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设定,将警铃鸣响的时间锁在七分钟之后。若七分钟内,她无法弄清对方身份,或打发掉来人,这间屋子不久就会被一团军队包围。
她踩着无声的步伐,飘然移向走廊,将自己藏匿在阴影里。
又转了几转,来到玄关后方,探隐在一小座矮柜后方,观察入侵者。
对方的动作相当轻微,几乎不落半点杂音。她潜心聆听对方的吐纳呼息,越听越心惊。
来人的吐纳沉稳而不乱章法,气息绵长,分明是个功力深厚的练家子。
半年前的意外让她走火入魔,全身的功力尽失,如令她的拳脚招式虽然很利落,却只能拿来对付寻常的小偷小盗;若遇上真正有底子的高人,只怕对付不了。
她屏住声息,悄悄往厨房移动,里面有另一组紧急的求助线路——
“谁?!”暗地里响起一声沉稳的低问。
糟!被发现了!功力如此深厚的人,耳力自然也不同凡响。她飞快闪向厨房,赌一次自己的运气。
“站住?”另一声沉喝扬起。
下一瞬间,一股热气袭上她的背背。
贼子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她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倒。另一具沉重温暖的躯体顿时压坐在她背上,她反手施出一记小擒拿,贼子的右手腕向后一拗。
对方内力虽然深厚,拳脚功夫却似乎不怎么样。他闷哼一声,被她扣住脉门,整条右臂顿时疲软无力。
她乘机翻身跳起来,但优势没能持续太久,对方很快便恢复力气,一使劲,体内的真气将她的钳制震开来。
她不欲再缠斗,飞快往厨房奔去。
下一秒钟,同样一具温热的身体再度将她扑倒在厨房前。这回他学乖了,将她的双手紧紧扣在背后,不让她再有使泼的空间。
“你是谁?”她气息微喘的低斥。“郑买嗣派来的爪牙?”
压在背上的刺客顿了一顿,沉声问回来,“谁是‘郑迈斯’?”
这语气和口音……好耳熟!异样的熟悉感让她怔了一怔。
“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啪!头上的灯光蓦然大亮,可可顶着乱糟糟的红发冲进来。“是不是有贼……二哥?瑶光?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二哥?”
“瑶光?”
两个纠缠成麻花状的人同时出声。
“他是你二哥?”
“她是你管家?”
两人又同时问出口。
可可终于看清了目前的情势。她那温柔美丽又娇弱的管家面朝下趴在地上,两只纤纤素手被一只铁爪扣在背后,而她老哥那七十八公斤的大块头毫不怜香惜玉,居然坐在瑶光背上。
“二哥,我拜托你!”可可大叫,连拍带打硬是把大块头推开。“你没事坐在人家女孩子的背上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这半年你活像吃了什么秘密增生剂似的,力大不只如牛、如虎,如象也都‘如’得上。你以为你是小鹿斑比,体重只有两公斤?”
小鹿斑比的体重也不只两公斤,但是没有人会在此时提醒她这么无聊的问题。
方德睿弄清楚了对方的身份无害之后,迅速坐到旁边去。背上的重担忽然移走,辛瑶光深呼吸一下,确定自己的五脏六腑没有受伤,缓缓的坐起身来。
“哥,你看啦!这么粗鲁!人家瑶光细皮嫩肉的,哪禁得起你这样折腾。”可可忍不住为管家叫屈。
方可可的二哥?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竟然拥有一身沉厚的内力,她不禁垂首沉吟起来。
“对不起。我本来预定下午搬进来,但临时出了点事,我刚刚才从费城飞回来。”方德睿歉然的回答妹妹,视线却对向始终背对他的外人。
瑶光站起身,让血液流进双腿。
她的睡衣相当保守,丝质长衫从头包到脚,被厨房莹亮的光线一透,霎时将衫下的曲线描绘成勾引。
还未见着她的正面,那种身段已迷人得透不过气来,方德睿毫不掩饰眸中的欣赏。
“啊!”罪魁祸首用力拍一下自己的额头。“都是我不好,瑶光,我忘了告诉你,从今天起,二哥要搬进来与我们同住。”
瑶光惊讶的转身面对不速之客。
“搬进来?”多一个人出入,便多一分复杂,她的责任只在于守护可可,哪还顾得了其他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她话中的不豫之意,兄妹俩听得明明白白。
方德睿挑了挑俊朗的眉。他若期待一场热烈的欢迎会,显然会大失所望。
“请多多指教。”他欠了欠身,还想开几句玩笑,然而看清楚她的容颜之后,所有语言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是她?半年前,在加州,林子里的那位仙女就是她!
“我哥不会住太久的啦!”可可赶忙划清界限。开玩笑,不只男人好色,女人也是重色轻友的,更何况兄弟存在的目的,本来就是拿来牺牲。
“是你……”他喃喃道,枭鹰似的眼紧紧扣住她。
瑶光也轻轻一愣。他……不就是……
想起半年前,那个脆弱但轻狂的夜晚,一抹淡红拂上她的颊。她连忙转开眸,收敛住心神。
“怎么?你们两个认识?”可可这下子很感兴趣了。
“不认识。”瑶光连忙否认,同时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德睿收到讯息了。
他经常回想起那一夜,事后仍然无法理解。他也曾经在白天重回那座树林,依着她跑来的方向巡回去,结果什么线索也没有。她如同来时一般神秘的消失了。
那一夜,是他规律生活中唯一的无解,也因此,对他的影响特别大,让他反复思索过上百次,而后又在找不到答案的无奈中叹息。
他一再回忆着,不断自问着:那神秘女郎,也像他这般,对他念念不忘吗?
如今重逢,答案揭晓了。她显然对于欢乐大团圆并不怎么感兴趣,甚至否认他的存在,还希望他加以配合。
该是时候让美人儿知道,不能随心所欲的摆布他了。半年前那次已经足够,这一回,要按照他的规矩来。
德睿抛开所有绅士风度,直接向男人掠夺的天性屈服。
他猛地伸手,勾住她的颈项,将她拖到眼前。
瑶光的眼中终于闪过一线惊异的光彩。
下一瞬间,他封住她的唇。
她的气息有半刻的阻塞,他柔软缠绵的舌尖把握机会,立时探入她檀口中。她直觉想合紧牙关,他却早有准备,扣在她后颈的手稍微施加力道,她的齿际不得不松开,乘机让他登堂入室。
他的舌滑过她的齿舌,硬要纠缠她的反应,一股幽淡的体香沁入他鼻端。
这登徒子总是一再闯入她的安全领域,半年前的那个夜晚就已如此,半年后的现在更是。她从不让陌生人太接近,更遑论如此亲密的舌缠着舌,相濡以沫。
他曾以他身体的某部分,进犯她的身体,现在又大咧咧的强吻她!一股人潮席卷过她,其中夹杂着怒意、不悦,和一点点的不知所措。
瑶光用力推顶他的胸膛,勉强在两人之间隔出一丝空隙。
“放开我。”她低低的,以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嗓音苛斥。
德睿审视她微肿的唇,闪着怒意的粲然眼眸,不禁满意的微笑。
这抹邪笑让他像只餍足的熊,又像一只狩猎完毕的苍鹰。邪异的掠夺感,完全洗掉平时华贵有礼的名家风范。
这回,抓到她了。
他也以只有她听得见的话声,满足的回应——
“你确定我们不认识?”
第二章
十月秋末,清晨七点的纽约在微风轻唤中,缓缓苏醒。远远的,哈德逊河波光潋艳,颇有几分“日华川上动,风光草际浮”的味道。
尽管半夜让不速之客折腾了好一会儿,瑶光仍然如往常每一天,黎明即起。
简单的漱洗完毕后,她套上白色衬衫,飘逸宽筒的米白色长裤,到厨房准备早膳。
来到疱厨外,一缕深浓的咖啡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她倏然定住脚步。
晨光里,方德睿端坐在餐桌前,低头审视几份文件,指间勾着一只马克杯。
半夜的遭遇迅速流回她心海。是了,方德睿。从今天开始,她们的生活将增生他的存在。
瑶光敛住心神,迅速做好心理准备。
“早。”他发现了她,向她举了举马克杯致意。
仿佛他们两人几个小时前的缠斗从来没发生过,世界大同,天下太平,没有任何异样。
“方先生,早安。”瑶光也效法他,轻柔的打完招呼后,直接走向膳食料理区。
“叫我德睿吧!我们将‘同居’一段时间,还是叫名字比较方便一点。”德睿似笑非笑的看着地。
“礼不可废,方先生。”她回以一个充满距离感的微笑,开始打蛋。
“为什么?你不也直呼可可的名字?”他的求学精神很强。
“那么,”她很快的回头瞟他一眼,嘴角还是笑。“我以后也会称呼她为‘方小姐’。”
“然后让她怨我,因为我的缘故,害她的美丽管家和她生疏了?”他离开座位,端着马克杯,倚在她身后不远的墙上。
他的行为有一个合法的学名,叫“鸡蛋里挑骨头”。
瑶光并不是一个口齿灵活的人,也就没有必要硬想和他扯到赢。她还不确定他想做什么,以及他的加入对整个局势将带来何种影响。她只知道,若“那些人”找到可可,可可将有危险,而她的职责在于排除各项阻碍,以可可的安危为最高指导原则;必要时,即使方德睿是可可的亲二哥,也可以牺牲。
在此之前,只要方德睿未亮出他的底牌,沉默便是她最好的防守。方德睿知道她的事越少,对她越安全。
滋!蛋汁倒进热锅里,她翻铲两三下,趁着鸡蛋还新鲜嫩黄,迅速起锅,回头再准备做第二盘。
“你和可可平常都喝拿铁?”他懒洋洋的晃了晃马克杯。
“那是方小姐最喜爱的口味。”她避开关于自己的那部分。
“难怪?拿铁的奶香味太浓,专门给她这种小朋友喝的饮料!”
“您可以把喜欢的牌子写下来,改天我添购日用品时,顺便帮您带回来。”
“我没有惯喝的品牌,只要是不加糖、不加奶精的黑咖啡都可以。”他的声音还是慵慵懒懒的。“你只要买你习惯喝的牌子就行了,我不挑剔。”
“我不喝咖啡。”她低头开始切培根。
“连拿铁也不喝?”他优闲的再啜一口。
“所有咖啡都不喝。”
“那你喝什么?”
“喝茶……”话题怎会转到她身上来?瑶光回头懊恼的看他一眼。
方德睿还是那副无辜老百姓的笑容。
“可可说,你每天帮她送午餐到工作室?”他再啜一口热拿铁。
“嗯。”
“可可的工作室在我办公室的正下方,以后顺便也帮我送一份好吗?”
“可能不太方便。”
“为什么?”他问。
“我只会做中式料理,您大概会吃不惯。”她淡淡的说。
“只要是可可吞得下肚的东西,我吃起来也保证不会出问题。”他挑了挑眉,喝掉最后一口咖啡。
“既然如此……”瑶光叹了口气。他的不屈不挠赢了。“好,我答应。”
德睿将胜利的笑容藏在马克杯后面。“只除了芹菜。我痛恨芹菜的味道。”
看!条件开出来了。人的天性就是如此,得了一寸,便想再进一尺。她的笑容消失了。
“也不吃红色肉类。”他又补充。
“请您把自己不吃的食物列张表。”她的笑容完全淡掉了。
“别这样嘛,我不吃肉是有原因的。”他立刻为自己辩解。“你去过牧牛场或牧羊场吗?”
“没有。”
“你应该去看看的。”他伸展一下长腿。“那里的景况和某部电影很像,牧人们通常在清冷的半夜屠宰羊只,以赶上早晨的肉贩集会。他们将羊拖入一间另外隔出来的小屋里,一刀割断它的喉脉,让它死于窒息或失血。宰好的羊只先堆叠在一旁,等全部处理完毕后,再一举开膛剖肚。于是,屋外栅栏里,羊群不断听着同伴从小屋里传出凄厉的尖叫,越号越微弱,直到没有声音为止。它们的眼中充满恐惧,虽然无法得知小屋内发生什么事,但从同伴们未曾回来过的情形来判断,约莫也明白,进去之后八成凶多吉少……你相信,羊与羊之间也能彼此沟通吗?”
瑶光凝视手中的长刀,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描述,想象那一地的腥血,想象羊群的哀号尖叫,想象小德睿心中的惊惧,想象有个小男孩在那一天认识了人类的残酷……
空旷的牧场,清晨的寒风中夹杂着血腥气,羊只尖叫着,牧人大吼着——
将这只羊拖过来。
将那只羊带过去!
血与肉混糊成一团,黏腻得令人嚅心,一如她脑中那古老的记忆。
那关于失陷宫阙的记忆,亲人悲切的记忆,权力倾轧、骨肉相残的记忆。
救我!瑶光,救我?
她呢?她在哪里?
——她死了?主上,她死了?
人群在哀号……
死了!死了,死,死,死,死
整座宫廷陷入火海……
寒风在耳畔呼啸,飒!飒!死!死!
寒风在哭,古老的灵魂在哀叫,不愿止息——
不!别又来了!
铿锵一声,她手中的长刀落地。
一阵尖锐的刺痛贯穿她的两耳之间,犹如有人拿着烧热的红铁刺进她的脑袋里。
“啊!”她痛楚的捂住耳朵。
为什么?为什么是今天?她的老毛病明明已经两年没有发作。
“瑶光!”德睿敏捷的抢上前,正好承接住她软倒的娇躯。
她紧闭着眼,冷汗像春雨一般,大颗大颗的迸出额际。
飒——飒——风在嚣——
停止!别再哭号了?
“瑶光!振作一点,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他凝重的轻拍她脸颊。
“我的头……好疼。”她娇容惨白,连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救我……瑶光……救我……
方德睿打横抱着她回到客厅,让她平躺在沙发上,螓首枕着自己的腿。
他提起那桩童年轶事,原本只是为了勾诱她的同情心,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望着她双眼紧闭的苍白模样,一丝淡淡的罪恶感从他的心头浮现。
“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叫医生?”他温柔的替她拂开长发。
“这是老毛病了……我休息一下就好。”瑶光摇了摇头,不胜清弱。
德睿体贴的替她按摩头颅两侧,一股暖暖的气流从他指尖渗出,遁进她的太阳穴里。
一小段时间后,她的脸色虽然仍很苍白,气息却渐渐平缓下来。
他的指尖仿佛拥有自主的意识,离开她的颅侧,细细抚上她闭锁的眉睫,拂过她冒着冷汗的秀额、她挺直的鼻梁,毫无瑕疵的光滑肌肤……
她雪白的容颜浮上淡淡血色,眼睫微微颤动着,清弱娇怜的模样,犹如一只跌落巢外的雏鸟……
一天之始是男性情欲最旺动的时刻,而她又如此该死的甜美诱人,毫无防备。除非他是死人,才能对眼前的美景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