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谁教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行使否决权的权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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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腾腾的浴室里有着温仲熙细心准备好的满缸温水,浴缸旁的架子上还有温仲熙送进来的替换衣物,以及刚开封的薰衣草沐浴乳,端木凌说那可以让谷月寒紧绷的心情放松一点。
可是就现在的情况而言,需要放轻松的人好像是雷夕恒才对。
一踏入浴室,雷夕恒便往方才刻意请温仲熙送进浴室的椅子上一坐,然后打开他的医学书看了起来,对于瑟缩在旁、一脸茫然无措的谷月寒,他只是回头瞄了她一眼,叮咛道:“快点洗吧。”
随后他回过头去继续看书,对于谷月寒全然不予理会。
谷月寒盯着雷夕恒宽阔的背部发呆了好半晌,她转头望向热气腾腾的浴缸,接着小心翼翼地脱下染满血迹的连身长裙与贴身衣物,然后弯腰掬起一盆水,开始清洗手臂与脚上的污垢和干涸的血渍。
泡沫混入鲜血,慢慢地流入排水孔中,谷月寒怔忡地瞧着血丝流逝,脑海里仍是一片空白,几乎没什么思考能力。
机械化地听从身旁这个陌生男人的嘱咐,是她目前脑海里仅剩的念头,但若要问她为何如此信任雷夕恒,甚至甘愿跟着他回家、一起沐浴,这个答案却是连她也不知晓的。
她忘了原因。
忘了父母身亡的刹那间所领受到的恐惧感,忘了看见雷夕恒的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的念头。
浸入温水之中,她抓紧湿透的毛巾轻抹着脸颊,视线仍是胶着在雷夕恒身上。
目前,她只知道那宽阔的黑色背影令她安心。
哗啦哗啦的水声说明谷月寒正在沐浴,雷夕恒忍耐着热气与不时泼溅到脚边的水花,脑子里想的事与医学知识全然无关,全是谷月寒的身影。
他不懂谷月寒为何会这么信任他。
不过是刚见面罢了,就算因为惊吓过度,就常理而言,也应该是昏倒或疯狂哭喊才对,至于现下的情况,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因为谷月寒一切的反应看起来就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孩。
莫非她在惊吓过度的同时,也丧失了部分的记忆吗?若再加上心智年龄的突然退化。
雷夕恒专心于谷月寒的病情分析,倒没再注意她的行为,直到他感觉身后飘来的幽香。
谷月寒哑着嗓子,伸手轻推着雷夕恒的背部。
“怎么了?”雷夕恒连头也没抬,只是径自盯着书本瞧,尽管他并没有把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文字给看进眼里,但为了避嫌,他仍旧没有回头。
谷月寒没有出声,只是扯扯雷夕恒的衬衫,好半晌,她见雷夕恒依旧是文风不动,索性绕到他面前。
“你……”看见一双裹在睡衣里的长腿,雷夕恒才抬起头,果然瞧见一件浅粉红的衬衫包裹着谷月寒。
看上头还有着细致的花纹,雷夕恒心想这八成是四弟雷以秋设计的吧!怪不得跟谷月寒那一脸清秀根本无法配合。
叹息了一声,雷夕恒站起身,这才注意到谷月寒的个头有多么娇小。
还淌着水珠的细嫩脸颊透着团热气而发红的桃色调,晶莹的黑澄眸子闪着雾气,不知道是哭过了,还是被蒸气朦胧了眼。
略显宽松的衣领露出谷月寒纤瘦的颈项,与她自衣袖中露出的一截细致藕臂,让她看起来更是弱不禁风。
“有什么事?洗好了的话就走吧!”雷夕恒指指浴室门口,“脏衣服丢外头就行。”
“不!”谷月寒摇摇头,张嘴发出今天的第二个单音,她指着雷夕恒身后的浴缸,再扯扯他身上染到血迹的衬衫,摆明了是要他进去洗澡。
“我?”雷夕恒挑了下眉,他盯着一脸认真的谷月寒,问道:“你不是想要我进去洗澡,然后自己待在这儿陪着我吧?”
谷月寒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雷夕恒头大地瞧着这个心智年龄倒退起码十岁的女人,心想自己真是找了个大麻烦回来。
“你先出去,我待会儿洗好就出来。”雷夕恒把谷月寒往门外推。
开什么玩笑!他陪她进来洗澡就已经被兄弟们嘲笑过一回了,再要他跟着下去洗,那票吵死人的兄弟不大大讽刺他一番才有鬼!
“不!”谷月寒死命地抱紧雷夕恒的手臂,“不要!”
“你!”雷夕恒瞪着谷月寒欲哭似的脸庞,再想想她的遭遇,心又软了下来。
“好吧,那么你到旁边去,坐在我刚才坐的椅子上头。”
谷月寒点点头,乖乖抱着雷夕恒的原文书坐到椅子上头,自动自发地背对着他,而且还有模有样地翻起书来。
雷夕恒拿她没辙,只得从衣架上拿下一件雷家浴室常备的浴袍,换下身上的衣物,开始清理一身的污浊。
一边洗澡,雷夕恒还得盯着谷月寒的一举一动,倒不是担心她回头,而是担心浴室里弥漫的蒸气会把她给热昏了。
只见谷月寒随意地翻着书页,像在看书,又像在发呆,还不时地张嘴打呵欠,过了没五分钟,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向右倾,终至靠倒在墙壁上。
雷今恒正好离开浴缸,瞧见谷月寒动也不动,心想她该不会是热到昏头了吧?
匆匆套上浴袍,雷夕恒走到谷月寒身边,探头一看,发现她早已经睡着了,只是双手还抱着书不放,那绞紧的小手仿佛在宣泄她心里的不安。
轻叹一口气,雷夕恒知道自己将暂时离不开这个小麻烦了。
轻轻抽走谷月寒手里的书本搁到架上,雷夕恒弯身抱起她,并且尽可能地不惊动到她。
让她好好睡一觉、好好地休息,也许是到目前为止,对谷月寒来说最好的方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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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我当你们怎么进去了那么久,原来是在洗鸳鸯浴呀?”雷以秋正抱着几瓶冷饮从厨房里出来,一瞧见抱着谷月寒的雷夕恒,立刻迎上前去,一脸兴致勃勃地问:“我说夕恒呀,你也太心急了吧?亏你平时那么沉稳冷静,怎么今儿个手脚这么快呢?”
“闭嘴。”雷夕恒瞪了嘻皮笑脸的雷以秋一眼,应道:“别来吵我,我已经很烦了。”
“这是什么话嘛!我好意关心你呀!”雷以秋不满地失声抱怨:“真是冷漠的家伙!”
“够了,以秋,别吵醒了可爱的小姐,要知道她可是刚遭逢了丧亲之痛,别在这儿说风凉话。”雷炽凑近雷以秋,一手抽走他怀里的饮料,径自开瓶喝了起来,“到客厅看电视去吧你!”
“喷、真是的,我不过想让月寒不再那么难过罢了,别一副我是坏人的模样好吗?”雷以秋抱紧怀里的冷饮,免得再度遭受雷炽的偷袭。
刚整理完厨房的温仲熙推着一群人往客厅走,“好了,别站在这儿闹,到客厅沙发上坐吧。”
“不用了,我回房间去。”雷夕恒摇头,“仲熙,客房收拾好了吗?”
“这个……”温仲熙瞄了眼雷夕恒怀里的谷月寒,低声问道:“谷小姐会愿意自己睡吗?她现在这么黏你……”
“难道要我陪着她睡吗?”雷夕恒闭上嘴,做了个深呼吸,他实在不想发火,但家人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态度总让他觉得谷月寒好像原本就是雷家一份子似的!
他知道谷月寒是真的很可怜,但是无端被牵连的他呢?就不倒霉了吗?怎么就没人替他想想?一票人心净向着谷月寒!
“这个好像也不太好。”温仲熙轻蹙着眉头,“不然这么办吧,反正她现在已经睡着了,等一下应该不会再缠着你,所以今晚我先替她准备客房让她好好休息,也许过了今天,她的精神状况会好一点也说不定。”
“就这么办吧。”雷夕恒点了点头,心想总算听到句人话了。
“夕恒,你要丢下月寒?”雷以秋耳尖地听见,半趴在沙发客厅上嚷嚷:“这么做不好吧?万一她半夜醒来找不到人呢?”
“以秋,你跟她很熟是吧?开口闭口月寒月寒的叫,不怕你的老婆生气?”雷军丢过去一记嘲笑似的白眼。
“只是叫月寒而已还好吧!”端木凌听见雷军的话,连忙站出来为心爱的丈夫辩解:“平常他叫我都叫小凌凌不是吗?连呢称都没取,代表他对谷小姐没兴趣嘛!所以不用担心吧?”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爱妻!”雷以秋抱过端木凌,往嘴唇上就是一个响吻。
“以秋!”雷旭严肃地纠正道:“别在大家面前打情骂俏的,成何体统?”
“没关系啦!二哥,大家都已经满二十岁了嘛!”雷柏生不介意地摆摆手,笑声却听来刺耳。
“够了,你们都给我安静点。”雷夕恒一直抱着谷月寒,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手酸。
而且再让大家商讨下去,只怕待会儿谷月寒会被他们吵醒,那他就不得安宁。
突然地,雷柏生瞪大了紫仅色的眼瞳,定定地往前瞧去。
“怎么了?”雷军顺着雷柏生的视线望去,却对上一双迷蒙的黑眼瞳。
“糟喽!”雷以秋吹了声口哨,“夕恒,看来小可爱被吵醒了。”言下之意就是——
可怜的夕恒,今晚你是别想好好睡一觉了!
第三章
“你自己睡不行吗?”雷夕恒和谷月寒在客房门口僵持了半天,谷月寒仍是不肯妥协。
“不要!”谷月寒的泪爬满她纤瘦的小脸蛋,一边哭着,她摇着头,拉住雷夕恒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放。
她怕那种被抛下的感觉,独处令她感到不安,甚至会让她吓得全身发抖。
一幕幕闪光自脑海里掠过,就像在车祸瞬间发出的刺眼亮光,令她惊恐不已。
只要一闭上眼,她的世界里便充满那些黯然的腥红色,那弥漫四处的血迹,与白亮的光芒不停交织而过,令她感到触目惊心。
也许这就是她之所以想依附着雷夕恒的原因。
他有着宽阔的肩与垂散脑后的黑发,看起来值得依靠,那黑色调仿佛有着安定人心的作用,让她的恐惧感一下子减少许多。
若是雷夕恒不在她身边,她想,她必定难以成眠吧!她甚至会受不了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响起的尖锐煞车声与玻璃破裂声,最后落得疯狂的下场。
她不想变得如此。
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
虽然现在一时之间,她还回想不起来,但是……
她会想起来的,她相信她可以的,只是,现在、此时此刻,她需要雷夕恒。
“我知道了。”雷夕恒发出今天不知第几次的长叹,“只有今晚,今天是特例,以后别想我再陪着你,听见没有?”
“夕恒!”雷旭蹙眉,声音如晴空响雷一般直劈往雷夕恒耳里,“你给我有点分寸!什么叫作特例?你绝对不能跟谷小姐一起睡!”
“你自己去跟她说。”雷夕恒轻松地将问题丢还给雷旭。
雷旭瞧着泪涟涟的谷月寒,再看看她纤柔小手使劲抓住雷夕恒的样子,发现自己实在说不出“你给我放手,自己到客房睡”这种话来。“哎呀,我说旭呀,你就通融一下吧?你没瞧小可爱这么可怜,你就别硬着心肠拆散他们嘛!”雷以秋看不过去,索性出面打国场。
但其实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雷以秋绝对是为了看好戏,而不是为了帮谷月寒才这么说。
“二哥,他们连澡都一起洗过了,现在再来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是不是太晚了点啊?”雷柏生向来是站在弱者那一边的,何况谷月寒都已经哭成那样了,任谁都会心软的。
“是嘛!柏生说得有理,所以旭你就别再搅局了吧?”雷以秋连忙接下去说道:“反正夕恒这种清心寡欲的人,就算让他跟月寒同房又同床,他也不会跟小可爱月寒闹出什么事情来的啦!你呢,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回房睡你的觉去吧!”
“同房又同床还闹不出事情来,你当这家伙‘不能’啊?”雷军口没遮拦地说着意味深远的话语,霎时惹来四方的白眼。
“我说亲爱的小军军……”雷以秋率先发难,他绕到雷军身旁,一手勒住他颈子,一边低声警告:“你给我听好,限制级的话题呢,少在小姐面前发言,听懂没有啊?”
“痛死了!雷以秋!你快给我放手!”雷军挣扎着叫嚷。
“还这么凶?你太久没让我打一顿,皮在痒了是吧?要不要叫炽好好教训你一下?”雷以秋不由分说地拽了雷军往二楼房间走去,临走前还抛下一句:“夕恒,你今天好好陪陪月寒小亲亲哦,免得她又吓到了。”
“乐天的家伙。”雷炽瞥了眼雷以秋离去的身影。接着说:“都已经半夜了,那我也去睡了。”
“我也得快点睡觉了,明天一大早还得出门呢。”雷柏生说罢,一溜烟似地跑掉了。
“旭,你呢?”温仲熙苦笑着瞧向半天没吭声的雷旭,“怎么样?你还想反对吗?”
“我……”雷旭绷着脸望向驻足门边的雷夕恒,心里纵有万般不愿,还是得点头。“我知道了,我不再提这件事,这总行了吧?”雷旭叹道。
“那么夕恒,谷小姐就拜托你了。”温仲熙微笑着将手里的温牛奶递上,“睡前让她喝点热牛奶吧,有安定精神的功效,身体暖和的话也比较容易睡着。”
听见大伙儿的话,雷夕恒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我知道了。”万般无奈下,雷夕恒轻轻地点头应了声。
至于谷月寒,她听着雷家兄弟们往来快速的对谈,空白的脑子根本无法立刻消化,只能张着眼愣愣地看着雷夕恒。
她知道雷家兄弟在讨论她的事,但不是很能明白其中有什么问题。
但她听出了一个结论——
今晚,她将不会感到孤独、寂寞、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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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雷家大宅里警铃大作。
温仲熙与雷军率先赶到“出事”地点,只见一个四十来岁、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倒在雷家大宅前院的草坪上,头发凌乱、样子极其狼狈。
“救命!”中年男子看见雷军和温仲熙,连忙出声求救。
“怎么回事?”温仲熙纳闷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男人,“你还好吧?先生?”
“我不知道,我好像触电了。”中年男子勉强开口应了几句。
“当然会触电了,你没有经过我们同意就擅自闯进我们雷家,不是小偷是什么?所以我前两天刚装上去的防盗系统就启动了。嘿嘿,这是你自作自受!”雷军得意地笑道。
温仲熙皱起眉训斥:“军,不是告诉过你,要装新系统前得知会大家一声吗?万一炽喝醉了,半夜回家时被电到,那该怎么办?”
“哎呀,不会的啦!我早就把我们家里所有人的资料都输入了,只有外人才会被电到啦。”雷军自傲地反驳:“这下子旭应该会答应把公司的大楼交给我改装防盗系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