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绯闻?”南随口问,并不真的对谈话内容感兴趣,只是想多听听她的声音。
“一个皇帝的绯闻,已经一千三百年喽!”可可兴致勃勃的坐起身,“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好心的皇帝救了一位外星人,外星人非常感谢他,就送给他一份外星大礼。这份礼物可以让他的灵魂不灭,一辈子当大富翁,还有七颗笨星星帮他守财产。怎样,狠劲爆吧?”
一个美丽的传说,居然被她形容成科幻小说,南登时啼笑皆非。
“听完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感想?”
“太、惨、了!对于那个皇帝,我除了同情,没有第二句话可说。”
“为什么?”他一怔。
“你想想看嘛!无论一对夫妻的感情多好,久了之后总会腻吧?可是那个皇帝好可怜,一辈子……不不不,还不只一辈子呢!是‘永远’!他永远只能守着同一个女人,不管死过几次都一样,你说那不是很惨吗?”她夸张的伸开双臂挥舞。
“这样的深情应该很值得称道才对。”
“噢!拜托,现在可是二十世纪末,OK?这年头,要求男人守着同一个女人六个月都很难了,遑论永恒!天下不会有这么痴情的男人啦!”
“倘若真有此人呢?”南的语气很诡异。
“那我第一个嫁给他!”开玩笑,这种濒临绝种的国宝,不带回家供着怎么可以。
“好,如果哪天这个男人真的出现了,你可得遵守诺言。”他听来像在笑。
“说归说,我知道不可能的。”可可摆摆手。
“为什么?”
“传说讲得很清楚,那个什么威王……”
“威成王。”
“喔!那个威成王只能娶他的皇后,一个锅配一个盖。即使世界上真有这个人,我也不是那个‘盖’,当然就凑不上那个‘锅子’了。”
“你这么肯定自己不是那个‘盖’?”他的形象忽远忽近的,变幻不定。
“这还用问吗?威成王和他老婆都能保有前生的记忆,灵魂不灭。而我连自己前辈子是阿猫、阿狗都不知道,怎么冒充皇后?”
南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这个故事还没结束,你想不想听威成王之后几世的遭遇?”
“咦?你也听过他的故事?”可可奇道。
“当然,东方人是个热爱故事的民族,乡野传闻特别多,我多少也听过一些。”
“好啊!那你说来听听。”她又平躺下来,找个最轻松舒适的姿势听故事。
“话说威成王得到‘天人’送他的宝贝之后,生命也起了重大的变化。”南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当一个人拥有永恒做后盾时,便有许多时间去研究一些谜题。于是从第二世投胎开始,威成王开始对天人送给他的法宝发生兴趣。”
“那个法宝长什么样子?”可可随口问。
“它长得像一只音乐盒,外型寻常得紧。”南解释着。“这个宝贝,他拥有一个,皇后也拥有一个。两者合并,才能发挥力量。
“努力研究了七十年之后,他凭着自己的能力,弄懂了这个异宝的结构和功用。他发现,这个宝贝除了能够传承灵魂记忆之外,还拥有许多附加功能。”
“什么附加功能?”可可感兴趣的问。
“那只有威成王本人知道了。”南一语带过,但语气是宠爱的。“他拿三次转世的机会做实验,终于在一百年之后,有能力将异宝拆开又重组回去。再隔五十年,他甚至将异宝加以改造,不必再搭配皇后的宝贝就单独运作。此时,七星死士已传承到第七代。
“永恒是很寂寞的,尤其他的永恒只能与一个人分亭。于是他开始动念,复制法宝,让七星死士也能陪着他与皇后,共度这个悠悠无尽的永恒。”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皇帝太差劲了。”可可咋了咋舌头批评。
“他是出于一片善心,应该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才对。”南啼笑皆非的辩解,续道:“在这两百多年期间,许多事情改变了由于他太致力于异宝的研究与改造,不免冷落了皇后。皇后开始发出微词,于是夫妻起冲突的机率越来越高。尤其当他将异宝的功能改造成独立进行之后,皇后终于爆发了。
“她认为,共享永恒的丈夫已不再爱她,决定摆脱她。于是她益发紧迫盯人,殊不知,此举只是让她的丈夫觉得更心烦气躁而已。最后,为了避免夫妻频起冲突,他干脆避着她,将全副心神投人异宝的研究之中。再隔七十年,七星死士的第九代,他终于成功的复制出七个异宝。然而能力有别,他所研发出来的宝贝只有转换灵魂记忆的功能而已,无法兼具原型异宝的全部功能。
“尽管如此,皇后仍然慌了。她压根儿不相信丈夫做出那七个异宝,是为了七星死士。她认为,那是用来纳七个新妾所用。于是,为了争取时间,破坏异宝,她亲手以匕首刺穿丈夫的心脏,任他魂魄幽幽去寻来世路……”
“啊——”可可忍不住惊呼出声。
“皇后只想将那七个多余的异宝毁灭,至于丈夫,将来再世,她自然会好好弥补他,毕竟他们拥有永恒的时间。”
“胡闹!感情坏了就是坏了,岂是随随便便、说补就补的。”可可不以为然。
“没错。七星只效忠皇帝,便将她视同叛徒而诛杀。于是,在这场争夺中,妻弑了夫,巨子弑了主母。终于,夫妻俩在结发了近三百年之后,反目成仇。”他停顿下来。
故事中的悲怨仿佛也渗进白雾里,可可只觉得胸口揪得紧紧的,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疑心病永远是杀死爱情的最好方法。”她心下恻然,嗓音也低低的。
“接着,新的一世开始了。”南继续说道,话中透着隐隐约约的感慨。“这一世,丈夫恨透了妻子的背叛,妻子恨透了丈夫的绝情,异宝则承载了恨与罪的根源。
“他将七个异宝发给第十代死士,教会他们如何使用,接着便毁去所有研究记载,并且向天地立誓,既然异宝只换得到特殊异能,求不来快乐幸福,他从此不再制造新的,这世间只会有九个异宝。”
“他早该这么做了。”可可皱了皱俏鼻。“从此之后,七星也都能转世回来吗?”
“从这一代起,是的。”
“严格说来全是贪念惹的祸,如果皇帝当初没想到去复制它,其后的恩怨情仇也就不会发生了。”
“人心易变,即使没有异宝从中作梗,依着皇后多疑的性子,日后一样会出事情。”南淡淡的说。
“这也对啦!”可可立刻同意。“后来呢?他们夫妻俩有没有和好?”
“后来,就在这一世,他遇上了‘她’。”南的声音变得轻柔低哑。
“她?”
南缓缓开口,“这一世,威成王投生为当代西夏国的君主。在他的统治之下,西夏进入鼎盛时期。他意气风发,傲世睥睨,然而的心头却异常空虚。他坐拥了全世界,那又如何呢?命中的永恒伴侣竟是如此不堪。
“他和皇后——此时算前妻,是彻底决裂了。她的多疑善妒他尚能忍受,但她刺下那一刀的狠绝无情,他永远不会忘记,也无法再信任地了。
“就在此时,因缘巧合,他认识了‘她’——他心中的挚爱。比起前妻的别扭倨傲,她就像上天无意间播下的一株花种,直直甜进他的心里。
“她带给他无比的欢快与笑意,让他尝到了世间有情的滋味。于是,他不顾一切迎娶了她,让她成为他真正的爱后。”
“那皇后怎么办?”可可是可以理解他爱上别人的原因啦!毕竟皇后对不起他在先,也不能怪他移情别恋。天下没有多少男人能日日对牢一个杀过自己的女人。
“恨,自然是恨,而且恨进了骨髓。”南叹了一声。“他的别恋让前妻积怨更深,于是皇后在这一世发誓,接下来的生生世世,将与这负心人对抗,直到他回心转意为止。
“其后的一千多年,只要他投生成开国之主,她便成为灭国之魁;他投生成太平盛世之王,她便成为造反做乱之首。她试过千百次杀死那个夺走丈夫的女人,有时成功,有时不成;然而,即使他和爱妻身旁有七星死士的护卫,皇后却有不怕死的本钱,敢不要命的硬拚,因此,她几乎每次都成功了。
“于是,他心爱的女人一世又一世的在他眼前死去,他也一世又一世的杀死皇后替她复仇,再一世又一世的孤独以终。”
“慢着慢着,这个故事中有个疑点。”可可喊卡。“为什么那个爱人‘听起来’好像能跟着他们一起转世一样,皇帝明明把所有复制异宝的资料毁掉了啊!”
南顿了一顿,“她自有一份异宝。”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也有一个就是了。”南只点到为止。
“太奇怪了,这个剧本一点都不合理,我要抗议!”可可嘀咕着。不过,既然只是乡野传奇,那她也就随便听听吧!“接下来呢?”
“终于,他的爱人倦了。只要那一世他和她相逢,两人重生情爱纠葛,她就会为了这份情而死在皇后手中。
“她不怕死,却无法一再承受这种只能相爱、不得相守的痛苦。他和她的爱情就像受了诅咒一般,被那个恨意满胸的皇后深深诅咒。
“她不要再这样无意义的恨下去了,总该有人跳脱出来,这份经年累月的恨,才能得到解脱。”
“嗯。”可可心下恻然,眼中仿佛见到那个爱人痛苦的眼神,耳中仿佛听到她深沉无尽的悲泣。
“于是,在某一世的临终之前,她终于提出要求。”南的声音转为低哑。“她哭着求他,放她去吧!让她陷入凡夫俗子的轮回,忘掉所有的前情纠葛,当一个平凡无奇的人。唯有不再续永生,才能脱出这个三角情劫。
“他心中大恸,无论如何也不肯应允。他想,即使不能相偕终老,每一世的开始他犹能带着炽热的心,循着前世的约定,和她相逢厮守。如果她弃绝了永恒,离他而去,教他生生世世还能追寻什么?他不放,就是不放!
“可是,看着她几乎用尽生命之火来恳求他,哭出了泪,也咳出了血……那些血泪比刀刃还锐利,狠狠刺进他心里,硬生生剜出他的心。最后,他不得不答应。
“于是,再来世,她终于跳出了苦海,消失在茫茫人海间。而他,却是孤零零的没人苦恨中,直至灭顶。”
“他真的找不到她了吗?”可可急切的问。
“你希望他找到她吗?”南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可可迟疑了一下。倘若让他找到了,又是一世纠缠,又会害她死于非命……
“希望。”她想到最后,仍然用力点了点头。“应该退让的人是皇后才对。并不是说我不同情她,可是缘来缘往,好聚好散,即使没有后来杀出来的程咬金,以她的‘光荣纪录’,皇帝也不可能再接受她的,既然如此,发挥一下成人之美的爱心有什么不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嘛!”
“你也认为皇帝和他的爱人应该彼此相属?”他的语气古里古怪。“如果他们相逢,她又得为他再死一次,你也觉得无所谓?”
“倒不是无所谓啦,只不过……皇帝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可怜。而且他又这么爱她……”可可也是女人,有着天下所有女人的通病——盼望每个爱情故事都有一个浪漫美好的结局。“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来不及了,她都已经投胎转世,忘光光以前的事情了。南,那个皇帝真的找不到她了吗?”
“他的灵魂认得出她。”他话在圈儿外,意在圈儿里。
可可眼睛一亮。“怎么认?是不是靠他的异宝?你前头说了,他的异宝功能比较齐全,说不定可以从茫茫人海中辨认出她来。”
“或许吧?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南语气一变,轻轻一笑。“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可可直觉想瞄腕表一眼,待举起手来,发现什么也没有。对喔!她现在是一缕飘飞的魂魄,哪来的手表可看。
“现在几点了?”她问道行比较高深的同伴。
“距离黎明还有三个小时。”
“哇!那我真的该走了,明天有两位新客户要来谈CASE呢!”可可在白雾里滚了几圈,依依不舍的坐起来。
“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知道吗?”他的影子忽然飘得很近,举起一只手似乎想触碰她的颊,迟疑了半晌,终究缩了回去。
可可努力想看清他的长相,无奈,挡在他脸前的白雾特别浓,他的五官仍然藏在厚厚的云堆里。
“那我走啰,Bye-bye。”
临走前,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赶在那股吸力把她拉回去之前开口——
“南,她叫什么名宇?”
“哪一个‘她’?”他的声音已在遥远的距离之外。
“他的爱人啊!”可可把手圈在嘴边大喊:“威、成、王、的、爱、人!她总有个名字吧?”
就在她以为南已远去,得不到答案时,他的回复飘飘忽忽,从白雾深处悠悠飘扬而来——
“她叫天璇。”
第六章
可可摄影工作室自成立的两年多以来,还不曾如此忙碌过。
松树,柏树,铁树,大王椰子,二十来种大型盆栽全挤到摄影现场,绿油油的一片;提供植物给她拍摄的花坊老板,生怕他的宝贝们被强光和空调蒸蒸烤烤,会失了精神,特别规定每隔三十分钟得给叶子喷一点水。
于是,整间摄影棚漫着浓浓的绿意与湿气,瑶光方才踏进来之时,险些以为自己错走到哪个热带雨林去了。
工作人员在盆截之间穿穿梭梭,现场一片忙乱,她随手抓住一位从她身后闪过的大男生,问道:“方小姐呢?”
和以往的每一次相同,被问话的人先是瞪大眼睛,愣愣的瞧了她的容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方小姐到三楼童装部借衣服,道具组准备的背心太小了,‘强尼狗熊’穿不进去。”
大男生随即被另一位监工吆喝走。
瑶光四下环顾了一圈。
拍摄场地置成森林的一小隅,几组俏皮可爱的动物布偶点缀在其中。无尾熊攀在树干上,小猴子晃在枝芽间,松鼠躲在树叶后头,瞧这阵仗,应该是替玩具厂商拍摄宣传照。
“喂!你别再喷水了,你们的玩偶都给你淋成落汤鸡了。”一位显然是玩具商代表的男士,总着一名手上拎着喷水器的中年男人大吼。
“哪座森林不下雨?”拿喷水器的男人翻了翻眼珠子,继续咻咻咻的喷润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