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件事跟赚钱有关。”只要能赚钱的事,她都记得很牢,包括釉色不同这点细微的差别,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尹燕听了大半天,直到银银说出青花蓝釉的种种,才对她有几分另眼相看。
原本以为,这小女人整日都在梦周公,没想到她睡归睡,还能把南宫家的事摸得这么清楚,还能识货的看出,南宫家的瓷器即将独霸天下。
室内弥漫着短暂的沉默,南宫远以指节轻敲桌面,半晌之后才幔吞吞的开口。
“我拒绝。”
银银双眼圆睁,水晶般剔透的眼珠子差点没跌出来。
“这会是桩好生意,在价格方面,我绝对不会亏待你。”她不肯死心,努力游说。“再说,这么好的瓷器,不该只贩售于南方。”强龙难压地头蛇,虽然南宫家财势庞大,但是一旦到了北方,势必要寻找合作对象。
“我知道。”
“那你为何要拒绝?”放着银两不赚,不是大大的违背商人原则吗?像她大姐,除了亏心钱之外,什么钱都要赚!
“我跟别人已经有了口头约定。”南宫远不肯透露更多。
银银握紧粉拳,虽然沮丧,却没有被他的拒绝打败。她是考虑过,是不是该再度发挥死皮赖脸的功夫,对他纠缠到底,凭着他们之间的“交情”,他总不会太冷血无情吧?
只是,她心里也清楚,这个男人一诺千金,不是能强逼的。
倒是尹燕一心偏袒银银,舍不得她被拒绝,主动开口。“银银啊,你别操心这个,等你替南宫家生了孙子,到时候窑场全交给他,不论是新的瓷器、旧的瓷器不都全归给他了?”她一脸得意,觉得这实在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银银哭笑不得,被这一厢情愿的说法堵得无法开口。
说真的,这笔生意很诱人,她是不是真的该为了瓷器,稍微牺牲小我?唔,再说,留在南宫远身边,好像也挺不错的——
半晌之后,发觉自个儿正在想些什么后,她开始用力摇头,想把那些胡思乱想摇出脑袋。
“够了!”
蓦地,床榻上传来声音,一个男人翻开锦被坐起身。
银银转头看向床榻,双眼眨啊眨,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这男人是谁。
啊,是那个被尹燕说成是病人膏盲,即将不久人世,绝对不能受到太大刺激的南宫翼!她几乎都快忘记,南宫家还有这号人物了!
“我说,你何必非要为难她呢?她摆明了就不想嫁进咱们家。”南宫翼终于看不下去妻子的行径,忍不住开口。
趁人昏睡就扛着拜堂,送入洞房,这招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用在他身上了。
想当初,他只是个商人,尹燕则是名震一方的女寨主,抢了他不够,还要霸王硬上弓,把他吃干抹净。
那时,他的情形可比银银更惨,一觉醒来,整个人早已被剥得光溜溜,生米煮成熟饭,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而那票凶神恶煞就守在新房外,手里拿着刀,齐声喊他大哥,他想不认帐都不行。
眼看丈夫突然痊愈,尹燕没有喜出望外,反倒双手叉腰,一脸怒容。
“因为我要抱孙子。”她理所当然的说道,无论如何都要留下银银。
“我们可以再生一个。”
“再生一个?你养啊?”抱儿子跟抱孙子可是两回事啊!
“儿子的确是我养大的。”南宫翼哀怨的说道。
“就因为是你养大的,才会这么温温吞吞,要是我教的,哪里会这么迟钝,肯定第一时间就把她压倒,哪会到现在还搞不定!”江湖儿女,说起男女之事也是豪爽得很,嚷得格外大声。
银银夹在中间,被吼得耳朵发疼,又因为那些过度露骨的话语羞红了脸。
“要压倒,也得看看她的意思啊,她总是个清白姑娘,哪能罔顾她的意愿,随便压倒的?”南宫翼也发火了。能跟尹燕相处三十年,他也不是省油的灯。
“愿不愿意,压倒看看就知道了!”尹燕施展河东狮吼的绝技,咆哮声响彻云霄。
银银缩在地上,很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噢,拜托,可不可以别再讨论她被压倒的事?
“银银,你来评评理,是不是我说得对?”南宫翼扯着她,执意要她做裁判。
“呃——”
尹燕不甘示弱,把她扯过来。
“银银,别理他,这件事该是我说得对吧?”
“呃——”
南宫翼再度动手。
“银银,别害怕,你实话实说——”
两方拉拉扯扯,把她拉过来拉过去,不断逼问她的答案,要确认她是站在哪一边的。她头昏眼花,手臂更是疼得快断了,巨大声音不断轰来,她的耳朵里只听得见嗡嗡嗡的回音,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吼些什么。
“呃,我、我想择日返乡——”她小声的说道,在夫妻二人的轮番轰炸下左右为难,简直想拔腿就逃回京城去。
“不行、不行,你怎么能走?!”尹燕心里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她实在不明白,为啥银银能识货的看出南宫家的瓷器是难得的好商品,为啥就看不出南宫远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
这样的男人,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啊!
始终噙着浅笑旁观的南宫远,选在此时开口,没让他激动的双亲,继续把银银当陀螺似的绕来绕去。
“爹,您的病好了?”南宫远提醒。
这么一问,倒让夫妻二人同时呆住了。刚刚吵得太过忘情,两个人压根儿忘记,南宫翼还是“重病”之身,不该恢复得如此神速。
尹燕反应迅速,单手抄起多宝架上的翠玉如意,朝丈夫的脑袋猛敲下去,成功的让他再度成为重病患者。
“不,他还没好!”她大声宜布。
南宫翼蜷起身子,缩进锦被里,疼得全身蜷成一团,还靠在墙边,肩膀一缩一缩的啜泣着。
趁着手臂上的钳制全部松开,银银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小脸上保持礼貌而僵硬的微笑,缓慢朝门口移动,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出战场,急着想开溜。
呜呜,大姐,救命啊!这太可怕了,她宁可被大姐逼着工作,她甚至宁可放弃那群可爱的瞌睡虫,也不愿再留在这儿,被逼问她到底该不该被南宫远压倒的问题!
当小小的身影逃窜出门,消失在雕花门框后方,南宫远也站起身来,悠闲的跟出去。
夫妻二人被单独留下,室内陡然间安静许多。尹燕皱着眉头,克制着那股追上去一探究竟的冲动,心里暗暗希望,温吞的儿子能快点把银银“摆平”。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上哪里再去找一个媳妇呢!
火气稍微平息,她看着丈夫一缩一缩、哀伤又落寞的背影,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虽然说抱孙心切,但是她心里,多少总还顾念着夫妻之情。
“喂,你——你还好吧?”
没反应,南宫翼的肩膀持续抖动着。
“我真的打得那么重吗?”她问道,有点反省了,抓起那柄翠玉如意端详。还好嘛,只是打裂了,又没打碎,她下的手劲应该不会太重才对!
还是没反应。
接连问了几句,都得不到半点回音,她的耐心咻咻咻的消失了。
好啊!她这么低声下气,他倒是拿翘了,半句话都不吭,存心不理她吗?
“喂,我在问你话呢,你是聋啦,干嘛不回答?”尹燕气呼呼的嚷道,抓起锦被用力掀开,不让他躲着。
梨子、桃子、李子咚咚咚的滚出来,各类食物散落四周,有的还留在床上,有的则滚落地上,坐在食物中央的南宫翼一脸错愕,惊恐的看着妻子,嘴里还咬着半截鸡腿。
这段时间里,尹燕坚持他扮的是病人,当然不能吃得脑满肠肥、红光满面,已经连续饿了他好多顿,他只能把食物全走私到床上,躲起来偷偷的吃。
尹燕瞪着他,气愤得全身发抖,美艳的脸庞从红转青,眼里都快喷出火来。
“你这家伙,我叫你不要吃,你偏偏要吃,还给我藏了这么多食物,躲在被子里吃!”她尖叫一声,丢开锦被,整个人扑上床去,用最直接的方法惩罚他的不听话。
南宫家所有人熟悉的吼叫声,伴随男主人求饶的声音,再度响彻云霄。
※※※
深夜时分。
整座南宫府陷入岑寂,每座院落都熄灭灯火,人们结束一日的工作,纷纷倒回床上,接受瞌睡虫的招待,逐一陷入香甜的梦乡。
三更过后,夜阑人静,四周听不见半点声音,一个娇小的身影溜过绿波长廊,滴溜溜的眸子转啊转,做贼似的左瞧右看,迅速往专供奴仆进出的侧门跑去。
呼,还好接连几日都睡得饱饱的,她这会儿精神极佳,半点睡意都没有,才能趁着众人呼呼大睡时,找到机会开溜。
光是应付南宫远,她就已经黔驴技穷,偏偏南宫夫妇又不甘示弱,一起跳进来搅和,逼得她欲哭无泪。
银银没法子再等钱家的消息,她收拾包袱,准备趁着月黑风高时逃走。
短时间的奔跑,已经让她累得气喘吁吁。她摸黑来到侧门,在门锁上摸了老半天,沮丧的察觉,这个锁牢靠得很,根本就打不开。
她拎着小包袱,在侧门四周绕啊绕,惊喜的发现一把梯子。
“啊,天助我也!”银银低嚷着,把梯子架上墙壁,摇摇晃晃的往上爬去。
小脑袋冒出围墙后,她杵在墙边,瞪大眼睛望着墙外的石地,霎时停止了动作。
“唔,看起来有点高。”她喃喃自语,把小包袱抱得更紧。
不、不是有点高,是非常非常的高!
南宫家是富贵人家,为了抵御盗贼,围墙自然砌得比寻常人家高。这会儿她攀在墙头,往下看去,就觉得石地像是距离自己好远好远——
“好吧,大不了就是扭伤了脚嘛,没什么了不起的,别怕、别怕!”她勉强挪动吓得有些僵硬的四肢,不断说服自己,为了自由,千万不能退缩,得要勇敢些。
银银深吸几口气,凝聚勇气,接着闭上眼睛往下跳,全身紧绷着,准备承受摔趴在坚硬石地上的疼痛——
咚!
咦,不会痛?
她诧异的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个儿那一跳,竟然不偏不倚的跳进南宫远的怀里,被他抱个正着。
“这么晚,你要去哪里?”他悠闲的问道,眼中闪烁笑意,仿佛半夜里,在自家围墙外接住一个差点摔断脖子的小女人,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呃,我、嗯,我想去赏月——”银银硬着头皮说谎,小脑袋垂到胸口,不敢迎视他的目光。
“拎着包袱去赏月?嗯?”南宫远的右脚猛然踢起,把那个落在一旁的小包袱踢上半空。布料散开,里头的衣裳飘落在地,糕饼则是滚得到处都是。
“嗯,你知道的,赏月赏久了,肚子总是会饿的。”她额头冒着冷汗,努力自圆其说。
他微微一笑,右掌挥过,拍击上木门。就听见门内一声闷响,坚固的门锁瞬间化为废铁,喀啦喀啦的掉在地上,木门应声而开。
夜色深浓,南宫远的步履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没花费多少时间,就将她抱回屋里,干扰她的脱逃大计。
他点上灯火,高大的身躯斜倚着桌子,双手交叠在胸前,凝目看着她。深刻的五官在烛火掩映下,形成强烈的光影对比,平日的温文荡然无存,反倒显得有些冷戾吓人。
“你想离开。”他说得一针见血,是肯定而非询问。
意图被当场戳破,银银肩膀一缩,有些困窘。不过,他这么开门见山,她也不需要再掰什么谎话。
“没错。”她大方承认,索性全部摊开来谈,也省得再兜什么圈子。
烛火下的黑眸,略略一眯。
银银没察觉他表情不对,还想维持一点表面的礼貌,说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毕竟,南宫家可白养了她好一阵子呢!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虽然感谢,但是终究得回家去,请你替我谢谢令尊、令堂,说我对他们的招待铭感五内。啊,对了,也谢谢你救了我,又让出屋子,借我睡在这儿。”她礼貌的说道,感谢他让出那张舒服的红木大床,她睡得好香甜呢!
也不知这张床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她睡到夜里,总觉得坚实温暖,有着说不出的舒服,只要一看到这张床,她的瞌睡虫就开始迅速繁殖。
唉,她实在好舍不得离开这张床!几乎想跟南宫远打个商量,看他愿不愿意割爱,把这张床卖给她,她好运回京城去。
“不用道谢。”他淡淡的说道,黑眸仍闪烁不已。
“南宫公子太客气了。”她嘴上说着客套话,好奇心作祟,忍不住问出多日来的疑问。“那,这几日你是睡在哪里?”
“床上。”
这不是废话吗?不睡床上,他难道睡地上?!
“哪里的床上?”
“我的床上。”南宫远回答得万分轻柔。
银银全身冻结,抬头望着他,再转头看看床,一股不安悄悄爬上心头。
不对啊,南宫远的房间跟床不是全被她占了吗?
“呃,书房的床上?”她充满期待的问。
他的声音更轻柔了。
“我的书房里,并没有床。”黑眸锁住她,徐缓宣布。“我唯一的床,就在这儿。”
轰!她脑袋里像是炸开一朵烟花,砰砰乱响。
“呃,你是说——”她吞吞吐吐,挣扎半晌,才有办法把话说完。“你,呃,这段时间里,你还是睡在——”她用颤抖的小手,指着那张红木大床。
他点头。
天啊!
银银抱住头蹲在地上,脸颊烫红,羞窘得想咬舌自尽。这简直丢脸丢大了,两人同睡一张床,她不但没有半点警觉,甚至还觉得好舒服。啊,她在夜里是不是还会不知羞耻的缠在他身上?甚至对他搂搂抱抱?
老天,这太丢脸了,她无法面对他,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所以我说,你不用道谢。”南宫远火上加油的补了一句。
银银太过贪睡,他出门时,她还没醒;他回来时,她又已经入睡,娇美诱人的身子蜷在床上,毫无防备的睡着,那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的诱惑。
对于属于他的权利,他从来不会放手。屋子是他的、床是他的,而这个小女人也该是属于他的,他怎么会放过软玉温香抱满怀的享受?
她蹲在地上,直到那波羞耻的巨浪过去了,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算了,事到如今那都无关紧要了,反正我要回家了。”她不敢想像,要是再待下去,事情会发展成什么状况。
黑眸眯得更紧,进射出一丝恼怒。
“银儿,你丝毫没有将我先前说的话听入耳中吗?”
“什么话?”她傻傻的问。
“你我已经拜过堂,你已是我名义上的妻子。”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执意唤醒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