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楼,总经理办公室布好了午茶点心,恭候主客大驾。
当家的安排两位贵宾坐妥,随即开启视听设备,播放一个小时前的保全录像带。
「我要求警卫调出摄影纪录,查看这位小姐入店之后的行止,结果找到这一段画面。」
萤光幕停格在绕珍与高中生窃窃私话的镜头,然后录像带回转,播出更早的景象--高中生蹑手蹑脚地址下计算机条形码,塞回展示架的夹缝里。
晁寄咏深深向她行个九十度弯腰礼。
「抱歉,强项小姐,是我们错怪妳了,请妳接受本人的歉意,本公司愿意发给妳价值一万元的礼券,感谢妳的见义勇为,并且为员工加诸在妳身上的侮蔑做补偿。」
绕珍瞬间扬眉吐气,当场跩了起来,对袁克殊傲慢地飞了飞柳眉。
「你看,还敢说我长得像小贼。」她抡起粉拳继续揍他。
「好啦,好啦,我已经道过歉了。」袁克殊无奈,只能被她扁着好玩。
没办法,谁教自己理亏。
招寄咏对好友兼公事伙伴的「忍辱负重」惊诧不已。打死他也不敢想象,袁克殊会放纵一位女孩对他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举止。
「强项小姐,我愿意提供一样本公司的产品做为补偿,妳有没有对哪样玩意儿特别感兴趣?一切任君选择。」
「这么慷慨?」她斜睨着总经理。「好吧!既然有礼物可享,我决定放你们一马,不控告『童年玩家』了!」
两个大男人差点没被她的骄气呛坏。
晁寄咏贵为总经理,他的办公室里自然会积放一些玩具样本,而且件件属于高水平的极品。
绕珍仔细搜寻总经理室内部的陈设,打算好好敲他一笔。
办公室的豪华自然不在话下,比较让她感兴趣的,是四只落地大玻璃柜储存的「童年玩家」典藏。
组合模型、科学玩具、机器战将、全自动遥控车组……
倏地,一尊遗世而独立的细腻娃娃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咦?这个好!她忙不迭踱到金发娃娃的柜前,细细估量。
娃娃美人儿约莫是正常女子缩小十倍的尺寸,蓬发的金丝像透了真人的发质,滑溜光洁,白腻材质捏塑的苹果脸、素手、金莲,非但比拟了上等美女的肤色,表皮底下甚至隐隐透出血色。荷兰采花女的传统衣饰覆盖住小美人的玲珑曲线,她笑脸盈盈,清眸似乎沁得出水来,汪汪的娇痴、灵灵的动人。
绕珍忍不住赞叹。太太精致了!简直进入艺术品的境界。
以往她总觉得洋娃娃制作得太接近真人,感觉起来会很毛骨悚然,因此从小到大独独不爱这种玩具。现在方知,原来极品中的极品只会教人连赞赏都来不及,哪还考虑到畏缩的问题。
「喜欢吗?」袁克殊湿热的气息距离她的耳畔只有一吋之隔。
「喜欢。」她使劲地点头。「我就要这尊娃娃。」
「嘎?!」晁寄咏霎时窘住。「呃……这个……」
「是你自己挑明了任我选择的。」她生怕酷吏头子反悔,赶紧拿他的话堵他的嘴。
「那也不能抢走人家的心头肉呀!」袁克殊好心地替他解危。
「反正是他们公司出品的东西,再向门市部调货就有了。」她回头央求,柔柔软软的音调颇有几分女儿向老爸讨玩具的撒娇味道。
袁克殊心中一动,差点衍生限制级冲动。
奇了!今儿个反应特别诡异,竟然对未成熟的四季豆引发食欲,莫非他禁色太久?
「别忘了,我刚才的建议仅仅针对本公司的制品。」晁寄咏觑睨好友一眼,开始想法子钻研「法律漏洞」。「『梦幻仙子』不是我们自行生产的商品。这尊娃娃全世界限量发行,当初还是她的设计师亲自保留购买机会给我,我才弄到手的。」
「梦幻仙子?」她乍如一桶冰水兜着头顶淋下来。「这位小美人儿就是顶顶有名的『梦幻仙子』?」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更棒的是,总经理大人甚至认识「她」的原始设计者。还有什么比追索设计者更直接的手段来弄到「她」?
「晁大人,您可不可以介绍我认识那位造物主?」她马上换成一副甜嘴蜜舌。
「妳找他做什么?」袁克殊插嘴。
「因为我正在追查『梦幻仙子』或是她的拥有者的下落。」绕珍认真得很。「你也认识那位设计师?」
「当然,他们俩亲密如死党。」晁寄咏抢着回答,立刻将皮球踢给好友伤脑筋。
「真的?」她剎那间迸放出无限冀望的粲芒。「有多『死』?」
居然有这种问法。
「死得不能再死。」袁克殊若有所思地检视她的兴奋。
噢,太好了!
她的眼珠子亮晶晶。「黑桃哥哥,我忽然觉得,咱们俩应该找个机会好好认识一下对方。」
第四章
「叶同学。」
趁着午休时分,绕珍溜进社团办公室里偷懒,乍然接到自校长室拨号出来的圣旨,心跳几乎停止运转。
「呃……肯德基……我是说,校长,您好大的兴致,特地打电话给徒儿。」她暗暗叫苦。
她已经发现,上个周日自己的拟想似乎太天真了,追寻「梦幻仙子」的过程绝对不若地想象中的柳暗花明。
症结在于,黑桃僵尸王子拒绝与她合作。
「我托付给贵社的案子已经进入第二周了,难道没有任何一点进展?」可以想见,此刻端坐在校长室吹冷气的肯德基爷爷,白发白胡须一定捆绞成麻花状。
「有,当然有进展。」她陪笑。「我上周日已经『染指』到一尊『梦幻仙子』。」
她并没有说谎,上个星期天自己的手指尖确实触摸到美人儿娃娃。
「真的?」肯德基爷爷愁顿的话音霎时振奋如双十节的国旗。「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将娃娃买到手?」
「呃,这个嘛……」她清了清喉咙,端出权威的架式。「我和卖主正在商讨割爱的细节,应该多花个七、八天吧!」
「可是,我孙女的病势终于缓和下来,最近即将移出加护病房,我本来打算送给她这尊日思夜想的洋娃娃,假如还得等上七、八天……」
「哦?令孙女情况大好?」她不免觉得有点遗憾。显然这桩棺材生意做不成了,爹、娘,女儿已经尽力。「校长,唯有流血流汗,才能欢笑收割,这种事急不得的。」
「那……好吧!」肯德基爷爷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我就多等八天,八天之后『梦幻仙子』如果仍然没有下落,我们再看着办吧!」
绕珍提高警觉。「再看着办?校长,话不能这么说……喂?喂、喂?」
妈的,挂了!
这可怎么得了?再过八天,折算为一百九十二个小时,她即将面临失职的命运!
天下之惨,莫过于此。
绕珍蓦然抽腿奔出社团办公室,直趋她泊在校门外的风动九十。
时间不多,她必须把握契机。今天下午无论如何都要以大智能感动那块顽石,让他招出如何与「梦幻仙子」的设计者牵上联系。
※※※
虽然袁克殊并未订下任何午后的约会,然而,当试探性的门铃声嘹亮吟唱时,他也认为理所当然得很。
叶绕珍打算从他口中探出「梦幻仙子」原创者的企图,已持续了数日。尤其他昨天「不慎」泄漏一项重要信息:当初「梦幻仙子」的设计师提出要求,凡是购买这尊稀量艺术品的收藏家都必须一一留下基本资料,以利日后的售后服务与追踪,因此设计者拥有每一名买主的通讯档案。
绕珍一听之下,当然更加渴望获得与人家接触的殊荣。
她也真一厢情愿得紧,丝毫没考虑到设计师既然能将派势端得如此之高,必然有他尊傲与孤僻的地方,哪是普通人随便提出相见的要求,就能轻易如愿的。
再说,人家此刻滞留于哪个国家都不确定呢!
「下午没课?」门未全开,问题已经松松地溜出口。
「跷了。」绕珍踏着相伴多年的老NIKE,踏入邻居地盘。
两人彷佛都将她临时起意的来访视为稀松寻常的事。
「黑桃哥哥,您老人家在忙呀?」她大剌剌地横进屋里。
袁克殊在客厅设置了一张工作台,反正左右无人,没必要委屈自己成天反锁在工作间里,辜负了宽敞的大厅空间。
长桌就架设在圆拱式的落地铝门前,凉气旋绕着室内的空旷,撩起纱质帷帐,隐隐晃动成雪白的波澜。
袁宅的布置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男主人粗犷洒脱的味道,她下意识觉悟,原先的装潢者必定是位姣妍柔怯的女红妆。
凌乱的工作台稍微破坏华厅的文静气息。
「几盒积木正巧玩到一半。」他简洁地回答。「喏,这一盒交给妳,妳负责在六十分钟之内把它拼整完毕。」
她开始对他的进取心产生质疑。原来二、三十岁的大男人也可以无聊至此,屋外虽有大好韶光,却宁可关在家里偷玩积木。
「黑桃哥,你很喜欢小孩吗?」她撕开印有「童年玩家」商标的包装纸,八百块的塑料组合物放肆地散洒在地毯上。
他心不在焉的,坐回长桌后头,专心研究恐龙造型的立体玩意儿。足足过了五分钟,才哼出答案。
「小孩?当然不。我最戒慎回避的小动物,排名第一是博美犬,第二就是三尺奶娃儿。」
「噢!」她扁了扁嘴,趴下来开始工作。
他若疼爱小孩还好,起码可以将嗜玩儿童用品的习性归诸于爱屋及乌,否则,这种诡异习惯显然是他的心理问题作祟。
「『噢』是什么意思?」袁克殊耳尖,察觉她的声音有异,一只眼睛移开观察物体。
「『噢』是肚子里的浊气上涌,沿着支气管攀升,震动声带所发出来的异响,俗称『打嗝』,医学名称为『横嗝膜痉挛』。」她攒着眉研究一块人头造型的积木,「真吓人,我刚刚发现一颗断掉的脑袋。」
「那是卡车驾驶员的项上人头,妳得先把货柜车拼起来才用得着它。」他索性移驾到地毯上,与她一起玩弄同一组的拼装游戏。「为什么妳『噢』得怪里怪气的?」
「大概是午餐吃撑了吧!」她耸肩。「或者是歧视一位六尺壮汉迷恋孩童玩具而引起的不平之鸣--喂!装错了,妳不要乱来好不好?」
嫌恶的小手拍开他。
袁克殊又好气又好笑。「先架设货车底盘有什么不对?」
「你委实逊得缺乏毅力!积木的用意在于激发创作潜能,玩家只晓得一味跟着说明书的指引走,有什么乐趣?」绕珍横睨他一眼。
「原来如此。」他颇为受教。「欢迎妳有空慢慢赏玩,不过我现在正陷入工作中,能否依,正常步骤陪我走一遭?」
「什么工作?」她不晓得堆积木也能称之为工作。
话又说回来,她似乎从未听闻袁克殊提起「工作」方面的相关话题,除去她老爸曾经询问的那一次。
「就是咱们现在正在进行的大事件。」输到他若无其事地耸肩了。
亮晃晃的金光映在他们俩身上,更衬出他乌发、深肤、黑T恤的阳刚味。真是奇怪,一个大男人沉溺缤纷的游戏器具里,却还能保有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式,老天也未免太厚宠他了。
「妳是说,阁下的工作就是摆弄玩具?」她试探性地问。
「对!」他继续点头,明知她好奇得要命,却故意将正解藏匿在舌根下。
「嘿嘿!这可奇了。」绕珍不可置信地骇笑。「『童年玩家』花多少钱雇用你帮他们玩玩具?」
「不多。」他动手扣住四只模型塑料胎,随口吐出一个数字。
「啥?」她的眼珠子险些蹦出来。「那票瘟生花六位数字要求你替他们耍乐子?」
如此这般的好康,怎地从没让她碰到过?!
「我能了解妳的意外。」袁克殊宽容地拍拍她的削肩,无辜的眼神掺杂了狡狯。「接下这桩CASE实在得不偿失,是不?我好歹也该多加个七、八万。只不过,我转念想想,这次来台湾既然以度假为由,倒也没必要太在意金钱,大伙儿交交朋友才是最重要的!」
敢情他老兄还嫌少呢!
「什么世界呀?太不公平了,天道靡常!」她拚命摇头,无法接受明摆在眼前的事实。
「同样接cAsE,我能赚到妳的一丁点零头就该偷笑了。你给我说清楚,为何我玩积木得花钱买,你堆积木就有钱赚?」
「别这样,妳人瘦骨突,摇起来不好看。」他的巨灵掌罩住她后颈,阻止她猛烈运动脖子的行为;亲昵的举止相当像半拥抱状态。「妳应该听说过,欧美国家对于儿童玩具的安全性规定出非常严苛的标准。」
「那又如何?」她太专注于袁克殊的谈话,暂时忘记抗议自己的豆腐被偷啃一口。
「所以欧洲的玩具制造业中,有一门极为专业的学问--童玩安检,从事这项安全检查的专家必须经过国家考试,而后发与资格证书,情况有点儿类似律师或医生之流。」
「你恰好拥有童玩安检的资格?」她稍微听出一点眉目。
「对!替我把方向盘找出来。」他要求协助。「欧洲的几国政府规定,每种新型玩具正式登记注册之前,必须通过安检专家的查验,并且在申请表格上背书证明,才能取得生产执照,因此安检专家在玩具制造业算是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也等于是消费者的第一关守门员。」
「真犀利!」她又嫉又羡。「这样看来,你光是收受贿赂金就赚翻了!」
「谢谢妳的评价。」袁克殊青她一记白眼。
「可是咱们台湾又没制出相同的规定,『童年玩家』干嘛花那笔冤枉钱?」她随即眼红。
「因为他们下个年度即将攻占欧洲市场,迟早必须将自行开发的玩具送检,所以才委聘我。否则他们都已在台湾正式销售了,还检查个什么劲儿!」
「这样呀!好优哦……」绕珍大叹人生的不公平。她作梦也没想到天下真有一门行业可以靠「玩乐」赚钱。「你待在欧洲的七年,专门靠童玩安检执照的手段攒钱?」
「之一。」袁克殊认为自己并未说谎,只不过隐瞒「少部分」真相而已,包括他是「童年玩家」与英国联销公司的代表身分,以及他恰好拥有一些台湾股权的股东身分。
他多花了一分钟检查积木的边缘,而后决定它锋利的程度稍微超过合理的范围。
「何谓之一?」她的笑容再度被纳闷吞噬。
「『之一』就是还有之二、之三的意思。」一根断发黏在她的鼻尖,袁克殊顺手替她拂掉。
「请问阁下之二、之三的赚钱术又是干什么的?」莫怪乎全世界严重的贫富不均,因为钱财全被他这种高手塞进荷包了。
「妳好象非常关心我?」他忽尔顿住手边的动作,直拿一双深邃的黑眸凝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