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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上车的新娘 page 6 作者:凌淑芬

   

  “何先生是这间酒馆的常客。”他解释道。

   

  原来如此,可见这位何先生的品味相当高雅,比其他生意人的世侩高明了几分。她心中先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客人产生些许好感。

   

  “你们今天打算谈什么生意?如果两方无法达成协议怎么办?”

   

  乌鸦嘴!他白她一眼。

   

  “何远达是美国‘华人财阀’的首脑人物,性子非常古怪,难缠得很。过去半年来,老大已经和他协商过无数次,希望和他合作开发一项新型的高科技产品,他却迟迟无法做出最后的决定。我打算在两个月之内把这桩案子了结,免得夜长梦多。”他的心头突然窜过无以言喻的不祥感。依照谙霓前科累累的记录来看,带她同来会见何先生,会不会是一项错误的决定?

   

  应该不至于!他说服自己。到时候顶多吩咐她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准说。一个哑巴女伴总不会造成太惨痛的破坏吧?

   

  “贺大哥花了大半年都谈不成的事情,你说两个月搞定就两个月搞定吗?”她才不相信。

   

  “废话,当然以我设定的时间为准!”这女人分明看不起他。“小姐,给点面子好吗?老大在公司里专司运筹帷幄的工作,二哥则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医学研究上头,偶尔才出出点子帮忙,他们设计好的企划案全靠我付诸实行。你以为我‘执行部队’的名号混假的吗?”

   

  “那又如何?他们用头脑吃饭,你却专门替他们跑腿,说出去也不见得多光彩。”反正她永远找得出话来贬低他就是了。

   

  寰宇为之气结。

   

  “对不起,我来迟了,路上遇到塞车。”一个礼貌的男声自谙霓背后响起。

   

  他们同时起身迎接新来的客人。

   

  视线相交的瞬间,谙霓直觉这位先生的脸形相当眼熟,忍不住侧头想了一想。

   

  他大约四十出头年纪,相貌平凡,和街上绝大多数的过路人一样缺乏特色,那么,她为何会觉得自己仿佛见过他呢?何远达深思的眼光紧瞅着她,似乎也有相同的熟稔感。

   

  寰宇开始对两人出乎寻常的沉默暗叫糟糕。

   

  啊!她想起来了!他就是上个星期被她用炭粉弄脏裤管的男人。

   

  “小器鬼!”

   

  “冒失鬼!”

   

  蓦地,两人指着对方鼻子异口同声大叫。

   

  “你说什么?”何远达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女人竟敢用如此大不敬的语汇称呼他。

   

  “你叫我的名词也没多好听呀!”一报还一报,咱们大哥别笑二哥!

   

  “我叫错了吗?你拿起炭粉盒子随便乱洒,弄脏了我的长裤,害我临时取消当天的约会,难道不是冒失鬼?”

   

  那天令何远达无法赴约的原因便是她?寰宇简直欲哭无泪。为何他身旁看似与她无关的人,最后都会和她扯上关系?而且还扯得莫名其妙,让他防不胜防。

   

  “弄脏你的长裤确实是我的不对,我已经道过歉了,还主动提议赔偿你的损失。一桩小事就能让你记恨到现在,我叫你‘小器鬼’也没什么不对呀!”她愿意致歉,却讨厌向气焰太嚣张的人屈服。

   

  柯远达愣了一下。他纵横美洲商场十几载,政商界的大人物看见他尚且必恭必敬的,岂料这个女人不但开口骂他,还强调自己骂得没错,莫非她向老天爷借了胆子?

   

  “贺先生,这位小姐是谁?”浓黑的眉毛蹙了起来。

   

  “她是——”寰宇的脑中闪过无数个贴切的名词:楣星、灾星、恶运的化身、生命的绊脚石、胸口永远的痛。最后,他重重叹了口气,选中一个完全符合她身份的名号。“她是我的未婚妻。”

   

  何远达眼睛瞪大的程度令她叹为观止。她首次发现,原来眼球的直径和嘴巴差不多。但他的下一句话摧毁了她欣赏“奇景”的心情。

   

  “贺先生,听说一个男人择偶的眼光也反映出他的行为能力和智慧。”他的话语毫无任何讽刺的意味,仅仅像老前辈对晚辈提出慎重的警告。

   

  谙霓暗暗火大。她啥都没有,自尊心最多!

   

  “那么我的未婚夫显然具有高度的智慧。”

   

  这种时候她就懂得赞美他了!寰宇搞不清楚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拜托,两位,我们坐下来谈好吗?”他早该明白,在狄谙霓面前绝没有风平浪静的事情。

   

  于是,两个男人齐齐挑中她对面的位置——因为那个角度离她最远——再同时望进彼此警觉的眼底。

   

  “贺先生,她是你的未婚妻。”何远达提醒他。

   

  换句话说,坐在她身旁是他的天职。寰宇带着一声莫可奈何的长叹,屈服了。

   

  她开始对两位男士无礼的行为感到生气。如果被其他不明内情的旁人看见了,八成会以为她有传染病或麻疯病哩!管他的,待会儿无论他们谈到什么,她一律保持沉默,倘若合作计划最后破裂了,寰宇可不能再把责任归罪到她头上。

   

  “小姐贵姓?”瞧她倔强不悦的表情,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赏脸,何远达的心头开始泛起浓浓的不悦。

   

  她没搭腔,晶亮闪烁的眼睁瞟向未婚夫。两分钟后,寰宇终于忍不住了。

   

  “谙霓?”基本上,“贺氏”和“华人”的合作案是彼此互惠的,因此他和何远达处于平等的地位,本来就应保持不卑不亢的原则。然而,自从知道谙霓和对方结下梁子后,他立刻觉得矮了人家一截。“何先生在问你话呢!”

   

  “我知道他在问我话。”她又没聋。

   

  “那你就回答呀!”她偶尔让他好过一次会死吗?

   

  “问题是,如果他真的很小器,我开口说话只会让他更反感,那么你们的合作计划就会谈判破裂。依照我对你的了解,最后你一定会把责任推给我,怪我搞砸了你的生意。既然如此,我何必开口当冤大头?”是他硬逼她说实话的,可别怪她。

   

  寰宇根本不敢侧头打量何远达的表情。想也知道,原本就脾气短路的何先生脸色必定极端难看。

   

  他终于确定了。今天带她同来赴约绝对是致命性的错误。

   

  假如他剪掉她的舌头,老天会惩罚他吗?应该不会,上帝偏袒正义的一方。

   

  “谙霓,你想不想去化妆室?”他强挤出笑容。

   

  而柯远达的脸色已经紧绷得足以吓坏小孩。这女人居然再度侮辱“华人集团”的总裁肚量狭小!

   

  “不想。”他又想嘲笑她“蓄水功能”有问题吗?

   

  “我看你还是进去补补妆、洗洗脸好了。”

   

  “我又没有化妆。”

   

  “那你就进去化呀!”他咬牙切齿地迸出话。“最好半个小时以后再回来!”

   

  “噢!”她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有她在场,事情只会越弄越槽。好吧,走就走,希罕吗?“你们慢慢谈,我失陪一下。”

   

  亏他出门前承诺,今天谈完正事就陪她到处玩玩走走,结果出来不到一小时,她的好心情已经被破坏殆尽。

   

  倘若她事先猜得到何远达就是那天的小器鬼,她一定会坚持留在家里,免得误了他的大事又要挨骂。因此,要怪只能怪她母亲没将她生成未卜先知的算命仙。

   

  不过,为何以往从未发生在她身上的巧合,与他在一起时全发生了?由此可知,她和贺寰宇的八字相克,这不是任何人的责任。

   

  她在化妆室里磨磨蹭蹭老半天,待满三十分钟才踏出门槛。

   

  甫出门外,一道窈窕的纤影无意间闪入她的眼角。彭珊如?如果她没看错,刚刚踏入店里的美女应该是她未来的二嫂。

   

  彭珊如尚未察觉角落里的寰宇,直直走向吧台旁的小圆桌,一位男子已经等在那里。

   

  彭珊如和其他男子幽会!

   

  谙霓捺住满心的讶异,偷偷溜回位子上坐定。那个男人隐藏在盆栽后面,从她的地理位置无法看见他的形貌。

   

  “你回来了?”幸好他们的交易大部分谈妥了,只差签约的手续而已,即使她有心搅局也无法改变什么。寰宇微微心安了些。

   

  “嗳!”她努力把椅子往后挪,试图找到合适又清楚的角度,非得看清那个男人的长相不可!贺二哥莫名其妙被人扣上绿帽子,她拚了命也要替他讨回公道。

   

  “两位有空时,不妨来美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何远达决定趁早离开,以免这女人再度向他的脾气挑战。

   

  “当然。谙霓,你觉得呢?”老天保佑,让她的回答正常一点,不要惹出其他麻烦。

   

  “觉得什么?”啊!她看见那个男人的手了,修长有力,很有钢琴家的味道。

   

  “何先生邀请我们一起去美国玩。”她又想干什么?自刚刚回到座位开始,她一直不安地动来动去,他已经丢过去好几记警告的眼神,她却完全没接到。她的椅子倘若再往外挪一些,就坐到走道上去了。

   

  他的脚掌暗暗抵住她的椅脚,防止她继续后退,否则她极有可能退到别人的桌位。

   

  “噢,不用了,我没空。”哎哟!彭珊如居然把玩那个男人的手,太邪恶了!

   

  这种举动应该只存在于情侣或亲人之间。对了。那个男人会不会是她堂表兄弟之类的?

   

  “我想,狄小姐的意思是,我们过一阵子再去拜访你。”寰宇替她打圆场,这女人分明想让他难堪。

   

  “也好。”何远达的脸皮拉不下来,原来有些人光凭一句话便可以达到激怒和侮辱的双重效果。“既然狄小姐的兴致‘高昂又热诚’,或许我们的签约细节可以到美国再谈。”

   

  这句话已经藏有明显的威胁意味。他当然知道,威胁“贺氏企业”的人绝非明智之举,一旦惹火了贺氏兄弟,他的组织也占不到便宜,然而狄谙霓从一开始就让他如坐针毡,他着实捺不住教训她的冲动。

   

  “好啊、好啊!”她随口应了一句。“先把它暂缓下来好了,以后大伙儿有空再慢慢谈。”

   

  他们很讨厌耶!她有太重要的事情必须处理,他们偏偏叽叽咕咕地聒噪不停。

   

  啊!彭珊如和那个男人站起来了,好像打算离开,她该不该找寰宇一起跟上去看看?

   

  “既然狄小姐这么说……”何远达干笑两声,这回可被自己的话给困住了。

   

  这一刻,寰宇多希望杀人在台湾可以合法化。他辛辛苦苦敲定的生意,她居然一句话就砸锅!

   

  “呃,何先生,谙霓对这次的合作计划并不了解,你不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他试图亡羊补牢。

   

  “是吗?”何先生赶紧顺着台阶转了转口风。“好,那么一切就按照我们刚才商定的……”

   

  砰!她连人带椅跌在地上,巨大的声响吸引了绝大多数客人的眼光。

   

  “谙霓!”她安安静静地等他谈完生意难道会死吗?

   

  “都是你!”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他的大脚丫子偷偷抵住她的椅脚,也不通知她一声,害她用力过猛,当着众人的面摔倒了。

   

  咦?彭珊如呢?走掉了没有?

   

  没有!她和那个男人随着众人的眼光看向他们!

   

  被发现了!

   

  “寰宇——”她赶紧拉拉他的衣袖。

   

  他懒得理她。

   

  “何先生,我们另外再找个时间详谈。”狄谙霓简直丢光了他的脸。下一回除非他疯了才会带她同行。

   

  “对对对,以后再说。你先离开好了,我会提醒寰宇和你联络。”她忙不迭下逐客令,然后立刻忘了何远达这号人物。“寰宇,他们——”“狄、谙、霓!”他咬牙切齿。

   

  不管了,他要掐死她,马上动手,谁都别想阻止他!

   

  “嗨!彭小姐。”她压根儿不把他环上颈间的手掌当一回事。

   

  “呃,嗨!”彭珊如几乎没哭出来。第一次和未婚夫以外的男人幽会就被熟人撞见,而且还是未婚夫的小弟和弟妹,这厢该如何解释才好?

   

  “这位是?”好有味道的男人!尽管满心忠于贺二哥,她仍然必须承认,彭珊如的新男友确实有条件成为一个“成功的奸夫”。严格说来,他的容貌及不上贺家兄弟的俊美,然而他的眉宇眼间透出几分诱人的邪气,周身流转着潇洒倜傥的男性魅力,以女性的眼光来看,无疑具有强烈的吸引力。

   

  “他是——我的朋友。”彭珊如含含糊糊地回答。在这种时候,答案越是模棱两可越不会出错。

   

  骗鬼!谙霓不屑揭穿这种不入流的谎言。死寰宇,他不赶紧捉奸,还猛盯着她做什么?

   

  “敝姓冷,冷恺群。”没想到,彭珊如的奸夫居然主动打招呼。“想必你就是寰宇的未婚妻。”

   

  他认识寰宇!谙霓瞪住他。

   

  冷恺群的风度无懈可击,慑人的微笑仿如放蛊般挑动着女性的心弦。

   

  帅得不像话!就她见过的男人而言,他恐怕是唯一在外表上足以与三兄弟匹敌的对手。若非她对贺二哥的忠诚占了上风,难保不会当真被他勾走。

   

  贺二哥,当心喽!敌人来势汹汹。

   

  她的手肘顶了顶寰宇,期待他能做出适当反应。死瞪着她有什么用?难道人家会被他的凶模样吓跑吗?他可别对自己要求太高。

   

  “冷先生!”寰宇的心思压根儿没放在敌人身上。他要掐死她……不,掐死她太难看了,他要拿刀子捅她,直接刺入心脏,一刀毙命,干净俐落,然后再逃亡到天涯海角,谁也抓不到他。

   

  “你和何先生正在讨论那个合作计划?”冷恺群魅惑的眼转向他们的客户。

   

  “贺氏”和“华人”即将合作的消息已经喧腾好一阵子。

   

  “那个‘曾经’打算合作的计划。”何远达冷哼一声。为何临时又冒出一对陌生人搅局?他可不是没脾气的,既然“贺氏”方面没给他应得的尊重,他何必继续留下来让人忽视和侮蔑?“贺先生,看来今天的场面不太适合讨论公事,咱们或许该找个机会另外谈一谈——等狄小姐‘有空’的时候。”

   

  “当然。”寰宇决定了,斩草先除根,他非宰掉姓狄的女人不可。回家立刻动手,尸体可以埋在后院里,五十年后方可能被人发现,他有充裕的时间计划逃亡路线。

   

  “看来你们的讨论过程不太顺利。”冷恺群对着客户离去的背影挑起眉头。

   

  “恺群……”彭珊如想插嘴,但是没人理她。

   

  “你也认识何先生?”谙霓的下巴又掉下来。显然这男人颇有两把刷子。他不但熟识贺家的人,连贺氏的客户也了如指掌。超级劲敌!“呃,寰宇,你有没有任何事想对‘他们’说的?”

   

  寰宇仍然处于自我说服的心理阶段:坦率直言和惹麻烦是狄谙霓的天性,他应该拿出包容的情操,谅解她的无心之失,毕竟狄家的血缘本来就有问题,从她亲戚的言行举止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他当然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本性“营养失调”而毁灭她,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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