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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的恶作剧 page 11 作者:凌淑芬

  王鑫愕然地目送他踏着月色逃逸。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繁红都不可能被男性视为「怪物」﹐「尤物」毋宁比较贴切。

  慢着﹐月色。

  他心中一动﹐猛然思及今晚的天气云开见月。

  月圆时分。他头一回接触到繁红的「急症」时﹐也是巧逢月圆之夜。

  「那个人疯啦﹖」随后赶来的梁依露差点被冲撞倒。

  「糟了﹗」王鑫拔腿的速度不逊于年轻司机﹐只是两人投奔的方向截然相反。

  华屋的门户非常合作地掩着﹐并未上锁。满屋子黝暗阻碍了他的视线﹐他下意识地摸索门侧的电灯开关。

  控制钮弹响几下﹐屋内的照明设备起初一丁点反应也没有﹐末了﹐闪烁如烟火﹐终于全室大亮起来。水晶灯投射着灿亮的光束﹐也投射出隐匿在黑暗中的形影。

  史琨耀软倒在地毯上﹐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休闲衬衫的衣领拉敞着﹐直开到腰际﹐露出肚腹瘫绵惨白的赘肉。

  像他这类角色﹐平时必定将自己看顾得白白胖胖﹐非常福态﹐但今夜却一反常态的面有菜色﹐犹有甚者﹐紧闭的眼睑下方浮上两圈青灰色的阴影﹐有如连打三天麻将﹐未曾好好的休息。

  而繁红──她正骑坐在史胖子身上。亮晃晃的光线让她的外形一览无遗。

  繁红依然是繁红﹐只除了原本光洁的肌肤覆盖上一层金色的绒毛。她的体毛如此之绵密﹐几乎就像天生而成的皮裘。

  她恍若尚未察觉第三者的侵入﹐维持着跨坐的姿态﹐同样覆着金毛的柔夷环抵着史琨耀的胖颈﹐不松也不紧﹐低首的神情肖似陷入冥想的雕塑。

  披垂的长发隔开了她的侧容﹐使王鑫无或捉拟她的神情。

  「繁红﹗」他的胸腔狠命地纠结成团块。

  突如其来的叫唤撼了她的老僧入定﹐她晃了晃螓首﹐乍然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缓缓偏首﹐看往他的方向。

  「喝──」清清楚楚的抽气声从他身后发出。梁依露被彻底吓住了。

  繁红的瞳仁受到光线侵占﹐急遽收缩成微小的椭圆形﹐并且交织着黄褐与墨黑的光泽。

  那根本不属于正常人的眼瞳构造。

  就因为她的眸光亮澄得离谱﹐脸颊异样的红润明丽﹐更加衬显出史琨耀的委顿﹐甚至令人恍然产生一种奇怖的联想──她彷佛吸掉了史胖子的精气。

  还有﹐还有那身细毛……

  「王鑫……」她呢喃着探出手。

  王鑫当机立断﹐立即拍灭电灯开关。

  繁红的殊异体质不能让更多人发现﹗

  趁梁依露还没回过神﹐他大踏步欺近繁红﹐夺手抱了她就走。

  果不其然﹐当他摸碰到她的纤躯时﹐一切已回复原状﹐触手惟剩平滑柔嫩的肌肤。

  「你来了。」她埋进它的肩窝﹐委屈地低语﹕「一直找不到你……」

  「先回饭店再说。」清俊的脸庞紧绷成寒冰。

  ◇  ◇  ◇

  「时间不早了﹐今天多谢你的支持。」

  在希尔顿大厅﹐他显而易见的送客词阻断了梁依露跟上楼一探究竟的念头。

  繁红依然横卧于他的臂弯﹐两人一路直上阁楼的私属空间。

  室内乍放的光亮刺激了繁红﹐她揉揉困顿的眼﹐惺松地醒了过来。

  「我睡着了﹖」她呆呆地环视熟悉的环境。史宅的特殊景象丝毫没有对她造成影响。

  王鑫心乱如麻﹐随手将她搁置于沙发内﹐先到酒吧为自己斟一杯特级醇酒﹐狠狠灌下一大口。

  繁红究竟是什么身分﹖他一直想推开这个疑惑﹐以平常人、平常心来看待她﹐可是按二连三发生的怪事却不容许他继续伪装下去。

  ──「梭罗」的检验报告指出﹐她的血液中含有犬科因子﹐半人半狐狸。

  ──每逢月圆时分她会蜕变成皮毛类的「异人」。

  一切怪事在在脱出他所能接受的领域。虽然她玉体微恙﹐虽然她需要休息﹐他却无法逼自己再多等一天、一夜。

  「繁红﹐你究竟发生过什么事﹖」王鑫旋身盯住她﹐咄咄逼人。

  「我﹖」繁红好生茫然。「没有呀。正在等你接我出门……」

  「我不是指出席宴会的事。」他低吼﹐既无助又生气。「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和普通人不同﹖发生在你身上的异状从未困扰过你吗﹖」

  「不会呀。」公寓的成员都看习惯了﹐她自己当然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繁红﹗」王鑫用力爬过发根﹐简直快抓狂了。「我不晓得该怎么说。你……你很『奇怪』。」

  她迷惘地斜视他﹐无法理解自己哪里奇怪。

  「正常人决计不含在月圆时变成……变成……」他努力寻思着合适的名词。

  狼人﹖不﹐繁红当然不是那种电视影集最爱编写的传奇人种。

  那么﹐她究竟是什么﹖

  「你认为我──不正常﹖」繁红低声询问他的看法。

  王鑫盼望能找出比较不刺激人的说法﹐可惜未能如愿。半晌﹐他终于把心一横﹐点头承认。

  「对﹐我认为你的情况很不正常。」

  他们俩针对的重点稍微有些出入。他的强调部分放在她的「情况」﹐而非「她」本人。繁红却没捕捉到这个微小的差异。

  王鑫的肯定句飘进她耳里﹐宛如一只无形的怪手﹐剎那间将她的心房掏空了。

  「我……不正常﹖」她重复着迷茫的问句。

  「听着﹗」王鑫离开吧台﹐单膝蹲在她身前。「我相信任何异象都能找出合理的解释﹐只要你愿意告诉我背景事实。」

  「我不晓得……」她绞着双手﹐心头乱烘烘的。「我很正常﹐不是怪人﹐不是怪物……」

  翻来覆去﹐她只能不断重复相同的意念﹐彷佛想催眠他或自己。

  他想得知真相。然而﹐何谓「真相」﹖当她并不认为自己有所隐瞒的时候﹐如何能将「真相」告诉他﹖

  「乖﹐冷静下来。」王鑫发觉她的情况不太对劲﹐连忙将繁红按进怀里。「你当然不是怪物。乖﹐没事了。你先上床休息﹐我们改天再谈。」

  「我很正常﹐和你一样。」她无力地低语。「为什么需要你的时候﹐你都缺席﹖我今天身体好难受﹐四处找不到你﹐司机先生明明说好了要接我到餐会地点﹐可是到了目的地你又不在﹐只有那个讨厌的史先生──然后﹐你又骂我是怪物。」

  拉拉杂杂的开场白比结尾的控诉更具震撼性。

  王鑫愣了一愣。「你自愿跳上那辆凯迪拉克﹖」

  虽然那个吓掉半条命的年轻人曾经传达过类似的讯息﹐但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为了推卸责任。

  「嗯。你为什么派他来载我﹐自己不肯回来﹖」她咬着发颤的下唇。

  「谁说他是我派来的﹖」这下子﹐第二波狂滔烈焰窜夺了先前的震惊。

  「可是……」她迷惑地眨着美眸。

  「繁红﹗」他陡地暴跳起来大吼。「我告诉过你几百次了﹐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行动﹗你晓不晓得﹐如果今夜你乖乖留在饭店内等我﹐这一切冲突和意外都不会发生﹗你看﹐现在小露、姓史的、还有那个神经不正常的男人全目睹了你的奇怪现象﹐怎么办﹖」

  「我才不奇怪呢﹗」她也动了肝火。

  「别和我争论﹗」

  眼前他只担心该如何摆平其它目击者﹐以免她的异样走漏出去。若让「梭罗」的研究人员听见风声﹐前后资料一加印证﹐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美国政府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难保不会临时决定扣留繁红﹐软禁起来做实验。

  「我本来就很正常。」她激动地站起来﹐字字句句地强调﹕「承治、房东和风师叔他们都知道﹐我和公寓里的每个人一样﹗」

  「废话﹗因为那栋公寓的房客个个都是怪胎﹐你当然和他们一样『普通正常』﹗」他铁青着脸皮。

  今天若不乘机让繁红明白世事真理﹐就此学会言行谨慎﹐以后还不晓得会因为她的懵懂无知而闯下多少乱子。

  光是这一回的意外恐怕已经摆不平了。

  「你──你──」繁红捏紧粉拳﹐浑身不住地颤抖。「你胡说﹗」

  「繁红﹐听清楚了﹗」王鑫握住她的双肩﹐毫不容情地灌输给她伤人的真相。「你﹐和平凡人不一样﹐这是铁的事实﹐不值得争论。平常人又不是狐狸精﹐怎么可能验出犬科基因﹖但狐狸血统却存在于你的体内。」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她瞠大美眸。

  这算哪门子响应﹖王鑫险险为了她缺乏危机意识的态度而脑溢血。

  「反正我只要求你记住这一点﹐从此以后谨言慎行﹐别再发生类似的特例﹐知道吗﹖」此刻并非讨论她异状的好时机﹐速速结案要紧。

  「乱讲﹗」她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巨力﹐突然使劲挣开他的铁箝﹐甚至推开他一大步。「你才是全世界最奇怪的人﹗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我要回台湾﹐再也不要见到你﹗」

  「繁红﹗」他迅速抓回平衡感。

  可惜迟了一步﹐飞掠向卧室的倩影堪堪滑过他的指尖。

  王鑫忙不迭地追上去﹐下一瞬间﹐又被猛然弹开的房门精准地敲中鼻梁。

  「唔﹗」他吃痛地败退下来﹐摸着流淌的鼻血。

  繁红背起随身小提包﹐马不停蹄地冲出阁楼﹐没有回顾﹐毫无眷恋。

  椎心刺骨的激痛干扰了他的行动能力﹐等到回过神来﹐白衣美人已然杳如黄鹤。

  这下可好﹐人被他弄丢了﹗血沫滴落大理石地砖﹐侧旁却伴着另一行无色透明的水珠。同样咸涩的液体﹐赤艳的﹐是鲜血﹔清澈的﹐是玉泪。

  第八章

  繁红回国了﹐而且回来得天地为之震撼﹐鬼神为之动容。完全符合多情狐女被负心男子拋弃的凄美剧情。

  吴氏公寓的成员全都聚集在二A公寓里﹐等待聆闻她的第一手转播。可想而知﹐依着繁红牵东缠西的说话习惯﹐想要将始末交代清楚﹐着实需要旁听者发挥耐性和想象力﹐并且以律师盘问被告的高超技巧稍微加以组织一下。

  进门两个小时之后﹐总算大伙儿该听懂的全搞清楚了﹐不该听懂的再追究下去也没用。

  「别担心﹐那家伙交给我就好。我一定念咒让他头顶生疮、脚底流脓。」风师叔慷慨激昂的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我就说嘛﹗那个臭男人把繁红骗到美国去﹐哪能安什么好心眼﹖趁着我们不在身边﹐他就把她给欺负尽了。」语凝的老母鸡权威遭受前所未有的威胁﹐气呼呼地乱叫。

  二A的客厅、主卧室笼罩着七嘴八舌的声讨音浪。

  须臾间﹐承治和新房客散步回来﹐齐齐被卷入杀气腾腾的氛围中。繁红去国期间正巧新房客孟祥琴搬进来住﹐短短个把月﹐公寓的头号单身汉兼木头科学家终于得逢美妙的桃花佳缘﹐两人的感情进展神速。

  「到底怎么回事﹖」承治试图厘清一团乱麻。

  「你听我说﹐繁红被外头的坏胚子欺负了。」

  「就是那个王鑫干的好事。」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叽哩咕噜的旁白同时响起﹐人人抢着担任首席主播。

  算了﹐孟祥琴的神智稍微清明一些﹐索性自动移驾到闺房内﹐直接向事件的女主角求教﹐留下落单的承治接受众人的炮轰。

  一群人叽哩咕噜地围着承治﹐重又述说一遍王鑫的恶行劣迹和繁红的清纯无辜。

  结语是──「姓王的嫌弃咱们繁红是怪物、怪胎、狐狸精﹐恶意拋弃她﹐害她在机场游荡了三天﹐连厕所也不敢去才排到后补机位﹐孤苦零丁地从纽约飞回台湾。」

  至于其中有多少部分属于真实情节、多少百分比为大伙儿的临时抒发﹐已经不重要了。大家转述得犀利精采比较要紧。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彼此还可以讨教讨教哪个人的创造力最有看头。

  「姓王的家伙太可恶了﹗」承治义愤填膺﹐顺利中了他们的人脑病毒。

  「我们可以联名签署抗议信。」小路八成是街头运动的新闻看太多了。

  「我去和繁红说个清楚﹐明天就把劳啥子的秘书辞掉﹐回来公寓让我们养就好。」承治绝对不容许亲密芳邻遭到任何不人道的对待。

  「这么做会不会犯法﹖狐狸好象是保育类动物﹐不能交由私人豢养──噢﹗」沈楚天又被老婆大人拳殴脚踢。

  反正他已经被K得司空见惯﹐不打不识相。

  承治来势汹汹地闯进美人香闺﹐好死不死地﹐恰好给他捕捉到孟祥琴的片断语句──

  「……你应该向他道歉才对……」

  「道什么歉﹖那个王八羔子被我遇上了肯定痛揍他一顿。」承治冲口而出﹐木讷的脸孔怒胀成红通通的。

  「嗯﹐对对对。」一票公寓成员挤在门口拚命点头﹐支持他的立场。

  孟祥琴登时被他突梯的反应吓住了。她刚才听说了繁红单独在纽约和机场瞎逛三天﹐结果让王鑫在出入境处逮个正着﹐劈头自然先给逃犯一顿臭骂﹐毕竟安全问题在纽约是开不得玩笑的。撇开其它方面不谈﹐单就个人保全方面而言是繁红的疏失。

  这只呆头鹅﹐也没听清楚前因后果﹐莫名其妙地便对她开骂﹐他算哪根葱呀﹗

  「人家很关心繁红﹗」浑沌懊恼的闷气如箭如矢地喷发。

  「你知道他怎么骂繁红的吗﹖」承治气呼呼地握起双拳。「他骂繁红狐狸精、怪物、怪胎﹐叫她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这种混蛋还跟他客气什么﹖」

  曲折离奇的剧情到了他口中又增加几样调味料。

  祥琴不甘示弱﹐两个人当场你一来、我一往地对上了。

  吴氏公寓成员──包括繁红在内──咸都看呆了。

  奇哉怪也﹐今儿个大伙明明把焦点锁定在繁红和王姓恶魔党身上﹐怎么不相干的人物反而抢先掀起第一波战事来着﹖

  「咱们该先劝开哪一组人马才好﹖」沈楚天搔了搔下巴﹐询问众陪审团的意见。

  「静观其变。」繁红拭干脸颊的泪痕﹐先瞧好戏再说。

  「有道理。」风师叔表示赞同。

  于是大伙儿心安理得地散开来﹐繁红依然楚楚可怜地沉坐在床榻﹐其它人则各自找妥视野佳、风景好的位置﹐开始观赏男与女的戏曲。

  战局发展至中途﹐承治的恼火却已冲刷到最高点。

  「你根本就坦护着那个男人﹗」

  「坦护﹖」祥琴险险被怨气和冤气噎住。

  争端从繁红身上拉近为他们本人。叽哩呱啦﹐两人进行下一波更切身的争执。

  好看、好看、好看﹗精采、精采、精采﹗剧情进入高潮迭起的阶段。

  旁观者看得聚精会神﹐期待他们发明更出色的谩骂珠玑。

  「我去泡茶。」繁红忽然提议。

  「不用了﹐当心漏掉精采部分没听见。」风师叔乐不思蜀。

  「你们有没有发觉承治的口才越来越进步﹖」这会儿连讲评也端上台面。

  又过了五分钟﹐语凝尽管满心不情愿﹐依然得发挥公寓管理员的职责﹐适时中止房客的纠纷。

  「老公﹐轮到你出场了。」她顶了顶沈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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