工作,姑娘家不适合,不但会搞得全身脏,也会让手脚变得很粗糙。”他几乎要忍不住咆哮,想直接拿榔头敲开她小脑袋瓜,看看里头装了什么。
“肮脏又怎样,洗干净就好啦。至于手脚变粗糙这点打从抓周那一天起,细皮嫩肉就离我很遥远。”刀剑是她第二生命。
息怒!他是斯文的读书人,不可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杜寒飞拼命的深呼吸,唇上扬弯起善体人意的微笑,好言道 :“我知道你是担心你的刀是否能修复,这点我已经跟你保证过,如果不行,顶多我另铸一把给你。”这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
“不用了,我自己的刀我自己会修理,只要你教我怎么做。”
“你想得太简单了。”凭她,等一百年吧!
“而且你平常只是敲敲打打一些铁具和厨房器具,学的是粗浅打铁的技术,跟铸造刀剑的功夫不太一样,一把好刀,一把利剑,可不是你说铸就铸。”
“我又不是没……”铸过。他差点又溜了嘴,
“我当然知道你又不是没铸过刀,但打一把菜刀很简单,能切切剁剁,可以用救好,或许你会说不都一样是刀,这你就错,一把宝刀可以流传千古而不生锈,依然锋芒毕露。”
看不出她一个弱女子挺懂刀剑!杜寒飞扬了扬眉,“所以你就认定我不会打造好刀好剑?”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铸剑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历经千百年古人智能和经验的积累,如果连你这三流的铁匠都能打造名剑宝刀,那协铸剑师就该去喝西北风。”念君直言无讳。
说实话,她是有点不太相信他的铸造技术。一般看到的铸剑师傅都是虎背熊腰,肌肉结实的壮胖汉。
而他除了长得比较高外,一间宽大的儒袍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感觉风一吹就会倒,虽然说在铸铁房里看过他袒胸露背,是挺精瘦结实有点肉,但,谁知道他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为了确保她心爱的宝刀不会被他敲成废铁,她决定自己来,反正他现在手也受伤而无法动手,不如由他口述,她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