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任的,你才是现在的主母,对不对?"他瞅着她。
"你认得我?"她自认为平日还算深居简出。
"嗯!你进山庄那日,我曾经匆匆见你一眼,当时灵光一现,直觉你是之玄的新妇。"这是实话。
"楼上那位美人地为了何故被囚禁在此?"这不合逻辑啊,之玄爷的前任未婚妻?既有合意的对象,又为何发了甄选帖?莫非当中有古怪?
"这就说来话长了,如果你有兴趣知道,我倒是可以为你破例解说。"
她立刻点了点头,找了一块枯松木坐下。
"这心兰姑娘原在七年前就与之玄爷论及婚嫁了。而且他们也真是大伙心目中的一对墨人,很是恩爱。只可惜造化弄人……"他顿了顿后说:"那年冬天,下着大雪,之玄爷和一伙人到雪山猎狐,正在兴头上时,突然出现了一只大灰熊,那可真是骇人啊,之玄爷为了救心兰姑娘的爹,原本俊美的面貌,被灰熊给抓花了,可以用血肉模糊来形容。
"后来呢?"随着少年唱作具佳的描述,她的心也随之被揪得好紧。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总是戴着一张皮面具的原因了。
"后来,一行人算是平安归来,之玄爷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虽然痊愈了,面貌轮廓却也毁了。心兰姑娘初见之玄爷改变后的面貌时,也许真是被吓着了,昏厥在之玄爷的怀抱里,这重重的伤了之玄爷的心,这样的景况,任谁也会心碎的。等到心兰姑娘转醒后,不论如何解释,如何表明心迹,之玄爷已把自己深深藏在绝境里,谁也无法进入。"
听到这里,杜商商的眼眶早已噙满了泪水,原来她的夫君,心里居然有着如此痛撤心扉的凄民惨雨。
"这是那位鲁姑娘被锁在惊鸿楼的原因吗?"
"这不是囚禁,而是心兰姑娘自个儿要求要住在惊鸿楼的,因为惊鸿楼是山庄里所有别苑当中离紫薇苑最近的地方。"算来这也是一种痴心,鲁心兰的痴心。
可惜该懂的人却拒绝了解。
"美人因为之玄爷的面貌而拒绝成婚是不是?"在心里想着。杜商商是对那位鲁心兰有些不以为然的,明明之玄爷是为了救她的爹爹而受的伤,算来也是有恩情的,她怎么可以忘却恩情呢?
"可也不是这么解释----该怎么说呢?本来容貌变丑陋之后,任何人的心灵深处都难免会脆弱的,心兰姑娘惊骇的倒在夫婿的跟前,这个夫婿原也是个心高气做的伟男子,如何受得住?最后当然是解除婚约罗。这样的结果少不了令女孩家心碎,任她怎么哀求、哭闹也改变不了爷的决定。一个是心意已决;一个是泪湿了罗帕。"
杜商商仔细打量跟前这翩翩少年,不像是山庄的仆役;倒像是个故意穿着布衣的贵族。
突然--楼阁深处传来阵阵美妙的筝音。
"这曲子甚是悦耳,是那小姐的杰作吧?"虽听不出什么曲目,欣赏起来还是令人心应感动,沁人心脾。
"是的!这由于是唐朝梅妃江采苹的惊鸿曲。"原来那位鲁姑娘每回遇到心情低落,害起相思病时,即会弹奏乐音,一偿心中寂寥。
"从这乐曲里,可以很强烈的感受到弹奏者欲情筝音寄情的心思,可见鲁家小姐该也是性情中人。"唉!也许整个事件里她只是个局外人。不是吗?本来欢欢喜喜地等着嫁与如意郎君,谁知老天和她开了个玩笑。要给她的东西,临门一脚时又收了回去。
如果,当年不是鲁心兰的过失,今日也不会让她这一介平凡女子有机会为家乡的亲人谋福利。
这么说来,她还得感谢鲁心兰罗?要不是她,凭她杜商商,甭说是一千两黄金的聘金,就是一头牛、一头猪的牲礼,恐怕也会因逢乱世而赊欠着,在这荒年又是兵祸又是天灾的,赊欠聘金、嫁妆是很平常的事。
"哎呀,主母'姑娘',你哪来这么多的同情心和浪漫情怀呀?鲁心兰可是你的情敌耶,你这么大方的吹捧对手,不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这在他的看法里可是一件十分白痴、愚蠢至极的事,尤其对象是鲁心兰,通常在尚未见过她的面貌之前,都会犯了轻敌的毛病。
鲁心兰可不是普通女子,美人颜色天然妙而自不用赘言,惠质兰心更是我见犹怜,他的心里不禁为年轻主母担忧起来。倒不是说她逊色多少,美人滋味本来就各有不同,何况之玄爷或许喜欢这雪肤花貌、腰如弱柳的性情女子多几分也不一定。
"喂!小兄弟,别叫我主母可好?我在娘家闺名叫杜商商,直呼我的名字无妨,我听起来自在些。"旧时代的女人,是没有什么代号的,嫁人夫家后隐去了自家的姓氏和名字,将来神主位上写的也是夫家的姓氏。
"这样最好不过了,我也不是什么礼教束缚下的俗胎,你的性格正好合我的意。我叫卞小舟,今后咱俩就以商商、小舟互相称呼----你,不会觉得委屈吧?"小舟试探地问她,他不信世间有此奇女子,不论世俗阶级,愿与他这等小厮做朋友。
"怎会有委屈,我的出身,在许多高官富商眼里是微贱的,血液里没有一滴贵族的血;如果有人委屈的话,之玄爷才是真正委屈的人,我配不上他的富贵荣华。"她早已认清此一事实,从卞小舟说话的语意里,她明白那惊鸿楼上的美人定是名门闺秀,她这乡野女子有自知之明,若有一天之玄爷原谅了旧爱,准备重拾旧情,她这不算新欢的卖身女子,也不敢奢望恋栈。
郑之玄经过昨夜的缔结缠绵,早已把整个理智给搅乱了,天未亮即起身,梳洗沐浴后到练功房练了功。
练完功后,骑着纯血马,巡视着他的王国。
不知她起床了没有?
昨夜他的强取不知伤到她没有?该死的他,太久没近女色了才会见到她绝美的模样时,像饿狼扑羊似的强买了她,想必弄得她一身瘀青、啃咬的吻痕。
愈想愈令他不安,他从没想到一颗心会整个悬在她的身上,一盆火似的想要她,这种威胁不同以往,就连往昔对心兰也不曾有过的心慌意乱。
想到心兰,他的心又揪紧了,她应该知道他娶亲了,也许此刻正暗暗地恨着他。但……恨他什么?他从来不是负心之人。
又如何呢?当感觉不在,爱情远扬之时,他只得宁负美人恩情。
他,真的忘不了当年她看见他的模样时昏厥过去的惊悸。
不自觉地,马儿的步伐来到惊鸿楼外围地区,惊鸿曲悠扬的乐声传入他的耳中,他知道,每回心兰心绪烦扰时都会奏一曲惊鸿来解苦涩。他很少特意上楼看她,只有在每次出远门归来后,带着礼物亲自送给她。
这已是一种两人之间不成文的默契。久了、也成习惯。
跃了马背,悠闲地踏人惊鸿楼,每回经过写着楼名的匾额时,心中总有一丝莫名的情怀,这惊鸿楼是他取的名,本来他的用意是要让他的爱妻随意运用、独处之地,却给心兰要了去,她说这里本来就是为她而建的。他承认,原本他也认为他会娶她的,所以,她要在惊鸿楼起居,他也不坚持非如何不可。
心兰见他靠近,弦音立刻收起,缓缓起身。
这楼里除了一般房舍结构之外,还为心兰特地整建了此处琴室,让她风雅时可以抚琴慰寂寥。
"你还是娶亲了,为什么这么残忍?"她昨夜一夜无眠,贴身丫鬟告诉她之玄昨天由花刺子模回来,匆匆忙忙地成了亲,而且新娘子昨晚是在紫薇苑过的夜,这一记晴天霹雳令她心碎至极。七年了,整整七年的时间,仍然不能弥补她的无心之过,不论她如何的努力,如何的委屈求全,之玄给她的就是另娶她入来惩罚她。是的。这一定是他的惩罚,惩罚她的"残忍"。
因为痛苦,所以她的声音听起来如泣如诉。
"我要子嗣来继承我的事业。"这就是他的回答。
"我可以给你子嗣,你是知道的,我是这么的爱你……"她终于崩溃的哭了。
他冷冷的笑,比哭还令人心疼的声音。
"之玄,让我看你的脸好吗?你会发现,我一点也不怕了,真的。其实,我从来也不曾怕过,相信我。"
她趋向前,想要摘下他的面具,他反应敏锐的逃开。
"不!你曾有过一次机会。"他拒绝道。
"之玄,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真的不怕了。"
他还是摇头,而且无情的说:"不要试图改变什么,我已是个有家室的人。"在传统社会三妻四妾的伦理下,人是很另类的,这种想法,早在十多岁时即已萌芽。
"她也不在乎你的面貌吗?"她挑起他的痛苦,她不相信会有女人一点也不怕他的伤痕。
她知道她成功地刺伤了他,因为她看到他瑟缩了一下。这让她信心大增,她还是有机会得到他的,只要那女子看了他的面貌后,露出一丝的厌恶,她相信之玄不会留下那女子、肯定会送她回家乡,然后送她一纸体书。
"不急,时机成熟时我自然会让她看我丑陋无比的面貌。"他真的不确定他的小新娘在看到面具下的他后,会是怎么样的反应,但至少暂时不能冒险。
"你愿意等待时机成熟才让她看你的面貌,为什么当年你要那么直接的让我面对呢?为什么不也给我时间适应?"这是她最不能平衡的一点,她认为,只要给她时间消化、调适,她会习惯他的容貌,何况现在的他,早已用面具掩饰了他的伤痕。
"因为我以为我们之间的爱足以克服我的丑陋,所以我像个赌徒似的冒了险,哪怕是只有一丝机会,我也愿意尝试,虽然结果竟是如此残酷,我赌输了,你对我的爱只不过是表相的爱、皮相的情,你不爱我的灵魂深处,所以你会嫌恶我,会说出:'好恶心'这句话。"
他的目光盯锁着她,令她浑身一冷,曾经,他的目光对她只有无限缠绵、无限柔情。她那多情的情郎到哪里去了?她追寻不着了。
"如果,杜商商也像我一样肤浅呢?"她充满了挑衅,她不认为世间有奇女子。
他一点也不意外心兰连他妻子的闺名也探听得一清二楚,心兰是个聪慧的女子,若不是身为女儿身,在朝为官也不是不可能。
"我说过,我要的是子嗣,郑家的继承人,我对她没有深切的盼望,若她不能忍受我的容貌,我会尊重她的选择,留下来,或是回家乡。"这是他早先就打算好的,他不是自私的人,非要拴住她不可。
不过这也只是郑之玄现在的想法,在陷入情网之前任何人都可以滞洒,爱上了呢?能够一如往昔般豁达吗?
鲁心兰思索着他的话,分辨不出他对杜商商的心思,他愈来愈令人难以了解也愈来愈深沉。她看他由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锦囊递给她,"这是我由花刺子模给你特地携回来的翡翠醉鱼花手锡。"
她接过银子,细细把玩着翡翠绿的剔透,醉色花雕工细致,"这应该是送给你娘子的定情之物。"
"我替她另外准备了珍宝,这醉鱼花翡翠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今后我的一切将是我娘子的。还是老话一句,你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好好打算打算。"说完话后,郑之玄离开了惊鸿楼,飞马而去。
驾马丽去的身影,恰巧落入在花丛里散步的杜商商眼里,她倒是一点醋味也无,只是在心里想:之玄爷到惊鸿楼找鲁心兰,可见他对她仍是有情,那又为何不与鲁心兰成亲呢?还是另有隐衷!
杜商商不妒不嫉实则因为她对郑之玄还未有刻骨铭心的情憬,仅当他是恩人。是老大爷,给了她千两黄金的活菩萨。在她的心里,还没有将他视为丈夫,也未将自己树为他的妻子,所以自然不会打翻酷坛。
她走出玉兰花林,抬起碎石路上的小白石,她微蹙着眉,脸上的表情是疑惑的,在她仍停留在沉思冥想之际,身体突然被一股力量推倒在地,然后听到一阵嘶哑的叫声:"姑娘姑娘别生气,生起气来没人爱,哈哈哈--来追我啊,来追我啊----"
杜商商回过神来看向那人,竟然是个小矮人,穿着倒像个尊贵华丽的王爷。
他又跑向她,推了她一下,"来追我啊,来追我嘛!"
她不解的看着他,想来这惊鸿楼附近怎会净住了一些怪人,上午的卞小舟,现在的小矮人。
"你不认识我吗?"
见她摇头,他又说:"我是李总管的弟弟,中了一种毒,模样矮了好几寸,其实我已经快十九岁了。"
"谁喂你吃的毒?"她问。
"我自己喂我自己的。"他一到满不在乎的表情。
"你想自杀不成?"她看着眼前的怪人,谨慎的防范着。其实他看来不像会伤害她的样子,多半是想同她玩耍吧,山庄里的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没个闲人陪他玩,他大概是闲慌了。
他笑着说:"不是自杀,而是尝试,结果也不知是吃了啥怪花怪草,把我给搞成这模样,一年矮一寸,我也真是担心极了,要是再矮下去,怕要用不了几年,我会渺小如地上的蚂蚁。"他蹲下身,汲了泉水喝了几口,顺手拔起大理石旁新生的嫩草,丢入口中嚼着,似有好滋味。
"小兄弟,你这样胡乱吃花吃草,万一又误食了毒花、毒草,如何是好?"商商不由得为这新认识的朋友紧张。
"叫我李非,是非的非。你为我担心,我随身携有百毒不傻大仙丹,一有古怪,吞它个一颗两颗即可解毒。"
原来这李非曾有奇遇,十几岁那年和哥哥李标同之玄爷到祁连山买种马时,不小心吃了有毒怪花的花蜜,将死之时,睡倒路边,正懊恼自己一时贪玩,溜出哥哥下榻的别馆,恐要天人永隔,恍惚之际,有位仙人似的姑娘,掏了瓶仙丹喂了他两颗,也不等他完全转醒,留下仙丹和制作仙丹的妙方,展了轻功,几个起落,消逝无踪。
自此以后,李非成了仙丹的传人,试过几次名的效用,皆屡试不爽。
商商听着仙丹的来路,听得太神。问他:"既有此等高人,怎么不试试找她问问可有解你身上怪病的药方?"
"追寻不着。之玄爷每到一处高山峻岭,都试着替我打探那仙人的踪迹,总是令人失望。"李非低垂着头长叹一口大气。
"别气馁,天无绝人之路,总有法子的,或许下回你又会碰到仙人的同修什么的,怪病自然医得好。"商商见他心碎的模样,急着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