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致虚没工夫理会她的小鼻子、小眼睛。
“柳姑娘,我们已经将天机帮总部的地形和人员分布大致描绘出来,麻烦请到桌边来商议一下大计。”他做手势邀柳朝云入座。“这两位是天机帮陈总管和锺顶盛。”
“两位侠士万福。”柳朝云盈盈施了一礼。“我的人马已经领进这附近的小村落何时安置下来,就等著聆听封公子的使唤。”
眼见四个人即将入座,而她却被抛在最后头,守静的俏脸窜伏过青一阵、红一阵,只差没提把刀子砍了那对奸夫淫妇。
“你们慢慢谈吧!那种运用智计的高峰会议,我这种笨脑袋是插不上话的,我自动消失。”
她嘟著心理不平衡的樱唇,红著水灵灵的眼眸,踩著气愤沉重的步伐,撞开薄板门出外。
“喂──”封致虚来不及叫完,南宫大小姐已经反手甩上大门。
又使小性子了!实在拿她没办法。他摇摇头苦笑,坐回座位上。
“你不去追她?难道不怕她闹起脾气,又溜到外地去躲起来。”柳朝云和另外两个男人全等著看他们上演的“争风吃醋记”。
“不会的。”他太清楚守静了。“她走不出两里就会迷路,我傍晚时分出去解救她正好。”
※ ※ ※
又迷路了!
也罢,她才不需要那个姓疯的家伙帮忙,就不信她自己找不到路回去。
怀著气愤难平的心态,守静茫然摸索了一个时辰,最后仍不得不向事实妥协──
好吧!她真的找不到回去的路。
但是她总有今夜不回家的权利吧?
她踱向路旁的大石头,一屁股坐下来,柔荑撑住瓜子型的下巴,冷意袭人的夜风将怨怒和不满吹进她的心海裹。
该死的疯子虚!好色、没品,一见到风骚女人就流口水,他哪里是为了救她老爹才找来老板娘的,分明就是故意找藉口制造与对方亲近的机会。
“最好把他给阉掉!”她常听爹爹和师兄们拿这句话来咒骂其他人,至于“阉掉”对男子的影响,她只知道上茅房的时候不太方便,至于是否具有别的意义她就似懂非懂了。
“这么狠心?”旁边突然有人接话,她吓得差点没跳上树顶去。“我连皇帝都不屑为之,你却想建议我当太监,好毒的妇人心呀!”
是他!他何时来到她身畔的,她居然没察觉。哼!光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
她的红唇嘟翘成挂猪肉的吊钩,撇过头不睬他。
“你再不说话,我又要肚子痛了。”封致虚挤到她身旁逗弄道。
上回他装病拐骗她的记忆霎时冲刷回脑子里。
“你这个鼠辈!”她抡起拳头叮叮咚咚地攻击他。“有事没事就喜欢逗著我玩,偏偏又想去招惹其他浪荡女人,你根本不是君子!你有没有听过‘君子不欺暗室’这句话?它的意思就是说:君子不会在很暗的房间里欺负人。你虽然没有在光线阴暗的房间里欺负过我,可是傍晚的山路旁也代表著同样的意义。我讨厌你,我恨你!”
棉花团似的小粉拳落在他肩膀上、胸膛上、手臂上,他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甚至自动半转过身体,让她也在酸痛的后背肌肉多捶几下。
“右边下面一点。”他开口指示她。
“你去死好了,我才不──什么意思?”守静终于注意到他的回应与自己的漫骂之间缺乏合理的关联。
“右下角那一带的肌肉比较疼痛,可能是昨晚睡姿不好扭到了,你帮我多捶几下。”
可──恶──!这家伙欺人太甚,居然把她使出吃奶力气的攻击视为软性按摩。
“疯子虚,你给我记住!”她猛然抬高他的手臂,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喂!慢著。”封致虚一转头,看穿她的意图,连忙阻止她。“守静,你千万别──”他下意识地微抬手肘,岂料正好顶撞上她的牙关,震得她张开欲咬的两排白牙倏地合拢。
“唔──”她捂住嘴唇,泪眼汪汪地吸气、吐气,试图缓和牙龈传来的剧痛。
“怎么样?不要紧吧?暧,你就是死脑筋,为何不肯听我把话说完呢?”他掬著满心的愧疚检查她的伤势。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练武之人遇到外力的侵袭,肌肉自然而然会生应出抵御的内息,一弹之下,马上将她的牙根震痛了,也流出血来。
对守静而言,今儿个显然是难捱的一天。从下午开始,先是碍眼的敌人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再来是四处乱走迷了路,接著又被他蓄意撞痛了牙齿,种种委屈的心情如同涨潮的钱塘江,汹涌入心坎。她眼眶的颜色渐渐加深、变红,泪水终于泛滥而出。
“你欺负我,你欺负我……”她哭得唏哩哗啦,活像死了亲人似的。
封致虚歉疚个半死,在这个当口实在渴望搬起底下的大石头敲昏自己。
“对不起,这是自然反应,怪不得我。你以后千万别再胡乱攻击我,知不知道?”他伸臂将泪莹莹的俏脸蛋紧紧贴近心房的位置。
珠泪迅速渗透了他的衣襟。封致虚温存地吻上她的头顶心,心头的某处壁垒遇上滴滴漏漏的水流,终于蚀穿了缺空的角落。
自何时起,他习惯了怀里拥著南宫守静的感觉?素来漂泊自由的心灵,似乎黏上一根绳索,而尾端的把持人则是她俏雅活泼的影像……这种牵心挂怀的情绪稍微吓到了他。
他第一次正正式式地品味著自己和异性产生情感联系的气氛。生命中多出一个对自己有意义的人,相形之下也表示更多的责任和绑缚。一旦让她介入自己的生活,他不能再和以前一样,高兴的时候放怀狂奔上四百里,只为了尝尝黄河活鱼的生鲜滋味;心情恶劣时,则蒙在被窝里睡上三日三夜,即使天塌下来也当成棉被盖。
他必须顾虑到枕边人的心绪,分享两人的喜怒哀乐,直到老,直到死。
一辈子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而他发现──自己并非如此畏惧终生与她相对的感觉。难道他真的昏了头、失了心?
“守静,听我说,”他以长劲有力的食指挑高她下颚,眼神难得的转为严肃而正经。“为了救出你爹,我们必须向柳朝云求助,但这并不表示我对她存有任何遐想。”
言语中为自己辩解的意味已经相当明显。封致虚向来不理会他人的想法和误解,如今他愿意向她解释自己行为背后的动机,是否代表他终究有些在乎她呢?
望进他严肃的眼底,守静蓦地升起羞涩如春梅的心态。原来自己的醋意不自觉地表现得这么明显,想必其他三人都在肚子里暗暗嘲笑她吧?
“风骚老板娘和我们非亲非故的,何必大发善心地援助咱们?黄鼠狼给鸡拜年,老狗送猫咪咸鱼乾!”反正她硬是和假想情敌杠上了。
“人家心地善良,又和咱们有缘嘛。”他理所当然的说。
其实他可以了解柳朝云的想法,一旦她协助他们救出南宫劳,天机帮从此欠下她一个大恩惠,日后若发生任何需要动用到南宫家的地方,大伙儿绝对无法拒绝,就如同那七大帮会的情形一样。因此她不用亲自经管门派或帮会,就可以轻松支配现成的人力和资源,何乐而不为?
然而,这番推论可不能让守静知道,否则凭她憎厌敌视柳朝云的程度,只怕会耍起脾气来,宁死不肯承人家的情,以免日后和对方继续有所牵连。
“是吗?”守静嗤哼了一声。她就是讨厌那个狐狸精。“救出我爹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她早就推想明白,当初疯子虚答应和她一道回来总部的理由只是藉口而已,他必定藏匿著其他用意。
“我?”他愣了一下,沉吟了半晌。用不著再欺骗世人了,事情明摆在眼前,他决计不会伤害南宫家人的半根寒毛,既然如此,似乎该做其他打算了。
“我打算回岭南。”算算时间,救出南宫劳后,他与大哥的赌约期限也逼近段落了,他必须回去和闻人臭家伙做个了结。
当然,他会回来找她的。反正南宫守静也极喜欢黏他,既然如此,就让她缠一辈子吧!长城内外,无数个景色佳妙的好地方随时等著他们踏足而至,有她相陪,游山玩水多了个伴儿,日子自然过得惬意。
“噢!”她忽然沉默下来。
疯子虚打算离开?那她怎么办?她当然不能厚颜无耻她跟在他后头,毕竟自己还曾经以这种自动送上门的行径为理由,讥笑过风骚老板娘呢!
臭男人,居然毫不思索地回答她转头想走的意向,完全没顾念到她和他的交情……
封致虚再度发觉衣服前襟渐渐沾湿,惊讶地轻问著:“怎么又哭了?”
“要你管,我牙齿痛不行吗?……”守静埋进他颈窝,痛痛快快地凶他几句。
她绝对会想法子阻止他离开,即使要打晕他再锁到地牢里,她也照做不误。
※ ※ ※
经过四天三夜延密的布置,封致虚一行人正式向司徒仲宣战。
柳朝云引来的一百八十条好汉个个身手不凡,陈总管建议将人员总数略分为四队,分别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包抄天机帮,队伍的领头则由他们五人分别率领。至于守静,为了防止她在领军的中途迷路,将整队人马带进森林里玩捉迷藏,她只要负责跟紧封致虚就成了。
“为什么不让我也当主帅?”起初她抗议著。
“因为我们不希望救回一个天机帮帮主,却失踪了四十多位同僚。”一旦牵扯到她的路痴问题,封致虚向来是不循私、不偏袒、不遮遮掩掩。
守静马上哑口无言。
策略大致拟定之后,凌晨寅时,天际露出鱼肚白,正是日夜更次的守卫替换的时机,防备心态最松懈的时候,由封致虚统率的三十七位高手从总部后门的位置悄无声息地溜向锁仙洞,打算来个釜底抽薪,先救出敌人囚锁起来的王牌,让司徒仲失去挟持要胁的凭藉,再大大方方地攻他个措手不及。
“这回可能不会有任何香喷喷、火辣辣的情景好看了。”守静的言语中俨然有著无限的憾意。“疯子虚,待会儿爹爹发现居然是他老挂在嘴里的‘不成材’女儿救他出来,你猜他会不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敢情她把这桩救人事件视为一展英雌的机会了。
“会,只要你别轻举妄动,莽莽撞撞地坏了大家的好事,我想南宫帮主绝对会惊讶得立刻昏过去。”他提出恶狠狠的叮咛。
“我当然不会冲动。”她替自己抱屈。“这次咱们直接带人闯进去,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宰一双,嘿嘿嘿,多刺激,有什么好冲动的。”
他无可奈何的将视线焦点投向天上。听听她嘴里夸述得多么英勇,只怕人家刀子刚往她的脖子削过来,她已经抱著脑袋缩在地上,大喊:“疯──子──虚!”了。
这丫头没救了。
闯入锁仙洞的过程非常顺利,一行人轻易收拾了守在洞口的十多名护卫,直闯洞内的中枢牢槛。
“娘!”透过木栅栏,守静瞥见大娘和自己的亲娘,忙不迭地扑过去大喊。
“静儿,”二夫人迎上来,隔著木栏紧紧握住女儿的小手。“你也被司徒仲那个恶贼捉来了?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这些人是谁?可怜的静儿,你一定受了委屈了。”
“不,娘,我们是来救你们出去的。爹爹呢?三娘呢?”她没瞧见南宫劳的影子。
突然,有床上圆鼓鼓的棉被轻微蠕动著,彷佛底下有人强烈的畏寒,正在猛力发抖。
“爹爹,是你吗?你一定染上风寒了,我立刻带你出去看大夫。”守静心头不忍,眼眶红了起来。“疯子虚,你赶快搜出牢门的钥匙,放我爹出来。”
他应了一声,还来不及走开,棉被忽然掀开,露出一个光溜溜的上半身。
“咦?我好像听见那个黄毛丫头的声音。莫非老子关在鸟笼子里太久,产生幻听了。”南宫劳回头,坚硬扎人的虬髯仍然宛如往昔的神威凛凛。他瞄见女儿的身影,眼睛一亮,“静儿?他奶奶的!真是你这个鬼丫头,你也被抓进来啦?呵呵呵,好,咱们一家子好歹也算团圆了。”
南宫劳健步跳下石床,哈哈大笑地朝女儿迎上来。“来来来,老爹亲一个。”
三、四十条人影同时瞪大眼睛。
“爹!”她尖叫,掉头躲到封致虚身后,俏脸紧紧贴著他的背肌。“你胡闹什么?”
“干啥?”南宫劳怪叫。“亲一个有什么关系。你还在和老子闹别扭?”
“你……你的……那个啦,讨厌。”
南宫劳不解地搔搔脑袋。哪个那个?
大夫人清了清喉嘴,尴尬地拎起床角的里裤。“你……呃,要不要先套上一件蔽体的衣物?”
“啥?老子没穿裤子?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南宫劳乾笑著,三两下兜著裤管套上身。
石床上的三姨太稍微翻开被褥,发现外头杵著几十条大汉,羞得藏在棉被里不敢出来见人。
“爹!”懊恼愠怒的嗓音从封致虚背后飘出来。“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有心情寻欢作乐。”
严格说来,今天也没让她失望,她确实又撞见了某种香艳火辣又刺激的场面。
南宫劳咧开宽阔的嘴巴,哗啦哗啦的豪气嗓门震得满室的微尘扑簌簌掉下来。“以往老子干帮主的时候,每天从早忙到夜里,都还有大大小小的杂务急待处理,几时曾像最近的日子一样自由?好不容易偷闲在牢房里度假,当然应该来个‘人生得意须尽欢’罗!这可是孔夫子教诲不倦的名言。”
“李白。”封致虚忽然插话。
“啥?”南宫劳瞪了瞪眼睛。
“‘人生得意须尽欢’出自于李白的‘将进酒’。”他好心告知对方。
“他奶奶个熊!老子讲话要你来多嘴?静儿,这家伙叫啥鬼东西?”南宫劳大声嚷嚷。
“你衣服穿好了没有?”直到确定老爹没有“遛鸟”的嫌疑,她才从封致虚的背后钻出来。“他叫作封致虚。”
“封致虚?”四个牢犯同时惊喊。如雷贯耳的名字可比从天下掉射下一颗五百斤的重火炮,轰得他们头晕脑胀。
“静儿,他是那个‘封致虚’?”二夫人颤声询问道。
“全天下姓封名致虚的呆子少说也有两万个,谁知道你指的‘那个’是哪个?反正他是我专程搬回来的救兵就对啦!”她一副没啥大不了的表情。“喂,肉票,开锁呀你愣在这里做什么?鬼打墙啊?”她威风的颐指气使,顺便赏他的硬背一拳头。
封致虚已经习惯沦为供她差遣使唤的小厮,命令一接收到,马上乖乖从败倒的守卫身上摸出钥匙,释放牢里“快乐的度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