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辙严像座山似地耸在她面前,微风轻拂那一头狂放黑发,粗黑的刀字眉下,一对黝黑的眼珠正兴味十足地打量她。
「师父?」梦蝉眨了眨眼,不争气的眼泪又淌了下来。师父听见她方才背的了吗?
日光中,他黝黑的瞳眸像两潭宁静湖水,黑得发亮,彷佛能洞悉一切。他以轻柔却嘲弄的声音问道:「又哭了,你是水做的吗?」他黑眸里的闪光让她心跳加速。「梦寒,你默得很好啊。」他鼓励地赞美一句。
第一次被人称赞,瞬间她眼泪涌得更凶了。她瞅着可怜兮兮的一对眸子上望他。「师父……我刚刚……太紧张了……才会……」她眼睛眨了眨,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师父真好,她感动地想着,伸手不住抹泪。第一次有人赞美她。这一刹那梦蝉觉得师父真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庞辙严一瞬也不瞬盯着「柳梦寒」,「他」瘦小苍白,一副非常需要保护的模样。他有点懊恼又有点爱怜地道:「真是,怎么这么爱哭?」他叹息。「我可不想收个爱哭的胆小鬼当徒儿。」
梦蝉吸吸鼻子。「是。」用力眨眨眼,忍住不停翻涌的泪。
「有什么困难要自己克服。」
「好。」她抹抹泪,抬起脸来,看着师父。师父不凶的时候,那刚毅的面容真好看。日光中,她这一瞧,就瞧得出神了。她的师父高大威猛,下颚坚毅,鼻梁挺直,黑眉飞扬,英气逼人。啊,他眸色柔亮,师父真是她见过最帅最棒的男人了,她不禁看得傻了。
庞辙严教训道:「梦寒,你要勇敢点,别老畏畏缩缩的。」
「好。」她吸吸鼻子,顶认真地用力点头。「我会勇敢,我会。」
「很好,现在跟师父去赤暮崖练轻功。」
轻功?登时梦蝉抽气一声,气势去掉大半,脸一白、腿一软就往后退,呵呵呵……轻功啊……想到师父总是把她推落悬崖,那惊心动魄的训练方式,梦蝉不住浑身打颤,寒意从脊椎骨一直爬到脖子上。「这个嘛……」
庞辙严敛容,他的声音有股慑人气势。「不是才说要勇敢?」他眸色冷了。这家伙诳他吗?
每练轻功必吐,梦蝉忽地转身抱住大树,惶恐的直嚷嚷:「我……我早上吃了好多东西……我……我还撑着呢……」
这个笨蛋!庞辙严将她身子一拎,架着她硬是往赤暮崖拖。「走!」
「不要啦!呜呜……不要啦……」她鬼哭鬼叫起来。
密林间,只见庞辙严滑稽的硬是拖着哭天抢地的柳梦蝉,疾疾练功去。
蝉声不断,而她凄厉的哭声冲破云霄,惊起不少鸟鹊。
第二章
蓝天,浮云缓缓飘移,群山环绕,连峰插云,美不胜收。
山谷间,峭壁边,庞辙严浑厚的嗓音回荡半空中。
「所以借力使力,运用反弹的脚劲,将身体放空……你有没有在听?」
「嗯。」
「然后把师父教的密法运气凝神演练──你有没有在听?」
「嗯。」
「这样,就可以身轻如燕。这是庞门轻功,超影式,你记清楚了。」庞辙严挟着柳梦寒飞掠山凹间,好一阵子过去,才收势落地。
庞辙严缓缓收住内劲,从容负手在背。他笔直立于地上,合眼,下颚紧绷,左眼皮明显地在抽抽。
他皱眉伸手按住太阳穴,低声道:「你……可以下来了吧?」
只见柳梦蝉如八爪鱼般,双手双脚攀着环在铜墙铁臂的师父庞辙严健朗身躯上,手脚还很不合作地颤抖着,声音也在颤抖。「已……已经……结束了吗?」过程中她眼睛一直闭得死紧。
庞辙严深吸口气,冷静、冷静──对这种本质低劣的徒儿要有耐心。
「是,已经回到地面,你下来。」
柳梦蝉怯怯地睁开眼,呼,眼前景色不再飞掠,太好了!她松手松脚,落地。可是身子还在隐隐颤抖,毕竟刚在几千里高空飞掠,不昏倒就阿弥陀佛了。
「师父……」她抿了抿唇,脸色苍白,表情纯真又无辜。「我进步了ㄟ。」她腼腆地偏偏头,讨好地轻柔道。「这次我没有吐喔。」继晕倒和呕吐后,这次,她只是双脚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这代表她越来越勇敢了喔!
庞辙严睁开黑湛湛的眼,俯瞰抖个不停的「柳梦寒」。应该夸奖「他」吗?他冷着脸,一点都不感到高兴,照这种进度,待「他」学会轻功可能是几年以后了。庞辙严冷冷地看柳梦蝉一眼,遂又烦躁地闭上眼睛,忽然有一种很虚弱的感觉。
「师父?」梦蝉无辜的嗓音轻唤。怎么,他还是不满意吗?
庞辙严合眼,沉思起来──也就是说教会「他」轻功要三年,教会刀剑拳法夺得比赛冠军,恐怕要耗上十几年不止,也就是说十几年这小子都要待在这里,也就是说他清静悠哉的日子遥遥无期,天啊!
蓦然他猛地睁眸,犀利的目光教梦蝉打了个冷颤。
不行!他要快点摆脱这小子。「梦寒!」
「师……师父……」不妙,师父严厉的目光令她头皮发麻直觉地后退好几步。
「我们再飞一次,这次你不准闭上眼。」
「可是……」梦蝉勉强挤出僵硬的笑,小小声地提醒师父。「可是不闭眼睛我会怕ㄟ!」
庞辙严忍不住提高音量咆道:「你见过哪位高人施展轻功是闭着眼的?」要撞墙吗?
柳梦蝉瞅着师父,师父靠近一步她就后退一步,他再靠近一步她又后退一步。
「这样很好玩吗?」终于他生气了,眼中闪着怒火,模样非常骇人,口气十分严厉。「你过来!」有时还真的想掐死这家伙!
梦蝉眼珠子一溜。「啊!我忽然想起来,师父……你不是想教我记拳谱吗?喔,还有,我剑法背得很好,我再背一次次次次啊──」大手伸来,猛地一抓就将她扯进壮阔胸膛,瞬间,庞辙严就往悬崖纵身一跳,立即,他的耳膜又开始被柳梦寒那雷霆霹雳的尖叫声给凌迟折磨。
「救命啊……可怕喔……可怕喔……哇……师父……好了啦……可以了啦……可怕……师父……我不行了啦,真的……师父……」她又开始高声地尖嚷。
「该死!睁眼、睁开眼睛!梦寒──」
在师父咆哮声中,柳梦蝉粉勉强睁开眼,呜呜……「哇……我怕怕……师父……」
景色急速飞掠,柳梦蝉抓紧师父一径地鬼哭鬼叫。庞辙严坚持不让她闭眼,纵身在悬崖峭壁间急速飞掠,施展着上乘轻功,如电快速。
柳梦蝉的嚎叫声终于越来越小,渐渐不那么激动了。
「怎样,习惯了吧。」总算有点长进,庞辙严疾掠崖壁间。「行了,只要习惯就不怕了,这就是超影式。」
圈在他颈后的小手收紧,伏在胸前的小东西虚弱地说着──
「师父,我要吐了……」说着还呕了一声。
吐?庞辙严心中一凛,吐在他身上还得了,立即奔返崖上。一落地柳梦蝉立即跳开,奔了出去,蹲在地上狂吐起来。五脏六腑一阵翻腾,猛吐了一阵,只听得背后传来师父不悦的严厉嗓音。
「吐完没有?」
「……」好晕哪!梦蝉用力眨了眨眼睛,难受极了,这种练法实在残忍啊。
庞辙严双手插腰,蹙眉坚决而冷酷地命令。「吐完就起来,再来一次。」
柳梦蝉撑住膝盖缓慢地站起来,不站还好,这一起来整个脑袋痛得要爆了,瞬间一阵天摇地动的,她蹙起眉心痛苦呻吟。
「过来!」庞辙严厉声道。
梦蝉转过身子,咦?师父的身影怎么一片朦胧?她瞇起眼,虚弱地嚷嚷:「师父?」眼前一暗,就往后倒,庞辙严一个纵身及时揽住她昏厥的身子。
凝视怀中厥过去的徒儿,庞辙严颇无奈地摇头叹息。「这倒好,又吐又昏,根本一点长进也没有。」大手将柳梦蝉身子一翻,扛上肩背,踅返住处。
「师父?」回去的路上,梦蝉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师父背着她。「师父……我醒了……」她心虚地低声道。「我可以下来走了。」师父一定生气了。
庞辙严没开口,也没放她下来,只是一径地保持沉默。
阵阵白雾掠过师徒俩的身影,师父的发拂过她脸畔,还有师父身上那属于男人的雄性气息窜进她鼻尖。
梦蝉尴尬地伏在他壮阔的背上。「我……我可以下来自己走了,师父?」陌生的雄健身躯,令她不由得双颊发烫,心跳飞扬。
秋末,山径上,两旁蝉鸣闹响。
「梦寒,这句话我已经说很多次──」庞辙严冷冷地道。「你根本不是练武的料子,你回去吧。」
可是没练成武功她怎么敢回去?「师父……」她难过的声音哽咽起来。「你要赶我走吗?」
「……你斯文秀气,身子骨纤弱,应该从文而不是来习武。假设你是水底鱼,为什么非要逼自己成为天上鸟?」太勉强自己了。
「可是我爹他……」
「他是武林盟主,不代表你就要成为他。」
「可是我娘她希望……」
「她希望,不代表你就要。」庞辙严忽然停步,肃然地问道。「你到底为谁而活?为所有人的希望吗?你自己真正想望的是什么?」
蝉鸣凄厉,师父的话句句直敲进她心坎里。梦蝉在师父宽阔的背上也困惑了。她的想望是什么?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仰起脸,望着树梢间稀疏的日光,金灿灿的烙印进她眼瞳底。
庞辙严重新迈开步伐,而她就这样伏在师父背上,仰望顶上风景。日光密密地闪烁在树梢间好美,可心底却觉得好悲哀。师父的问题,的确震撼了她。梦蝉沉默了,望着自树梢筛落的一重重日光,那灿光耀眼得她眼花了。
梦蝉打一出世就被极爱面子的亲娘指使着,规矩地依循母亲指引的道路。每有闪失立即招来一顿斥骂,也不知怎地,越怕挨骂就越是学不好,越是学不好就越是被骂,恶性循环之下,渐渐就变得畏畏缩缩,怯懦又缺乏自信。糟糕的是她对自己没有什么想法,她只知道她要听话,她要让爹娘开心,要讨他们欢心。
现在给师父这样一问,她倒是傻了。对自己的需要感到茫然,从来她都没有认真想过啊!
蝉儿怒鸣,听不到她的回答,庞辙严倒是开口了──
「蝉幼时躲在地底,隐晦地汲取树根汁液过活,熬过十几个年头,终于钻出地表,爬到树干上羽化成蝉,享受阳光雨水的滋润,然而这日子却短的只有两、三天。」庞辙严停步柔声道。「你听,牠们鸣叫的多有力量──在生命最后一刹仍活得这么精彩,这么卖力。」
「这样啊……」梦蝉也跟着师父侧耳倾听着蝉鸣,不禁叹息。「真可怜,原来牠们只剩几天寿命。」
「尽管如此,牠们还是尽情呼嚷。」庞辙严背着梦蝉,淡淡说道。「你应该学牠们,在地底熬了那么久,只为最终可以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嗯。」梦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自己的声音?自己的需要?忽然心坎一暖。她凝视师父颈背,他的背好壮阔,结实的背脊如山。伏在他身上,感觉是那么的温暖安全。她红着脸,心跳飞快,感觉自己为了师父温柔的这一面而悸动不已。
怎么回事?莫非……她喜欢上师父?
要坚强、要勇敢、要自己克服困难。嗯!深夜,柳梦蝉徘徊在后院,听了师父的话她决定克服目前最令她困扰的问题。
于是她约了小银在此见面。她非常真诚的想解决夜夜不得好眠、时时提心吊胆防范夏雷锋的梦魇。
她紧张地抹抹额间冷汗,决定悄悄向小银坦承自己是女人的事实,请她叫夏雷锋别再乱吃飞醋,害她夜夜不得好眠。
贺小银来了,一身银色衣裳,漠然的脸容,冰冷的眸色。
她停在柳梦蝉面前。「什么事?」
冷冰冰的口气让梦蝉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才开口:「嗯……你也知道,因为你,夏雷锋一直对我充满敌意。」
「嗯。」贺小银不耐烦地挑眉。「到底什么事?」这个「柳梦寒」说话老是吞吞吐吐,让她很受不了。
梦蝉顿了顿,握着双拳,看了看左右,师父不在。很好,她凑过身去,压低声音,一副非常神秘兮兮的模样,贴近小银耳畔。
「其实……」她声音更低了。「我是女的。」说罢,她后退,看着贺小银。
原以为贺小银会有什么惊讶的表情,结果她完全没有异状,只是瞅着柳梦蝉,忽然伸出手。
「啊?」梦蝉惊叫,小银伸手覆上她胸部。梦蝉愕然,俯望胸前小手。「你?」
小银冷觑着她。「你没有胸部。」怎么会是女的?
柳梦蝉倒抽一口气,差点气晕过去。「我只是胸部比较小……」说着,眼眶立即红了。她凝视小银,小银身材非常好,玲珑有致。她不禁自卑地问小银:「我的胸部真那么平吗?」说着,她也伸手覆上小银胸脯──好丰满啊,真好!呜呜……
由于柳梦蝉摸得那么自然毫无猥亵意图,是故贺小银一时倒也没有反抗,只是低头看着柳梦蝉覆在自己胸前的手……
两人静默,就这么低头望着搁在彼此胸前的手。
真好啊!梦蝉赞叹着掌心贴覆下那与自己不同的完美弧度。
贺小银心中则涌起诸多疑问──有女人胸部这么平吗?
忽地,一声怒咆劈来,两人转头看见已濒临癫狂崩溃边缘的夏雷锋。
「柳、梦、寒……」夏雷锋乍见那意外一幕,青筋暴突,怒不可遏地冲过来。
「你好样的──」一只脚立时飞过来,梦蝉吓得马上抽手闪到一边,没命地逃,边跑边嚷嚷不休──
「你别误会、你别误会──」她一边躲夏雷锋,一边小声嚷嚷。「我是女的……」
「你骗谁?」夏雷锋连续几个侧踢,来势汹汹,咄咄逼人。「是女的会摸小银胸部?你这只色狼,我打死你、我劈死你、我踢死你,啊砸──」
一只脚眼看就要踹中她的脸,柳梦蝉情急之下,发挥了无限潜力,硬生生抓住了夏雷锋飞踹来的腿,身子往后跌坐地上。
夏雷锋手刀又劈来,梦蝉情急之下,心一横大嚷:「是,我是男的,可我喜欢的是师父!」她胡诌。呜呜,不管了啦,保命要紧!
夏雷锋愕然。「师父?」他凝眉,有没有听错?「你喜欢师父?他是男的耶──」太离谱了吧!
「是,因为我有断袖之癖,我爱男的、我喜欢男的!你快住手!」柳梦蝉跌坐地上,胆战心惊地仰望眼前一脸凶狠的夏雷锋。
「不对!」夏雷锋也不是好骗的,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你刚刚摸了我的小银。」他说得咬牙切齿,一副要撕了她的皮、啃了她的骨似地。「还骗我你喜欢男的?」他气得满脸通红青筋暴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