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少找藉口掩饰。”日本鬼子就是日本鬼子,哼!
“你的态度给我客气点。”他没啥好气地停妥车子。刚刚应该听从心头的直觉,不告诉她这段历史的。“到了,下车!”
“没度量,只不过随口说你几句就翻脸,日本人果然天性狭隘。”她嘟嘟囔囔地跨出车门。
蓦地,她瞪大清灵晶俐的亮脾,所有言语消失于九霄云外。
星星!
满天的星星!
黑丝绒幔的夜空杳无流云,轻曳幽恍的树影间,点点的、闪闪的、如灯芯远扬于天际的星子,愉悦地迸射出银银白芒,交错着其他星眸的辉耀,在纯黑夜幕上放肆地挥洒出满身光华。
“星星……”
她的发,他的发;她的身,他的身;一切的一切,渍染上一层浅浅淡淡的白清星火。
“好多好多……”她仰头呢喃,心醉神驰。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来。”他挽起她绕过树丛,台北市的夜景尽入眼帘。
城市灯火辉映着夜空冷星。
“你何时发现这处地方的?”寒风袭来,她倚近他的身体取暖。
“这块山坡地属于我朋友,平常没事或心烦时,我会独自跑来这里看星星。”他拉开身上的大衣——新买的——从背后将她拥进怀中,重新掩上,让自己的体温包裹她。
“……自己一个人?”她轻问。
“不相信我?”他吸进她传散的幽幽体香,一种清新纯稚的处子香泽。
温驯的她,脆弱而惹人怜爱……
“你——是不是交过很多女朋友?”她仰头,被他在额际偷得一个吻。
原本不欲问出口,但终究敌不过心头沉积良久的惶惑和疑虑。她好久好久以前使想知道,在他生命中,是否曾存在过任何忘怀不掉的倩影?
“不,没有。”他含笑的唇再度印上她的秀额。
她莫名地觉得心满意足,靠回他胸前观赏满天星斗。
“那,以后……”半晌她提出另一个迟疑的问题。“以后你会不会回日本?还是,就待在台湾发展?”
石滕清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明白她问题背后的用意。他的未来动向明显会影响到两人感情发展的可能性,然而,他无法给她她想听见的答案。
“我必须回去,”揽住她的手臂收紧了。“那边的家人和事业都需要我。”
她的心悄悄飘落山底。
“写意,”情切的低语在她耳畔倾诉。“日本和台湾并没有多大不同,而且两地距离相近,往来方便。即使是新地方、新风俗,住久了总会习惯,我不也在台湾住了两、三年吗?”
她不动不语。
“那里的生活环境比台湾好上许多,令堂应该很放心你——”
“不要再说了。”她突然转身,紧紧揽住他的颈项。“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他的脖子感受到热热的湿意。
“好好好,不说不说。”他全依了她。“乖乖别哭了,嗯?”
她主动踮高脚尖,贴上他的唇瓣。
辗转缠绵的深吻中,咸咸的珠泪混合着甜甜的情意和涩涩的酸楚。
无论未来如何发展,她会记得,在一个满天星眸偷窥的夜晚——她,韩写意,将寸寸芳心送给一位孤傲的异国男子。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
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继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
残灯明灭枕头XX,谙尽孤眠滋味。
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第八章
这天下班,石滕清开门进屋,瞧见客厅里的不速之客后,眼珠子凸出的程度让金鱼自叹弗如。
“妈?”
“嗨!儿子,好久不见了。”黄少贞来来回回,将行李从客厅移进楼上客房。“稍候一下,我替你带了几罐你最喜欢吃的鲔鱼酱,等我收拾好再拿给你。”
“妈,你……”他跟在母亲身后走来走去,完全不知所措。“怎么只有你来而已?”
前阵子她确实提过会亲自来台湾逮他,他还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当真来了。
“宝宝乖,帮妈咪把剩下的行李搬上去。”她旋风般抬着几件小行李刮上二楼,留下两个大皮箱给儿子处理。“当初告诉那个老头子不要买上下两层的房子,他偏不听。也不替我们妇道人家着想,他以为行李搬上搬下的,很轻松容易吗?”
抱怨他老爸?那还好,妈妈此番的来意可能和他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妈,老爸呢?”他眼巴巴跟进客房。
“哎呀,弄得乱七八糟的。”黄少贞对着满室微尘皱眉头。“钟点女佣就是这样,没人在旁边盯着,她们就偷懒了。”
“妈!”他不耐烦了。“你闷声不吭地跑来台湾——”
“应该是‘闷声不响’或‘半声不吭’。”她拍拍儿子不耐烦的脸颊。“你的中文怎么反倒退步了?”
他投降!反正他老妈就是不肯说,再问也没用。
客房的电话分机铃铃响了起来,瞧见黄少贞明显无意接电话的表情后,他认命地拿起话筒。
“喂,我是石……”发语词还来不及说完,彼端辟哩啪啦抢先吼出一串日文。
“儿子,我告诉你,女人绝对不能宠,你老爸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多么熟悉的老爸爸忠告,每回伟大的石滕夫妇拌嘴时,他和大哥必定会听见以上结论。“叫你妈来听电话!”
“母后,国王陛下来电。”他大哥在日本干什么吃的?竟然摆不平,还让老妈跑来台北烦他,他们嫌最近他头痛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叫他去跳太平洋。”黄少贞伸个长而舒服的懒腰。岁月不饶人,或许下回她应该选择翘家到神户或大阪,台湾毕竟稍微远了点。
“爸,妈叫你去跳太平洋。”他尽责地传话。
“臭婆娘,她明知道我不会游泳。”石滕靖和气得蹦蹦跳。“告诉她,如果她再不回来,我就登报警告逃妻。”
“妈,老爸要登报警告逃妻。”
“告诉他不用麻烦了,我会办好离婚手续再回去。”她打个呵欠。“从今而后,石滕先生没有逃‘妻’。”
“爸,妈又要和你离婚了,今年的第十八次!”他越传越火大。“你们两个在玩什么!我不管了,你们自己去沟通。”无线话筒随手扔给黄少贞,气冲冲地奔出客房。
每次都这样,石滕靖和夫妇三不五时吵上一架以增加生活情趣,越吵感情越好,倒楣的人却通常是中间传话的信差——他或他大哥。
也不想想自己是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学人家年轻人打情骂俏!
十分钟后,黄少贞带着胜利的笑容走进厨房。
“我赢了。”
“怎么个赢法?老爸终于答应和你离婚?”他瞄了眼墙上的日历。“结束你们长达三十三年又八个月的苦难婚姻?”
“你这小子心眼真坏。”黄少贞敲儿子的脑袋一记。“他答应让我全权来台负责你的感情问题,绝不干涉。”她只要一想起老公替儿子挑中的几位“大家闺秀”,头皮立刻发麻。
“我?”这就是父母吵架而妈妈独自来台湾的目的?搞了半天,事情居然扯回他头上。“你为什么认为我正面临感情问题?”
“如子莫若母。”黄少贞漾出一个心知肚明的微笑。“你原本打算今年年初回家,过期不至,我自然明白其中大有文章。既然我儿子天才得很,公事难不倒他,自然就是私事啰!”她亮闪闪的眼睛盯住儿子。“来,告诉老妈,目前战况如何了?”
石滕清考虑着该让母亲清楚多少内情。
他和写意已有四天没见面了。
老实说,最近他相当后悔那夜不该太早对写意透露心中的意念。原本他想多多利用戴晴雪激起她的情感波潮,在她最混乱的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让她明白原来突显在心中的影子其实一直是他,而非时彦。
然而,那夜在气氛太美好的影响下,两人都忍不住透露了一些平时不会挂在嘴上的心事。现在既已让她知道自己并非全心放在雪儿身上,对她其实很有感觉,日后效果显然就会大打折扣。
女人实在难缠!
“妈,当初你为什么肯嫁给老爸?”
黄少贞啐他一口,面红红的。“你明知道原因。”
“除了‘肚皮’的因素之外呢?”初期,异国新娘的生活必定不好过。
黄少贞狡黠地盯住儿子。“又想套我话,套完话后就不理我了,对不对?这招我已经摸得烂熟。先向老妈介绍这位让你‘伤风感冒’的女孩,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他无奈,先招出写意与他发生交集的渊源。
“冢佑健郎?”黄少贞蹙起娥眉。“原来‘你的她’就是让咱们卫星公司总经理朝思暮想的中国女孩。可是就我所知,冢佑最近的心情非常颓丧,因为他的求亲被对方家长回绝了!”
“哦?”他极端诧异。如此说来,韩国风压根儿没打算拿女儿当政治筹码。既然如此,为何写意还不知情呢?
“后来她又是怎么和你发生感情的?”黄少贞兴冲冲地追问,等不及他弄懂其中的关键。
他只得再一五一十地交代完始末,同时暗暗提醒自己另外找个时间仔细考虑过整桩闹剧。
黄少贞听完直呼过瘾。“好!这个韩写意有个性,我喜欢,一定要找个机会见一见。”
她当然喜欢,她们同为令男人伤透脑筋的女人,想必一见如故。
“大不了明天和我回公司,你就可以见着她——”他起身迈出厨房的脚步倏然止住,脑中蓦地闪过一抹灵光。
黄少贞暗叫糟糕,缓缓抬头迎上儿子眯紧的眼神。
“你怎么晓得她叫韩写意?”刚才的叙述中,他一直称呼写意为“她”,母亲如何得知她的全名?
“呃,”黄少贞不自在地蠕动身体。“这个嘛……”
“妈!”他沉下嗓门警告。
此刻的儿子像透了他老子真正快被惹毛的模样!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副“石滕怒容”满忌惮的。
“凶什么凶!她咕咕哝哝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类似电脑报表纸的纸张。“又没啥子大不了的。”
他接过来一看,那是一张越洋电脑传真,内容洋洋洒洒地印满所有篇幅。
这是——是——
他暴怒的眼神喷出猛焰。
“欧、亚、一、号!”
火龙般的大吼贯穿市郊寂静的高级别墅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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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藏匿到电线杆后面,悄悄朝对街探望。
她真的没看错,戴晴雪和某个陌生男人一起从黑色的跑车中跨出来,亲腻的举止一望而之两人绝非泛泛之交。
戴晴雪竟然对石滕清不忠!
何时开始的事?他知不知道?且慢,他几天前突然对自己温柔表白,是否就是因为明了他与戴晴雪的感情无望,所以才转移目标?
先别讨论这个问题。无论如何,石滕大哥实在太可怜了,他的一番付出竟然被对方弃之如敝屣。
她匆匆穿越马路,直奔“欧亚大楼”第五层。
“写意,”时彦在走廊上拦住她。“对不起,前几天的晚餐失约了。”原本他就有意不去,没想到那晚南部厂房当真出事,他漏夜赶去处理,今早才回到台北。
“时……时大……没关……”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石滕……在哪……”
“石滕在他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事?”真是好玩!石滕清不是说她看上自己吗?怎么每回她见到他时,嘴里问的人却永远是石滕清?
“没——”她顿了顿,决定还是别轻举妄动得好,毕竟时彦比她了解石滕,最好先问过他的意见,再决定是否该让石滕大哥接受打击。于是她拉着他走到角落,说悄悄话。“时大哥,我刚才看到……看到戴小姐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你想,石滕大哥知不知道这件事?”
时彦心里怔了几分,面上却不动声色。“应该不晓得吧!否则他一定会告诉我。”
“是吗?”这么说,石滕大哥真的是受害者喽!她替石滕感到气愤和不值。“依照你对他的了解,你觉得我们该不该告诉他?”
时彦的童心又发作了。
“戴小姐垂涎石滕清的身分地位,在公司里已经不是秘密,看情形她想脚踏两条船。”他提醒自己赶明儿个记得向戴晴雪负荆请罪,情势所趋,他不得不中伤一下下她的形象。“而石滕清的性格极端注重面子间题,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出轨,他一定觉得很糗,说不定包袱收一收索性跑回日本去,避开这个是非地!所以找建议你想办法让他脱离戴小姐的爪牙,但不可以让他发现你已晓得他被女人抛弃。”
有道理!
“好!”她用力点头。“我见机行事便是。”
她迈开军人操,大步走向科技部办公室,没功夫去注意身后笑瘫了的时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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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听你的狡辩。”石滕清的铁掌恶狠狠拍向办公桌。
“我没有狡辩,只不过和‘日本朋友’聊聊天而已,我怎会晓得它们把对话全记录下来?”欧亚一号努力利用它人工合成的嗓音装出无辜的腔调。
“你这部烂机器!有一天我会把你的每一根电线拆下来,我发誓!”思及那张传真他就全身冒火。欧亚一号居然和日本总公司的电脑畅谈他的恋爱史,而且还是错误的版本。
——石滕清爱上一个叫“韩写意”的台湾女孩。
——韩写意不喜欢石藤清。
——石滕清被抛弃了。
这些字样出现在总公司所有的电脑萤幕,惊动他父母,才造成父母为未来儿媳的标准兴起口舌之战,以及黄少贞的访台之行。
太太太丢脸!倘若以后没把写意娶回日本,全公司的职员岂不认定他确实被台湾女人抛弃?
该死的笨机器人,他第千百次憎恨自己和时彦当初为何要发明它!
“宝宝,冷静点!”黄少贞企图安抚他。
“不要叫我‘宝宝’,我打脱离尿布时期开始就不是‘宝宝’了。”此时此刻他看谁都不顺眼。
“好好好,不叫你‘宝宝’就是了。”黄少贞挂上天下母亲惯有的容忍笑容。“二宝乖。”换汤不换药。
他为之气结。
“石滕主任?”门口响起小心翼翼的呼唤。
他抬头,迎上四天不见的娇巧脸孔。韩写意,他烦恼的泉源。
据她的说法,她必须仔细考虑过他们的关系,没想通之前不肯见他,莫非现在她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