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何贵干了?”她爱理不理地觑他一眼。虎克从她的膝盖上坐直身体。亮闪闪的猫眼越过编辑台桌沿打量他。
除了偶尔被贺怀宇逗得蹦蹦乱跳,其他时候她还是很“正常”的,而“正常”这两个字可以用“无趣”来替代。
“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咱们来聊聊天如何?来,喝红茶,我今天早上特地为你多买了一罐。”体贴地为她插入吸管,直接递到她面前。
这小人显然又有求于她了!她太清楚罗焕朝这种人,哪里有好处就往哪里钻。前阵子他无意中得知恺梅有个有钱有势的哥哥,对她巴结得不得了,偏偏人家不领情,马屁拍到马蹄铁上;于是他摸摸鼻子转移对象,发现璀璨似乎与显赫的贺氏一门关系匪浅,鬼念头立刻转到她身上来。
凭心而论,罗焕朝汲汲营利的脾气虽然惹人反感,不过他的为人性情还算好相处,称不上什么大奸大恶之辈,所以她倒是不介意偶尔被他“利用”一下。
“你别想从我这里挖出什么小道消息,因为我是最典型的消息不灵通人士。”她丑话说在前面。
“这件事情你一定灵通。听说咱们大头目贺鸿宇明晚在凯悦举行酒会,很多名流政要都会参加,贺怀宇邀请你担任她的女伴,是吧?”
“哗!你连这种小事都问得出来,不容易嘛!”她不怎么带劲,随手在稿纸上涂鸦。
“我很好奇哎!贺医师为何邀你当他的女伴?你们两个好像以前就认识了,是不是有什么……”他的语尾悬空,眉眼间一副暖昧。
“少扯了!”她想也不想地否认。“我和他以前才不认识呢!我认识的人是秦紫萤。”“帮我一个小忙好不好?”
“你先说来听听。”她持保留态度。
罗焕朝绕过编辑台,狂热的兴奋之情再也压抑不住。“我对‘企业公关’向来感兴趣,由于以往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学历,很难考进大型企业的公关部——璀璨,替我向秦紫萤美言几句,请她先生考虑一下把我调到‘贺氏’或‘飞鸿’总公司公关部,可以吗?”
“喂,你不要太得寸进尺。”她冷冷瞄他一眼。虎克四脚稳稳着落在磨石子地板上,显然对他们持续谈话要打扰它的休养生息感到不耐烦。
“对不起,虎克。”随口安抚爱猫,一根原子笔杆对准罗焕朝的扁鼻头。“你以为我是保禄二世,说话这么有分量?我和紫萤交情虽然不错,可也没好到那种程度。再说,我跟你非亲非故的,你不觉得自己的要求太唐突了吗?有本事,自己凭实力进去,别想走后门,更别想拖我下水帮你劝说。”
“璀璨,不要说得如此难听嘛!”罗焕朝替自己叫屈。“请你帮忙说几句话而已。如果你愿意就直说好了,我也不会放在心上。而且这年头靠关系,走捷径的情形比比皆是,干嘛把它当成十恶不赦的罪行来看。你自己来医院里工作,不也是靠贺家人进来的?”
她一时语塞。的确,老顾着指责别人,倒忘记自己也是同样身份了。不过,她的情况不同哪!她负有使命在身。
“甭提了,反正我不可能厚着脸皮替你做这种事,有本事,自己去说。”
“说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娇美纤巧的紫萤走进来,正好听见他们最后一句对话,黑白仁的大眼环视室内一圈。“咦,其他人呢?光天化日下居然敢翘班,果然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大家采访去了。”她投给罗焕朝一副青白眼。“罗先生,你三分钟之内好像和麻醉科主任有约,可别忘了。”
“哦,对对对,谢谢你提醒我。”回头看着紫萤时脸上堆满阿庾奉承的微笑。“董事长夫人,你请坐,这儿有罐红茶请您慢用。”当下把原先送给璀璨的红茶换个主儿,送到紫萤前面。临走前,凑近她耳边低低恳求:“璀璨,就帮我一次吧!趁现在只剩你们两人,比较好说话。”
她懒懒看向另一个方向,不置可否,罗焕朝只好摸摸鼻子走了。
“我看你们似乎交情蛮好的,还会咬耳朵讲悄悄话呢!”若被她那小叔看见,肯定酸死他!
紫萤灵活晶亮的眼神透着笑意,弯腰抱起虎克,轻轻抚摸它黄、白、黑三色相间的软毛。虎克眯起眼睛,显然舒服极了,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别说了,马屁精一个。”
“哦?马屁精拍马屁通常有所求,这回他求的是什么?”
“求升官、求发财,否则还会有什么?”她嫌恶地瞥好友一眼,伸手抱回自己的爱猫,虎克被她突兀的动作惊扰,露出森森猫牙抗议。“认识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连不相干的人也挤到我身边来凑热闹。”
“升官发财?”紫萤惊奇地望向她。“你自个儿都窝在这里当小编辑了,哪能让他鸡犬升天?”
“唔——”虎克斜睨主人一眼,显然赞同她朋友的说法。
“多嘴!”璀璨毫不客气地弹一弹它的尖耳朵。“人家如意算盘可打得精。他求我去求你,求你去求你丈夫,求你丈夫调他去‘贺氏’公关部!”不表赞同地摇摇头。“‘须行即骑访明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年头,有这种清高志节的人越来越少喽!”
紫萤皱一皱俏鼻。“谁都知道我从来不过问我家官人的事业,更甭提向他关说。罗某人显然求错人了。”
“是吗?”门口传来轻描淡写的质疑,是怀宇。
他怀中抱着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小芯昙,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孔从嫂子脸上看向璀璨,眼神明明白白地暗示方大小姐现在的宝座显然就是关说而来的。
怎么今天尽有一堆人忙着提醒她,她也是“走后门俱乐部”的会员之一?
“咱们大哥别笑二哥,还不是为了你?”事到如今,她是不可能有任何罪恶感的。“今天是什么大日子,为何大家全跑到编辑室来找我闲嗑牙?”
虎克看见自己的偶像来了,马上挣脱主人的臂弯,飞奔到他腿间绕来绕去,抗议自己的心爱位置被另一个小小人类占据。
“我抱小家伙四处逛逛,顺道经过这里。”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大嫂提到罗焕朝对着璀璨讲悄悄话、咬耳朵。
姓罗的也未免太大胆了!
方璀璨的耳朵可不是人人可以咬的!
慢慢走进来,把宝贝小侄女交还给她妈咪,随手将跳进怀里的虎克安置在肩头上。
“妈妈、阿姨。”小芯昙粘嗒嗒地亲妈咪一下,向璀璨伸出小手臂要她抱。
“嫂子,今天下午如果有空,陪璀璨去买件衣服,明晚她要和我一起赴会。”
“好哇,反正我星期六没排课,清闲得很。”紫萤把女儿交给她。“璀璨的皮肤是蜂色的,穿红色好看。”
“我……”她想插口,怀宇却不给她机会。
“红色会不会太艳了?”他歪着头,右手抚摸下巴端详她。“嗯,应该不会,红色会让她看起来更高贵些。对了,千万别选紧身长裙的款式,她瘦得像竹竿,穿起来不好看。”
“你以为我就那么没眼光啊?”紫萤赏他一顿白眼。“长裤比裙子更适合璀璨……这样吧!替她找件现在最流行的喇叭裤裙好了,既好看又正式。”
“要丝质的。”他提醒大家。“又轻又软,可以掩盖她的刚气,让她看起来更有女人味。”
“喂,你们有完没完?尊重一下当事人好不好?难道我连替自己选件衣服的权利都没有?”她决定发飙。
不是她爱说,只要他出现在她附近,她的情绪就无法维持不慢不火的状态。
“不是没有权利,而是没有能力。”他嗤之以鼻。“依照你穿衣服的品味,其他宾客会以为你是去当服务生的。”
“贺怀宇,你给我说清楚,我的品味有什么不对?”她慢怒问道。
“‘暑叔’欺负‘以姨’,我跟‘把拔’说。”芯昙替她伸张正义。“‘以姨’不哭。”
璀璨搂紧她,得意地笑。
怀宇转动眼珠子。“如果你把你的裤管拉直,不要一边摺上去、一边放下来,我想你的品味会进步许多。”
她低头检查自己的长裤,冷觑他一眼,放下芯昙让她自己站好,再慢慢整理裤管。“多事,我喜欢这样穿不行吗?”
紫萤冷眼旁观,为两人斗嘴的情景暗暗窃笑。
以前怀宇总爱嘲弄她老公被爱神哄得团团转。结果,他自己还不是走进同样的死胡同?随他嘴硬好了,尽管他嘴里不承认,旁人可全看得一清二楚。她倒想看看他和璀璨还能缠夹不清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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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盛夏,是一切情感沸腾的时节。
周六的气象报告指出,一团西南气流正飘向台湾上空。果不其然,周日一早阴沉沉的天色开始飘下微雨,酝酿到中午已经焦成倾盆大雨。
璀璨打个大呵欠,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轻软舒适的被窝,腑下挟着仍然在打呼的虎克晃进客厅。
看这天色,一时三刻间是不会放晴的,幸好今晚的酒会不是露天举行。
随手捡起几件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蓦然从钟映珍的长裤口袋里掉出暗红色的小绒布盒,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只光华四射的钻戒指,盒盖内侧夹着一线浅蓝色纸张,题着半阙辛弃疾的“水调歌头”:
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
悲莫悲生别离,乐莫乐新相识,
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
映珍:你我多年前同经至悲,到如今又逢至乐,何苦再蹉跎时光?接受我,好吗?
信未,署上一个“濯”字。
他是谁?璀璨在心里反覆斟酌。听他语意,和母亲既像旧识,又像新知;这张短笺更依稀是一段似是而非的求婚词。如果母亲已有再婚的对象,没理由不向她提起啊!
她簇拥着满心疑问回到房里,赫然看见钟映珍正坐在她床沿发怔。
“妈,你现在不是应该在睡觉吗?”最近老妈似乎越来越神出鬼没。
钟映珍抬头看她,眸中修然闪过一丝狼狈慌乱。
“呃,我睡不着,下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已经起床了。”光滑依旧的脸庞出现几许红霞。“你——好像说过今晚要出门?”
“对,去参加贺芯昙的晚宴。”她迟疑片刻,拿出方才找到的绒布盒。“妈,我在你衣服里找到的。”
钟映珍微微红潮的脸孔霎时转为惨白。
“噢……这是……这是朋友寄放在我这里的,忘了还给他……嗯,谢谢你。”飞快抓起它紧紧捏在手心,仿佛想湮灭证据。
妈妈在说谎!为什么?
她搞不懂母亲何故欺骗她,只要那个人懂得善待母亲,她绝不会反对他们共结连理。
“妈,我看过里面的纸条了。”她静静揭穿她的谎言。
钟映珍惨白的脸色再转为艳红。
“噢……我……”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对女儿说些什么。
“只要‘他’能待你好,我不反对你再婚,你总要有个老来可以做伴的对象嘛!”她坐在母亲身边,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钟映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抱过虎克,机械式地抚摸它的软毛。
“那个人……你或许不会赞成我们在一起。”她困难地开口。“其实,连我也清楚自己是否愿意与他结合。”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他是谁?”璀璨终于问出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钟映珍沉默良久,视线无意识地瞟向窗口。
“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璀璨颔首,不再追问下去,一面仔细打量母亲娟秀的侧面。
命运之神亏待钟映珍的地方,全由岁月女神弥补回来。今年四十八岁的她,尽管独自熬过前半生的艰辛,眉目之间依然光洁白皙,仅有少许时光调皮的细小纹路着落在她的眼角嘴旁。
母亲的年轻岁月犹如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无形间被消蚀掉了。一个女人有多少年的青春可供剥取?
金亮日光映照着她累微的剪影,璀璨在沉默凝视中忽发现,母亲的身影看起来……竟是如此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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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悦酒店原本堂皇华丽的宴会厅,经过专人的会场设计和妆点后,内部陈设更加美不胜收。光华璀璨的水晶吊灯投射出无数星芒,将会场浸染成亮丽晶莹的金色世界。
“好浪费!”璀璨端着水晶酒杯摇头咋舌。
“怎么说?”怀宇浅啜一口葡萄酒端详她。
紫萤果然好眼光,为她挑了一件红色连身小礼服。两条细肩带在胸前交叉后系住纤细的颈项,露出乳白色柔滑的香肩,她玲珑合度的上围将紧身上衣撑得恰到好处,下身自腰处下滑为宽松的及踝裤裙,腰上系了一条乳白丝巾,当她走动时,火红色的裙摆搭配着白色丝巾飘逸出满身的风情。
没想到方璀璨瘦归瘦,身材还颇有看头的!
“别对着我流口水好吗?”她嗔他一眼,回到原来的话题。“你看看,满桌子的美食摆在那里,众位夫人小姐们偏偏只拎一小口吃,仿佛吃多了会被人当成肥婆似的,她们难道不知道,在卢旺达连白开水都用抢的!”
“把你的重点说出来吧!”他摇摇头叹口气,发现自己越来越了解她了。
“那还用得着说吗?当然是民以食为天喽,我先吃要紧。”她随手将酒杯放回经过的服务生托盘上,挽着他再度走向膳食区。
“小姐,你已经吃了两大盘了,还吃不过瘾?”
“我就是饿嘛!你没听过瘦的人最会吃了?”兴致勃勃地拿起盘子,开始为自己添上一匙又一匙的美食。
在她来看,为了保持身材、怕吃相不好看,或杂七杂八因素而不敢放胆大吃是最愚蠢的行为。反正她和这些贵宾日后再见面的机率也不高,再说,即使见了面认不认得出来还是一回事,何必因着顾忌他人眼光而委屈自己。
“你明明不吃蚵仔嘛,干嘛拿牡蛎炒面?”
“因为它的面很好吃嘛!”她回头央求他。“拜托哦!帮我把蚵仔挑出来吃掉。”
等于把了当成垃圾桶利用了嘛!怀宇无可奈何,只得帮她吃掉所有蚵仔。
“亲爱的二哥,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
怀宇一听这语气马上翻个白眼,连忙咽下满嘴牡蛎,再灌两口葡萄酒冲掉腥味,转身面对来人。
果然,贺家第二号促狭大王回国了——贺寰宇是也,原来寰宇向来稳居第一宝座,后来遇上小强人秦紫萤,几番较劲之下自愿服输,将卫冕者宝座拱手让给小大嫂,没事还会直叹气——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