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外面都是灰尘,落进长毛地毯上,吸尘器很难吸出来的。”他蹙起眉头。
“我没付你薪水啊?”萌萌酷酷的一句话兑得他无话可说。“开不开随便你,反正有所求的人又不是我。”
算他倒楣。
范孤鸿喃喃唠叼着解开袋口的结。
“咳咳——”一阵扑鼻的尿骚味几乎呛走他的呼吸。
“抱歉。”萌萌闪在遥远的另一端说风凉话。“苏格拉底看中了几幅画,特地在画轴上标明它的所有权。”
他嫌恶的交代维箴。“回头提醒我将它‘绑’起来。”
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后,他低头拿出挤塞成一团的临摹字画。
“等一下。”清冷有力的命令制止了他的动作。“你就这么自动自发?”萌萌闲闲的掸掸手指早。“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不肯讲规矩的人就不够上道。阁下闯荡江湖数十载,连这种区区小事也忘记了吗?”
换言之,此路是她开,此树是她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维箴勇敢的站出来仗义执言。
“萌萌,范对我们家尽心尽力……”一记冷眼杀过来,她立刻被瞪得乖乖的。“我……我什么都没说。”
“好吧。”范孤鸿点晃出同意之色。“我还在想呢!太容易弄到实在缺乏成就感。你想开多少价码,划下道儿来吧!”
“委托你前来买画的人愿意支付多少?”萌萌索性直接杀进买方的底限。
“不一定,重点在于我能够以多少代价为他取回。”
“我换个方式问好了。”唇角狡猾的冽笑实在不像一个二十岁年轻姑娘的神情。“对方付给你多少车马费?”
“嗯……”他抠了抠鼻梁,思忖着应该回答哪个数字较为妥当。
“对哦,我也很好奇。”维箴睁着水灵灵的大眼,一闪一闪的望着他。
惨!他已承诺过不会失信于她,在他的原则里,所谓的“不会失信”亦包括“诚实”。虽然他以谎话诳骗,她们俩也不见得抓得出把柄,可是这牵涉到原则问题。
“二十万。”简短两个字,期盼她们俩别再追问细节。
“二十万?”维箴惊呼。“这一大袋假画拿到市面上兜售,全部还卖不到五万块。”
但萌萌岂是省油的灯!“币别呢?”
唉……
“上面印富兰克林人头像的那一种纸钞。”他抑郁的坦承。
“美金?”维箴险些站不住脚。“二十万美金买一副假画?”
“这告诉我们一件事——买主黄天林显然很爱他儿子。”这是范孤鸿唯一而忧郁的解释。
“好。”双掌一合,小慈禧立刻有了计较。“既然你只收二十万,我们卖方也不好意思狮子大开口,马马虎虎,就比照你的条件好了。”
“萌萌!”维箴真的站不稳了,当场软软地瘫坐进沙发里。
范孤鸿心念电转,突然嘿嘿笑了两声。
“抱歉,我只愿意出价八千块美金。”他不只负责找,还必须找得合情合理。四十万美金买一幅假画,无论如何都太离谱了。即使黄天林愿意咬着牙硬吃下来,两人的顾主关系也会受到损害。他从事的是服务业,必须考量一下客户的事后满意度,这关系到他的职业道德。
“如果我不卖呢?”萌萌也跟着冷笑。
“如果你不卖,顶多算我任务失败,却能为我的客户省上总计四十万美元的花费,黄天林即使觉得可惜,也不会遗憾到哪里去。”他凉凉的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根香烟,不经意的开口:“这件CASE原本就是我在休假期间临时接下来的,就算无法完成,我也没有什么失落。八千块,随你爱要不要,反正这幅画放回垃圾袋里,一个子儿也不值。”
切中要点。
萌萌面无表情地凝视他,像透了猎人紧紧盯觑着猎物,随时想找出不为人知的弱点。
“一万块。”出乎大家意料,还价的主角竟然是维箴。
“什么?”他一愕。
“一万块美金,否则不卖。”维箴扬高下巴睨望他。“爱要不要随便你,反正这幅画卖得出去就算我们赚外快,卖不出去也是理当如此,我们没什么好可惜的。”
“好。”啪啪啪!萌萌拍掌鼓励。范孤鸿又好气又好笑。这女人居然阵前转移矛头,帮小慈禧欺压善良百姓。看来他低估了叶萌萌在另外两位成员心中的地位。
“成交。”尽管任务达成,维箴的临阵倒弋却让他陷入极度不平衡的心态。
萌萌伸个懒腰,准备回楼上补睡午觉。
“整包垃圾袋全部交给你吧!”她摆摆手,送出顺水人情。“其他的画作就视同小费,不用找了。”
废话!她们摆脱这包垃圾都来不及了,还找什么零头!范孤鸿嗤之以鼻。
“你哦。”现在他只想兴师问罪。“你居然不帮我说话,转而替那个鬼丫头撑腰。”
“她是我妹妹耶!你呢?你和我又非亲非故。”维箴瞪圆了眼睛,比他更振振有辞。
“我……”范孤鸿登时语塞。
去他的!决定了,他要以最迅捷的速度和她攀亲带故。
第九章
范孤鸿承认,每回前往医院探视强强,他的心里总是惴惴。说真格的,他和小孩子、小动物实在频率相差太远。直到现在他仍然搞不懂,苏格拉底与强强怎会成为他生命中的常客。
小笨狗终于与他化干戈为玉帛的原因,他能了解。在那只蠢狗眼中,自己拯救了它年龄最相近的挚友,于是它大方的将范孤鸿三个字加入“苏格拉底友善名录”里。可是,强强打从一开始就对他另眼相看,这就让他想破脑袋也找不出原因了。大部分孩童都认为他看起来很吓人的!没事让个小鬼头粘着他,实在太没面子了嘛!
他靠着医院门外的石柱,百思不得其解的抽着烟。
改天非得找那个小鬼调查清楚不可,事关个人荣誉问题。“范?”维箴探出门口轻唤。“快点进来了,你还在外头抽烟!”
问题的解答就出现在他眼前。
可不是吗?这两种小动物皆借由她的穿针引线,交织进他的生活圈子。
维箴是那种小孩子信赖、小动物欢迎的女人。
很合适当妈妈,他忽然想到。
“我一定得进去吗?”他慢吞吞的直起腰,被她一路拖拖拖,拖进电梯里,直上四楼的小儿科病房。
“你好奇怪。”维箴瞪他。“私底下协助强强时,表现得既主动又热心;明着拉你去看看他,你反倒拜访债主似的。”
“那不一样。”他喃喃地盯着数字光键。“我替他出面向姓苏的计公道,既有人可以扁,又有沙包可以踢,而我恰好很喜欢揍人!”
她又好气又好笑。八成每个男人天生都有几分暴力倾向,差别只在于控制力的强弱而已。她真的不懂,范也不是排斥强强,他甚至可以称得上喜爱小家伙,就不知道他在别扭些什么,每回在小男生面前都显得酷酷的,仿佛打不定主意该拿小了一号的人类如何是好。
他最好趁早习惯与人类长大之前的品种共处,总有一天他自己也会成为父亲的。
两人来到特殊病房外,“苏泳强”的名牌贴挂在门上。
“我一直纳闷,”他低头咬她耳朵。“姓苏的是不是期望强强将来成为游泳国手?”
维箴笑瞪他一眼,“进去。”
“高小姐,张护士刚才带强强到游戏室去了。”一位护士正好从隔壁房间走出来,微笑着告知。
“谢谢。”
两个大人转移阵地,前进走廊底端的大型游戏间。游戏间的外墙,上半部分采用强化玻璃建材,因此从走廊外可以直接看进里头。两人抵达门口,小家伙已经瞄见他们,高兴地用力挥手。
苏伟翔的重手并未在强强身上留下永久性的伤害,经过两星期的调养,他的外伤大都痊愈了,再经过几天的观察,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可以顺利出院。至于心理复健部分,倒是急不来的。
“强强。”维箴蹲下身子,迎接小男孩飞扑过来的重力。
小孩子的复原力相当惊人。由于长期的暴力阴影获得解除,强强除了偶尔仍有梦魇的症状,其他时间明显比往昔开朗许多。
“叔叔。”小男孩偎进她怀里,羞涩的笑却抛给大英雄。
“嗯。”范孤鸿点了点头,迟疑一下,终于伸手在小家伙的下巴部位搔弄两下。
“你在摸狗啊?”她忍不住笑出来。
他怎么晓得摸小孩和摸狗有什么不同?以前向来是小强强自动靠近他、接触他,他又没有采取主动过。今天破天荒头一遭,她该偷笑了。
不知感恩的女人!
“你陪强强玩,我去找他的主治医生谈谈。”若非担心板起脸来会吓着小家伙,他早就拉长晚娘脸了。
“叔叔再见。”强强向他挥挥手。
“在医院里不能说‘再见’。”维箴温柔地拂开小家伙汗湿的刘海。“强强,下个星期就要出院罗!出院之后搬过来跟阿姨住好不好?”
小脸蓦地笼上一层阴影。
“爸爸……”他的食指放进嘴里啃咬。
维箴抽出他的手指,在他额上印下抚尉性的细吻。
“爸爸和警察叔叔一起去吃饭,可能要吃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所以他不会再出现,也不能再伤害强强了。”她谨慎地措字遣辞。如果直接告诉他——爸爸被警察抓走,小孩子荏弱的心灵反而会生出罪恶感。
小男孩盯着自己的脚尖。良久——“强强做错事,害爸爸好生气。”他几不可闻的咕哝。
红热的感觉蒙笼了她的眼眶。维箴深深呼吸调顺了气息,警告自己必须在小孩子面前表现出稳定的一面。
“强强,”她抬起小男孩的下巴,以最丰沛的爱意灌输进他的眼底、心里。“你没有做错事,做错事的人是爸爸,他不应该打你。”
“可是,爸爸说……”他犹豫着,不知道要相信哪一方的说法。
“爸爸说错了。”她断然地道。“强强,你相不相信范叔叔?”
“嗯。”他的偶像!强强用力点头。
“范叔叔说,强强是最乖、最可爱的小孩。”
“真的?”他眼睛一亮。
“对,范叔叔比你爸爸聪明,也比你爸爸勇敢,所以强强要相信范叔叔的话,长大之后变成像范叔叔那样的大好人,知道吗?”她有板有眼的展开机会教育。
“知道。”小家伙精神振奋的应道。
阳光的颜色渲亮了他的眉宇。或许,阴云淡散的时候已在不远的将来。
大好人?
门外,范孤鸿倚着另一面墙壁,反复咀嚼着新加封在头上的桂冠。
他是大好人?恶……想到就毛骨悚然。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把“范孤鸿”和“大好人”放在同一个句子里。
这证明了两件事:一,情人眼里出西施。二,那女人真的爱他,只是她自己还没发现。
那么他呢?
范孤鸿侧望着游戏间。维箴和小家伙喁喁谈笑,时而温暖的相拥在一起。莫怪乎天主教崇尚圣母抱着圣婴的塑像,的确,女人与小孩相处时,她们身上所迸散圣洁的光环让人不自觉的受到撼动。
应该就是她了。他想。他总以为自己不曾刻意地寻觅过伴侣,直至此时此刻,他们相遇在地球的另一半,他才恍然惊觉,宿命本身自有一把绝妙的弦琴,牵引着芸芸众生伴随它的奏起舞。
就是她,他的未来,他的爱。
***
商场如战场,纪汉扬纵横商场无往不利,难免会结下仇怨,一直以来他也有所自觉。可是,大白天来到女友家门口却被两个昔日盟友围堵,犹有甚者,两人还强拉他到庭院角落,两张峻颜露出欲置他于死地的凶狠,若要求他仍以平常心看待,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我做错了什么?”他叹了口气,冷静的面对两个男人的怒气。
“我警告你!”范孤鸿的手肘架在他心口,随时打算往前一压替他了帐。“你给我进去和那个小慈禧沟通清楚,如果她继续教唆维箴反对我,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换我说!”彭槐安挤着同样狰狞的面目顶开难兄难弟,一记手切比画向他的颈项。“我也警告你,叶萌萌如果再不收敛一点,继续劝服双丝拒绝我的求婚,我可不保证自己失去理智后会干下什么凶杀重案。”
“萌萌教唆那两个女人别嫁给你们?”纪汉扬一脸不信。萌萌巴不得赶快把她的继母大人和继姊送出门,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哪可能临时转了性子。
“这是我们俩亲眼看见的,难道还作得了假?”彭槐安怒吼。
“每天晚上我哄得维箴就要点头说YES,隔天她和叶夫人、萌萌关进书房里交换过意见,马上又愁眉苦脸地出门回答我:她、不、想、嫁!叶夫人那头也一样。你自己说,这不是萌萌教唆的,又会是谁?”范孤鸿怒气不息的指控。
彭槐安听完难友的陈述,用不太爽快的语调插嘴:“请你别再称呼我孩子的妈妈‘叶夫人’好吗?”
“叶夫人有了?”两位男士异口同声,齐齐露出欣羡之色。
准爸爸得意洋洋的拉了拉衣领,向他们炫耀。“咱们三个‘能力’有别嘛!不好意思,领先各位一步。”“高兴什么?人家又不肯嫁你。”范孤鸿泼他一盆吃味的冷水。
一刀毙命。彭槐安狠狠瞪他一眼,苗头又对准纪汉扬。
“归根究底,都是你那口子在兴风作浪。”阴森森的獠牙咬得格格作响。“我不管,你给进去收拾残局。如果我儿子出世之后,父亲栏只能填写‘不详’,你那个宝贝萌萌的皮就给我绷紧一点。”
“她们现在又关进书房里嘀嘀咕咕了。”范孤鸿也同样咬牙切齿。
“两位男士,请冷静下来。”纪汉扬拍开他们手来脚去的威协,抚顺西装上的皱摺。“我相信一定有误会,萌萌不可能绊阻两位的终生大事。百闻不如一见,我建议咱们亲自前往现场,进行实况探勘。”
“走就走!”范孤鸿扯住他领带往屋里扯。
“今天务必让你心服口服。”彭槐安重重地点了点脑袋。
***
屋外的苍芎仍然以它的宽阔包容着芸芸众生,书房内的气氛却沉窒而哀伤。
萌萌瘫在书桌后面。面对两位冥顽不灵的家人,她只能无力的吁叹着长气,第一次发现她也有克不住继母大人与高维箴的时候。
“我已经连续演讲了七、八个下午,说得我口干舌燥、四肢无力,你们到底听进去没有?”她虚软脱力的下巴顶在桌面上,连发声也是有气无力的。
“听是听见了……”维箴迟疑的侧瞄向继母大人。双丝挽着长女的柔荑,下唇微微颤抖着。“可是……”她吸吸鼻子。“可是我们不愿意照你的话去做。”
“为什么?”萌萌用力挺起上半身。“你们以前不是听话吗?我又不会陷害你们,而你们也一直信任我的决定,为什么在这件重要大事上突然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