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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笑侠侣 page 8 作者:凌淑芬

  ※  ※  ※

  天下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比她想像中多出好几倍。

  他们才上街不过半个时辰,街角立刻出现几颗探头探脑的黑头颅。

  “贼痞子来啦!”她努努嘴角,示意后方的鬼祟身影。

  “终于。”若再教他背著一个大圆圈逛遍洛阳,他宁可买副面具罩在脸部。“咱们往人迹稀少的地方去、这样下流胚子才敢靠过来动手。”身旁有个武功略略比其他人高明一点的肉票撑腰,她哪儿都敢去,当下拖著他一路闯向人气较稀薄的巷。且别怀疑为何南宫大姑娘这回没迷路!就因为她路痴惯了,将自己带进无路可退的死胡同俨然变成她的看家本领,因此他根本没必要抢著指引她往何处走。果然,一刻钟不到,她领在前头拐个弯儿,眼前赫然是一条死巷子。踢踢哒哒的脚步声传来,两人回身一看,巷子口围住六个歹人,手中甩著刀剑兵刃,不怀好意地朝他们包抄过来。“几位大哥来得正好,我们兄妹俩好像走错路了。”封致虚故意装傻。“请问垂杨胡同往哪个方向走?”“两位到垂杨胡同做什么?”其中一位胖强人笑咪咪的,和蔼可亲得不像“没本钱买卖专家”。“实不相瞒,小弟远从乡下前来洛阳投亲,家人交托了一千两银子,吩咐我们务必平安妥当地交到亲戚手上,没想到亲戚没找著,自己反倒迷路了,实在心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找个人打上一架,你们还不速速上来送死。他暗暗冷哼。一千两!毛贼的眼瞳刹那间放射出光芒。原本仅计画掳了那位俏丽娇美的小姑娘转手卖给胭脂楼,没想到她老哥附送一千两银子的红利。一千两虽然不算什么大数目,说少可也不少,起码足够大伙儿一家几口过上半年多的好日子。抢!非抢不可。而且,六个土匪心中升起一模一样的思绪,倘若自己能够独吞,岂不比和其他五个人分享更快活?“呃,哈老大,听说您前阵子刚刚收到八百多两的保护费。”一只瘦皮猴率先开口。“甭提了,我第七个小妾害病,八百两银子花得只剩八两了,倒是查老兄上个月抢了条价值千把两银子的珍珠链子,情形应该比我乐观。”“嗳,那条链子早拿去孝敬六扇门里的公爷了。”大伙儿开始把明示暗示一起拉出抬面,俨然将两只瓮中鳖的银两当成自己的财物,迳自分起赃来。竟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守静今儿个算是开了眼界啦!“依我看,大家愣在这里你争我吵的也不是办法。”被同伴称作哈老大的胖子出了个主意。“乾脆大家拆成三对来过过招,输家淘汰,赢家晋级,大家点到为止,不伤感情,最后胜利的人将一千两银子捧回家,至于这位小姑娘的卖身钱就由大家平均分摊了,谁也不得有异议,兄弟们意下如何?”六个人轰然叫好,自动挑好对手过起招来。守静满肚子疑问。她的卖身钱?敢情连她也在他们的计画之内。但是为什么人也可以买卖呢?买主挑了一个“人”回去,必须供她吃、供她穿,生病了还得找大夫来开药方子,岂不是非常花钱?“他们卖我干什么?”这种小问题用不著耗费她绝佳的脑力思考,由肉票负责回答就成了。封致虚眼角斜瞟著她,俨然莫测高深的高人身段,不作回答。“希罕!”她轻啐了一口。

  八成是要买她回去当丫鬟吧?呸!她连扫把都没拿过,哪个傻蛋买她回去当丫鬟,只能算是白花银子。“哎哟!”“阿!”

  “该死!”

  几刻钟后,三对人马自动分出高下。然而,封大公子已经不耐烦等他们再从三人之中选出优胜者。真是绝世三脚猫呀!凭那几手功夫也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好看好看,果然精采刺激。”他用力鼓掌叫好。“没想到第一遭来省城,就遇到六位大爷好心表演武技娱乐咱们兄妹俩,只是天色不早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垂杨胡同投宿,如果各位不嫌弃,今晚一起吃饭、交个朋友吧!愚兄妹先告辞了。”“且慢!”胖子哈老大神气地吆喝。“要走可以,把一千两和那位姑娘留下来。”“不好吧?”他故作愣头愣脑地摇手。“实不相瞒,一千两银子是我娘交给我下聘金的,如果送给六位壮士,我就娶不到老婆了。至于舍妹……她又野又皮,典型好吃懒做的无德妇人,你们迟早会被她吃垮的。”乘机损我!疯子虚,待会儿要你好看。她暗骂。巷子口开始传来高声谈笑的浪潮,想来第一波的游街人海陆续打道回府,准备回家用晚膳。六人一看,抢人夺财的好时机快过去了,心头同时发急。查老大最沉不住气,大踏步走过来,扭住他的手臂猛力推开。“你给我滚得远远的!”蓦地,一股内力从他的臂膀反弹出来,封致虚一扬手,查老大只觉得身子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在空中画了个半弧形,远远降落在大道旁的松树上,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给我滚得远远的”。这家伙有功夫!其他五个人同时警觉起来。原来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光凭他不动声色地震走同伴,这手本事就比六个人高明太多了,他们的功力虽然不济,眼光还是有的。无所谓!同时出手硬抢,就不怕他们打不赢。“大伙儿上!”五个人大声呐喊,翻出各自的兵刃扑上去。

  乒乒乓乓,烯哩哗啦,封致虚的身形在五人之间游闪,也没见他出多大力道,五把兵器已经迸射向四面八方。“咦,刀呢?”“剑呢?”

  “我的狼牙棒!”

  几个强人尚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输了,傻瓜!守静站在旁观者的超然立场,看戏看得快乐透顶。真可惜,刚才忘记顺手买根糖葫芦,如此一来还可以边欣赏打架边尝尝甜嘴儿。“小静儿,刚才是谁在你的背上画圈圈?”他悠哉游哉地踩著一个哀哀叫的强人。其实她并未看见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长成何种丑样子,不过──“应该就是他吧!”春笋似的指尖点向胖子。没法子,她讨厌赘肉太多的人类。“我……不是……我……”天外飞来横祸,哈老大胖呼呼的脸颊抖颤得彷佛快滴出油来。“既然如此,请恕在下失礼啦!”他揪过哈老大的衣领,噼噼啪啪四个巴掌甩得他昏天暗地,哈老大本来就胖嘟嘟的脸颊此刻更是肿得像猪头。“哈老大,你可怪不得我,谁教你们不知好歹,得罪了在下的顶头上司──”封致虚的眼角倏然闪过一道白光。他心中一凛,直觉扳起胖子的身体做为武器,挡住白光的来势。“啊!”哈老大痛叫一声,暗器钉进硕大的体躯。但是封致虚仍然迟了一步,第二道飞镖掠过相反方向,射向身后的女孩。“啊──”守静忽然失声尖叫。“守静!”他心头大震,随手将哈老大扔给他的同伴,一个箭步窜向她,及时接住她摇摇欲坠的娇躯。“我……我的肩……”她痛楚地闭上长睫毛。一根系著红丝的飞镖刺上她的肩头,丰沛的艳红色液体迅速濡湿了月牙白的绸料。逐渐地,红彩转为深褐色──镖上有毒!一颗重石彷佛卡在他的心口,令他几乎喘不过气。守静受伤了!居然当著他面前中镖流血!一簇无名心火从他体内快速腾升到沸点。该死的毛贼,竟敢伤了他的人!“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著离开!”他下手不再留情,形影闪电如风,凡是手指可及之处,“喀啦、喀啦”的响声不绝于耳。五个人的肩胛关节一一被他下重手捏断。被摔向树顶的小角色发觉情况不对,老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饶……饶命呀!”

  “大侠饶命。”

  五个人滚倒在地上,痛得满地乱爬,巴不得自己从没认识过这两个煞星。“把解药拿出来!”封致虚揪起发镖的家伙。“我……我没带出来……”发暗器的人哭丧著脸承认。

  封致虚气恨交加,一掌劈碎他的膝盖。他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疯子虚……别……别伤人……可怜……”她居然还有力气同情土匪。

  封致虚回眼打量她的面色,淡蓝色的青气已经罩上印堂,再不赶紧施救恐怕来不及了。“哼!我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厉声警告。“一个时辰之后取解药来会宾楼救人,如果超过时限,南宫姑娘的性命有什么万一,我封致虚发誓翻出你们的窝穴,杀个满门鸡犬不留!”封致虚!五个人的心凉了一半。他就是近几年来挑平了无数个山寨码头的封致虚?

  封致虚没心思等待他们应答,打横抱起她疾窜回客栈。

  他的功力虽然厉害,祛毒逼毒的本事却及不上大哥高明,守静的伤势如此猛毒,看来非得闻人独傲亲自出手不可。刚才似乎听大哥提起今天下午就要动身离开洛阳,不知他走了没有?不行,即使他走了,发出十二道金牌也要把他召回来。

  封致虚越想越心急,远远瞧见会宾楼的招牌在望,店门口赫然停止著一匹神骏的灵驹,闻人独傲眼熟的背影翩然翻身上马,正要策鞭而去。慢著!他再也顾不得身分问题,拔高了嗓门狂喊──“闻──人──独──傲!”

  第五章

  “哈哈哈哈……”

  惊天动地的大笑声从会宾楼的上房传出来,经过门外的人还以为里面正在上演哪出欢欣大闹剧,若真如此,戏码的主角伶人应该觉得非常荣幸,他的角色居然可以让人发出打从心眼底大笑出来的嚷音。

  当然,被人取笑的主角──封致虚──非但不觉得荣幸,反而有股想杀人的冲动。

  如果现在有第三者在场,他相信绝对没有人可以把“铁面无私”、“毋枉毋纵”、“正气凛然”的名捕头闻人独傲,与现在笑得快断气的男人联想在一块。早知道就应该召集闻人的手下一齐围观,如此一来,天下第一名捕为了顾及形象,或许就不敢像现在一样肆笑得完全没形象。

  “笑……笑死我了……”闻人独傲伸出一根手指揩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蝎毒,寻常解毒药丸便可以化掉毒性……结果封大侠却……紧张得彷佛天塌下来……居然当著满城百姓的面大叫大嚷,还……还在客栈门口滑了一跤……跪在马粪里!哈哈哈……”

  不晓得寻常百姓出手宰了大捕头会被朝廷判刑几年?

  罢了,大人不计小人过,他撇起不屑的嘴角。幸好他自小和哥哥相处的时间不多,否则现今江湖上只可能出现封致虚或闻人独傲其中一人,至于另外一个早八百年前就被对方分尸成八大块。

  可见距离不仅造成美感,也赐给不识相的家伙活命的机会。

  “你自个儿慢慢笑吧!笑完之后大门就在左首,要滚自己滚,恕小弟不克相送。”

  他打道回守静的厢房,轻轻推开门扉。

  床榻上,守静沉稳地徘徊于梦乡,上下眼睑密合的时间已经超过八个时辰,若非胸口稳定的起伏显示她处于睡眠状态,他颇有可能认为让她入土为安的时候到了。

  照理说,守静根本不至于受伤的。她之所以中了毒镖,只能归诸他太过于轻敌,才会导致昨天下午修理哈老大那伙人时,他忽略了分出心思来关照南宫守静的必要性。

  可是这也不能怪他呀!有记忆以来,他大多数活在自己照顾自己的世界里。自从父母双亡后,他跟随性格孤僻的天山怪客学艺,平时除了传授功夫的时候偶尔与师父相见,其他时日他大多被放任著自生自灭。十五岁那年虽然与同母异父的哥哥相认了,然而形单影只的生活方式已然成为他个性中无法排除的一部分。

  肚子饿了,只需负责喂饱自己,一人饱全家饱;学成一套新功夫,买壶酒灌个烂醉就算最好的庆祝方式,向来也没想过应该找个朋友比画炫耀。打架输了,顶多拔腿就溜,反正江湖上脚程胜过他的高手现在八成还赖在娘胎里舍不得出世。

  他从来不奢望仰仗任何人;相同的,也从不让任何人依靠。

  孤独了二十六年,直到此时此刻,他方才品味出过去一个月与守静的朝夕共处,对他而言有多么特殊。

  生平第一次,他开始为自己以外的人物添购衣衫,开始想法子喂饱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张嘴,开始担心同伴走出这道门槛之后是不是找得到路回来。

  他突然学会了担心,学会了聊天、打屁、闲磕牙,在他生命中突然多出一个以往无缘接触过的东西──叫作“责任”。

  但是显而易见的,他失职了。所以今天他才会坐在床沿打量昏睡了好几个时辰的南宫守静,任由歉疚感蚀损他的良心。

  “唔……”微弱的呓吟声泄出守静的牙关。她的胸口重重起伏几下,扇形的长睫毛才徐缓地撑开一道细缝。

  “绑匪,你还好吧?”检查伤患要紧,他暂时驱开盘桓在心头的亏欠和不安。

  “疯……疯子虚?”她虚弱地开口,素来红艳的樱唇宛如褪了色的残花。

  “我在这里。你想不想喝点薄粥?”修长有力的指节轻触著她的脸颊。

  “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只是肩膀中了暗算,眼睛又没瞎。”她没好气地抢白他。“问题是,你在我旁边做什么?”

  “否则我应该上哪儿去?”她只是中了毒镖,又不是染上传染病,难不成他还得躲到三千里外以策安全。

  “你真是无孔不入……如果我踏上黄泉路也躲不开你的丑脸,当初……当初又何必白死这一遭?”守静才刚恢复神智,连呼吸都还没顺过来就想找他抬杠。

  封致虚登时气结。

  他早该明白她的能耐的。这丫头有本事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人开始怀疑救活她的必要性。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你那口生气还吊在鼻子里。昨天阎罗王跑上凡间来找我聊天,只要我可以把你留在阳世,让黄泉多享受、保持一阵子安安静静的假期,他乐意增添我的阳寿十年以资报答。”大家来比毒好了,他就不信自己毒不赢她。

  “人家刚醒过来,你就想在嘴巴上占我便宜。”她瞪直了柳眉。

  这下打人的反而先喊痛。

  “‘人家’是谁?”

  “‘人家’是我。”

  他叹口气,几乎低不可闻地咕侬:“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偏偏喜欢说‘人家’。”

  妇道人家的用词总是爱好多拐一个弯。

  “怎么样?不行呀?”南宫大姑娘被惹毛了。一刻钟之前还病厌厌的,然而只要一掌握到与他对冲的机会,她出窍的元神就会顷刻间回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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