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是不是非气死我不可?」他一个箭步冲到柜子前,倾身充满威胁性地逼近她。「你是傻瓜还是笨蛋?我就不相信你会听不出来我的意思,你以为我今天来这里干嘛?特地带小孩出去玩吗?」
「我……」她的表情好无辜。
「我已经够低声下气了,你还不懂得把握机会,竟敢赶我出门!你那一根少掉的筋到底要到民国几年才能长得回来?」那股子怨气终于找到机会一吐为快。
「可是……」她委屈地想为自己申辩一下。
「没什么好'可是'的!」他断然说道,回身抱起小婉儿往门口就走,推开店门丢给她一句:「如果不想我绑架这个小孩,人最好赶快跟上来。」店门砰一声合上。
她楞在原地,隔着玻璃门看他牵着小婉儿坐进车子里。从没见过这么莫名其妙的男人,她明明照着他的意思去做,他还气成这样;如果她哪天心情不好违逆他,那岂不是连玉山都给他吼垮了?
王磊杀人的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直射在她脸上,她清一清喉咙,随口向父亲说:「爸,我跟上去看看,今天下午麻烦你看店好不好?」也不等他回答,匆匆推开门跑出去。
林恒生错愕地凝视着七零八落的福特车消失在巷子口,良久之后,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渐渐爬上历尽风霜的脸庞。
伯圣坐在对街的车子里,望着影倩的大门口已经二十分钟了,依然打不定主意上前敲门。
锻铁大门在遥控之下缓缓打开,伯圣精神一振,看见一个外表黝黑精壮的男人扛着一把铲子走出来,回头对围墙内的某个人挥挥手,便沿着门前斜缓的坡道走下去了。
然后,他看见她了!
她透过缓缓关上的铁门对那名男子微笑,在那人离开她的视线后,强装出来的笑容在低垂的面容中消失,一阵落寞取代了脸上的欢颜。隐约似乎听见轻轻的叹息随风飘送到他的耳际。
影倩!
多日的等待,熬不过这一眼的震撼。他无法再等下去了!一刻也不愿意!
飞快打开车门,冲过街道,在她门前轻唤着那抹即将消失在门内的背景。
「小孟……」
她猛然一震,倏然转身迎上一双日思夜想的眼睛。时间、风声、人影,外在的事物在剎那间消失于无形中。铁门是如何打开的,他如何走进来的,两人都不知道:只晓得,当彼此拥着心中最珍爱的人儿时,全世界──除了他和她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值得挂心的事情了。
「你……好可恶!」她埋在他怀中抽噎。「……也不打电话给我……又不来看我……」开始捶他,一拳接着一拳。「我还以为你变心了……你这大坏蛋……这样骗我!」狠狠给他两拳。
他心疼了,为她、也为自己;低头搜寻着等待已久的红唇,带着命定的温柔迎上她所有嗔痴,也覆上自己真挚不移的爱恋。
舌尖品尝到她清洌的泪水,苦涩犹如分离的滋味。而今,分离不再,苦涩不再,一切悲怨都随着四片嘴唇胶着而烟消云散。
蹒跚的步代依循着心的牵引,来到她的卧室,一件件衣物在渴切的拥吻中飘然落地,裸裎的体肤慰贴着体肤,气息混合着气息。她娇白的肌肤因为他手掌粗糙的皮肤而泛起刺激的颤抖,炽热的唇烙印在她的身上、脸上、唇上及发上。他拥住她,双双跌入那张柔软而有弹性的大床。
也跌也一个温软仿若棉絮的瑰丽世界里……
「我们一家人向来过得很幸福──」他的视线越过沙帘半掩的落地窗,投注在摇曳的树影间,阳光在叶隙间跳踏。「当时,我唯一需要担心的事情,只是没人可以陪我打架、玩弹弓。」
影倩懒洋洋趴躺在他身上,指尖画弄他坚实强壮的胸膛,安静地聆听这段泣血的往事。
「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他拧起两道浓眉。「只知道,有一天当我放学回家时,发现我爸爸居然在收拾行李,我妈则站在他旁边,哀求得像个完全没有自尊的卑微女人。」
「他──有了别人?」她的下巴顶在他胸前,美眸中洋溢着同情和不舍。
伯圣的下颚紧绷了,僵硬的脸也微微一颔。「而且已经不是一、两年的事情,在左邻右舍全都知道,只有我妈被蒙在鼓里。」影倩在他下巴印上一吻。
他深深吸进一口她的香泽,纠紧的眉头才纾解下来。「我妈是个传统的中国女人,像株菟丝花,不依赖丈夫根本活不下去,所以她愿意不惜一切留住我父亲。」一丝嘲讽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嘴角。「当然,她终究没能留住他的人和他的心!」
「那个第三者……是个女演员?」其实不用多问,说到这里她已经知道答案。
「嗯。」他垂下眼来凝视她。「或许你听过她的名字──苏燕梅。」
「啊──」她脱口叫出一声惊讶。是的,她听过她,也知道苏燕梅最后的下场。十六年前是个小有名气的电影演员,私生活风评非常不好,据说能爬上当时的地位,大多是从「床上」赚来的,影倩之所以知道她,是因为她曾试图勾引过孟仲豪,却没有成功。
「难道,那个凶手就是──」她讶异极了,瞪大眼睛迎上他严肃的目光。
苏燕梅的下场相当悲惨,据说她的同居人发现她和另一个制作人有染,拿刀将她和情人砍死在床上,最后凶手也在现场自杀了。
「对,那个凶手就是我父亲。」嘴边弯起一道冷笑。「他傻到以为那个女人对他是真心的,而不是只想换换口味,最后不但赔了他自己的命进去,也赔了我母亲的。」她露出不解的表情,静静听他解释。「我母亲原本一直存着有朝一日他会浪子回头的想法,但是我父亲的死打破了这个梦想。有一天她出门上菜市场时,被车子撞死了,大家都不知道她是有心自杀,或者真的不小心。如果她是有心的,我也不感到怀疑。」
「那你怎么办?谁来照顾你?」她秀丽的眉毛挤成一个小结。那个女人临死前,难道未曾考虑过她还有个儿子待养?
「谁肯照顾我?」他嘲弄地反问。「我当时十二岁了,不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婴儿,又不会大到可以出外做做童工赚钱,谁肯要我?亲戚朋友个个躲避不及,生怕我成了他们的负担,最后自然沦落到孤儿院去。在那里打架打了两年,才让林伯伯给收养。」
「也认识了你亲亲爱爱的淑慧妹妹,对不对?」她笑得又柔又甜,甜得足以溺死人。
郁闷的心情被她这副大醋桶的模样给逗跑了。伯圣失声笑出来,一双大手懒洋洋地溜进薄毯上,沿着她娇润的丰臀滑上柳腰,再滑到她柔若凝脂的玉背上,享受她白玉丝缎般的触感。
「孟小姐,你到现在还吃她的醋啊?」他带点无奈地调侃她。「我都已经'失身'给你了,你还不满足?」
「失身?」她大发娇嗔,撑起身体捶他两拳。「搞清楚是谁'失'给谁好不好?当男人最好了,以前无论如何拈花惹草都没人知道,当女人可就不一样,是不是'第一次'一碰就明白。」
「是吗?」他邪邪地微笑,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体底下。「真的一'碰'就明白?那么显然我刚才碰得不够仔细喽!」大手老实不客气地在她的娇躯上寻找有利的攻击点。
她尖叫着在他四处搔痒的手掌下讨饶,笑得全身骨骼都快散了,连忙按住他的手。
「等一下,人家有话要说。」
「稍后再说。」他的嘴唇凑近她的颈项,吮吻着散发出淡香的肌肤。
「不管,你现在就要听。」她娇蛮地捧住她的脸颊,波光流转的明眸直盯住他。「你要记清楚哦!我不是那个狐狸精苏燕梅,你也不是那个胡涂父亲,以后再也不准你胡思乱想哦!」
他快速地啄一下她微翘的红唇。「我如果还会胡思乱想,今天就不会来找你了。」
一提起这点,她的怒气立刻像把火直冒上来。
「说!」她点住他的鼻尖,一副泼妇骂街的凶恶神态。「为什么拖到今天才来找我?你这几天有没有和那位淑慧妹妹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是不是……」
他低头封住她的樱唇,阻挡了她煞尽风景的质问,胸腹间咕哝一阵低沉的笑声。
蘑菇了一整个下午,他们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床铺,准备回伯圣那里见见久违不见的小婉儿。和他吵架实在太伤元气了,自己平白火个半死不说,连可爱的小婉儿都不能见面,影倩当下决定以后如果再起冲突,一定要换个方式向他表达自己的不满。而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嘻嘻,她偷偷笑出来──把他赶到客厅去睡!
得意地拿着一件浴袍走到浴室门口,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哼唱的声音。
唱歌?张伯圣?「那个」张伯圣?她没听错吧?赶快埋伏在门口听他唱些什么!半晌,被那串熟悉的音符笑倒在地上。
噢!她爱他。爱他的坏脾气、软心肠;爱他的粗鲁;爱他的热情;爱他不为人知的稚气。
她──孟影倩,爱上这个喜欢在洗澡时大唱「火车快飞」的大男生。
对他的爱,星月为证。
第十章
她背叛了他!她背叛了他们!背叛了所有的人!
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在床上做出那些无耻的事情!
哦──她是他的女神,圣洁的,不可侵犯的!而今却被那个男人玷污了!
不,不,她是无辜的,一定是!
那个男人该死!无耻地引诱她,引诱这位洁白无瑕的天使,应该遭受天遣的人是他!
是他!
该如何告诉淑慧?
这是伯圣近日来头痛的一件事。他和淑慧的婚约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即使影倩没有催他,他自己也很心急。再说,女孩儿家的青春能被他耽误多久?
更何况,他一次耽误两个。早早和淑慧谈开来,才能早日娶小孟进门。结了婚后,办理婉儿的收养手续才会更顺利些。
但是淑慧这两天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去店里找她,看店的人是林伯伯;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人是林伯伯;过来串门子,串门子的人是林伯伯;林淑慧好象从世界上消失了似的。而且不只她,就连林恒生最近的态度也很奇怪。
「呃,伯圣──」昨天晚上伯圣打了通电话给淑慧,理所当然找不到她,林恒生含含糊糊地交代她的行踪,最后很迟疑地问他:「你最近倒是找小慧找得很勤,是不是……想讨论结婚的事?」
「可以这么说。」在没有和未婚妻谈过之前,他不想先在恩人面前漏了口风。
「这个……我是想……」林恒生吞吞吐吐。「你们年纪轻……这个……你对淑慧的印象如何?」
怎么在此时问起这种问题?他和她相识又不是一朝两朝的事。
「很好啊!」他老实回答。
「呃,你觉得她会是一个贤妻良母吗?」
「当然。」淑慧能干得很,手艺又好,就连脾气也是古怪得可爱,他相信她会是一个好妻子。可惜,不会是他张伯圣的贤妻,更不可能是未来张宝宝的良母,这个宝座已经被一个姓孟的女人订走了。
「呃,伯圣,你们的婚事……我是想……」
「林伯伯,您有话直说。」这种吞吞吐吐的做法不太像林恒生,他直觉有些奇怪。
电话两端同时陷入好长一段沉默,长到伯圣都快觉得对方已经挂上电话了。
「其实,」林恒生终于再度开口。「淑慧也没有跟我说过什么啦!我只不过是看见一些事情,自己在胡思乱想……哎呀!没事啦,再见,再见。」
就这样,电话给挂上了!他莫名其妙了好久。
「叔叔。」一个嫩嫩软软的身体挨进他怀里。
「睡醒啦?」他抱起一脸惺忪的小婉儿坐在膝上。午睡过后的她看起来像个娇慵的小天使,如果此刻告诉任何陌生人,她是个百分之百、超级爱捣蛋的恐怖分子,打死都不会有人相信。小家伙就是长了这么一张骗人的脸!
「前天下午叔叔出去的时候,你有没有给慧姨惹麻烦?」既然找不到淑慧,只好从婉儿这边探探口风。
「还敢说!」婉儿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回头抱怨地瞪他一眼。「自己跑去找孟阿姨,把我当垃圾丢在一边。如果不是慧姨和她朋友好心帮我去'明德乐园'玩,早就被你们这几个大人闷死了。」
朋友?他的脑袋霎时塞满疑问。「慧姨的哪个朋友?」
婉儿不理他,自顾自哼着她的招牌儿歌──火车快飞。伯圣气得牙痒痒。
「还不说?」弹一下她的耳朵。
「噢,会痛哎!」她再瞪他。「我要向孟阿姨检举你,她怎么回去了?也不等人家睡醒。」
瞧她抱怨的样子,真是宠坏她了!
「她去经纪人那里,晚上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好了,别转移话题?慧姨的朋友是谁?」
难道她最近几天不见人影,是为了这个朋友?再想想林伯伯那通没头没脑的电话,他的心底开始有了一个隐约的头绪。
「不能告诉你。」婉儿溜下他的膝盖,回头扮个可爱的鬼脸。「你今天自己去问慧姨好了。」
伯圣对着那道滑溜的背影干瞪眼,总有一天非制住你这小鬼不可!
算了,跟这无知小儿过不去有损自己的尊严,还是再到巷子里的材料行碰碰运气吧!说不定淑慧今天真能让他给碰上了。
也不知道他的运气该称之为「好」或「不好」,总之,当他转进巷子口时,当真看见淑慧纤小的身影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然而她并非一个人,她的面前另有一个高出她一大截的男人,压低身体和她大眼瞪小眼。
「反正这一次听我的,不准争论!」王磊严厉的口吻含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我说我想见你那个未婚夫,我就是要见!」
「你这样闷声不响地在他面前冒出来,不怕吓死人哪?」淑慧当然不同意,好歹也得等她先和伯圣谈过嘛!
「等你?我等到下辈子也等不到。」他早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
如果他不是太了解她少根筋的个性,王磊真要怀疑淑慧是那种奢望脚踏两条船的女人。不过以她拙劣的处事手法来看,想踏稳两条船无异是在找机会让自己变成落水狗。难怪有人说「傻人有傻福」,像林淑慧这种迟钝到极点的人,他反倒找不到理由来责怪她了。
「再说,有问题的人又不只有伯圣,我爸那边也还不知道你的事,你要过五关斩六将,也得按照顺序来啊!」她倒是挺有胆子提出的。
所以说她笨,他真的没有冤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