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笑边观察四周逃走的路径,眼珠子溜转向他的方向,蓦然被他有点怀疑、又掺了点迟疑的神情触动了灵光。
这天下第一名捕拧眉盯着她的模样,仿佛在观察某种稀有动物,倘若她猜得没错,他应该极少和妇道人家接触,才会被她的言行搞得一头雾水。
嘿嘿,她就怕他太精明能干!根据她的经验,越是搞不清楚状况的男人越容易应付,这下子可让她掌握到面对他的诀窍了。
“呵呵呵……不晓得。”好象变把戏似的,前一刻她还甜笑得透不过气来,下一瞬说不笑就不笑,粉颊上连半丝笑意也没有。“我还没决定应该如何处理目前险恶的场面,先乱笑一阵子,暗混点时间再说。”
闻人独傲胡涂了。不惜,他真的不懂!女人的表情为何可以做到说变就变,中途还不会因为转得太硬而脸皮抽筋?
“柳朝云,我没空和你玩游戏。”大捕头试图以严厉的问话来震慑小歹徒。
“反正我铁定打不过你的。你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不用征求我同意。请便!”朝云反倒比他大方。
命是她的,她就不在乎就不在乎,谁也奈何她不得。
风流俏佳人开始哼着小曲儿摘野花。
这可把闻人名捕难倒了。话说他师父年轻时曾经误伤一位弱质女流,从此以后耿耿于怀,直到临终之前还记着这件生平唯一的憾事,于是就逼迫他立下毒誓,非到必要绝对不和妇道人家——尤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过招。即使情况有“必要”,他也不可以主动出手,除非对方先向他出手。
倘若柳朝云坚持不肯出手,他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教他破誓吧?
“我数到三……”闻人独傲决定再给一次机会。
“你只会数到三啊?”她同情地摇摇头。“可怜的孩子,赶明儿有空我教你从一数到一百。”
天杀的!格老子的!辣块妈妈不开花——所有能想到的粗话全被他无声地骂遍了。
折腾了一天他已经累了,两人趁早动手才能趁早收工,她就不能爽爽快快地配合吗?
“你干嘛和我过不去?”他忍不住喝出来。
“嘿!这可好笑了,究竟是谁和谁过不去?”她深深吸闻着野姜花的淡雅馨香,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这年头很难找到象我这般合作的俘虏了,任你骂、任你打,你想杀我头也不反击,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从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对手,尤其是女子。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先出手攻击我。”他认为自己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手无缚鸡之力是吧?太好了,反正她柳朝云对“抓鸡”也不太感兴趣。
“不行呀!人家胆子很小,不敢见血的。”她娇滴滴地抱怨。“假若我真的不小心弄伤了你,那可怎么办才——”
就是现在!
两点米粒大的银光倏地射向他。
事情发生得相当意外,闻人独傲万万想不到她会在说话的途中忽然出手。尤其她的语句尚未全部说完,一般听者自然而然认为,她即使要动手,也应该在最后一个“好”字脱口而出之后才进攻。
但闻人独傲若会让她的偷袭行动得逞,也就不配被皇上赐封为“天下总捕头”,更受江湖中人美称为“天下第一名捕”了。
他侧转过脑袋,两只银莲子堪从鼻端削射过去,隐约还嗅到一阵腥气,显然她的暗器事先喂了毒。
“多谢姑娘成全!”他就等这一刻。
幸亏她先动手,否则两人还不知道要拗到哪个朝代去。
他一把反扣着她的右腕关节,直接制住她的脉门,让她全身的劲道都使不出来,右掌则蓄满了劲道,就等着以最狠厉的一击废掉她全身武功——
咦?怎么回事?
他一鼓动真气,全身忽然寒飕飕的,仿佛所有气脉都变成冰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
他第三次提气再试了一下,内力刚离开膻中穴,全身就被那股冷冽刺骨的感觉冻得打了个哆嗦。
只要他催动内力,奇冻如霜的冷气立刻跑遍他的奇经八脉。
他的膻中穴居然变成了大染缸,全身的气路都被刚才倒冲回来的寒意同化了!倘若强行要将真气催送到全身经脉,只怕运功还没完全,身子已经先结成冰块。
天哪!莫非刚才被她推了一把,真气走岔了脉络,因而引发这个后遗症?
闻人独傲的刹那间变了好几变,由红而白,由白而青,由青而紫。目前他全身功力似乎无法随心所欲的运用,对一个武林高手而言,内劲提不上来代表着什么意思?
他等于被废掉八成的武功,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他,天下第一名捕,闻人独傲?
不,闻人独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走火入魔的情况决计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可是……它真的发生了!而且这种改变甚至不在一夜之间,只有区区一眨眼而已!
“柳朝云——”他额角的青筋偾起。“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即使将她大卸八块都不会有人出面指责他太残忍。
朝云委顿在泥地上,水汪汪的美眸藏不住惊骇。“我……我做过的‘好事’太多了,阁下指的是哪一桩?”
“你——”闻人独傲把冲到嘴边的冷喝吞回去。
这女人对他失去八成功力的事实完全没概念,如果李自曝其短,情况立时逆转过来,反而轮到她占上风了,不留点底牌来牵制她还得了!
“你暗施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他赶紧换个罪名指责她。
“难……难道象你这样中了人家的偷袭才叫英雄好汉?”即使吓得脸色惨白,她的嘴皮子依然非争到赢不可。一旦他的右掌落下来,她就变成废人了……
此时此刻,闻人独傲终于体会到“骑虎难下”的个中真义。既然他已扣住了她的要害,如果莫名其妙地放过她,凭柳朝云的机智迟早会发觉有问题。
这下子该如何是好?
两个人审查目前复杂的状况,同时在心底自问,应该如何不让对方起疑脱身……
朝云忽然眼光发亮。“大捕头,你明明答应让我三招的。”
死了!闻人独傲无声的叫苦。三招还剩两招!依他目前尴尬的情况来判断,她在一招内就可以让朗朗乾坤少了闻人独傲这号人物,他哪禁得起招。
“好,我就让足你三招。”不得已,为了遵守男子汉大丈夫的原则,他必须信守承诺,只好硬着头皮放开她。
显然身为妇道人家的好处比较多,既用不着和“英雄”扯上边,又省了“好汉”的大任务。
朝云忙不迭闪躲到离他最远的角落。“我……剩余的两招先记在帐上,咱们明天再打。”
能多拖延一天也好。
闻人独傲听见她愿意给他“缓刑”时间,喉头憋住的闷气这才消消呼了出来。
“成交。”她想延宕到明年也没问题。
他必须赶在柳朝云发觉异状之前离开这座蛮荒的林子,寻觅一处可以不受打扰的疗伤所在。真气受到窒碍的情况如果不立刻解决,膻中穴内冰冷的淤气会渐渐转换成寒毒,所造成的伤害将越难以补救。
“你休息够了吧?”他淡漠的语气完全没有泄漏出内心的焦躁。
朝云小心翼翼的观察他。这家伙仿佛铁打的,外表从没显现过激烈的情绪,讲起话来也是冷冷的、非常有礼貌,让旁人捉摸不定他的心思。
“差不多了。”她必须随机应变。
“既然如此,咱们架已打过、话也说完,还是继续走吧!”他转身走向通往林荫深处的小路。
“好呀!请便,恕小女子不送。”她连忙挨着大石头坐下来,和他耍赖。
开玩笑,她干嘛和他同一路?大伙儿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各走各的吧!趁现在给他来个混水摸鱼,说不定闻人大捕头自个儿乖乖的走了。
可惜闻人名捕的智力比她预期中高出一百三十八倍。
他们沦陷在一处连鸟儿都会迷路的深林地带,而他眼前连打赢一个三流小贼也有困难,严格说来还得仰赖她的帮忙才能脱离这片树海,哪能容她随便脱队。
“你也一起走!”他浑着嗓音命令。
“不用了,咱们不同路。”她的陪笑看起来相当谄媚。
可惜美人计也不管用。
“宋夫人,别让我再说第三次。”他外在的神态依然冷淡自持,其实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
假期柳朝云坚持放他单飞,他还真奈何不了她。
“说第三闪又怎么样?本姑娘拒绝光临的地方,阎罗王也请不动。”朝云嘴巴上说得硬邦邦,娇躯却已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行走江湖这四、五年以来,她还真没见过象他这般冷酷又不留情面的男人。
“告诉你哦!我只不过改变主意,打算前去和你相同的目的地,可不是怕了你!”场面话仍然要交代几句。
“少废话。”闻人独傲端着冷冰冰的酷脸,转身走上小路。
好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好天下第一名捕的余威犹存!
第二章
在树林里瞎晃了四日,他们仍然无法脱离这片山林。常山充其量仅能归类为平缓的丘陵走势,然而它的绵延范围却相当广阔,一般人如果没有找个熟悉路径的山民带路,即使瞎绕上十天半个月,可能还在原地打转。
而他们俩,恰好是那缺少“导游”的一般人。为了防止再度迷路,这四日来他们尽量沿着河岸线而行。
“我们到底被水流冲到哪里了?”朝云捶着腿肌埋怨。
太阳当空照,两人躲在橡木的阴影下暂时歇歇脚,顺便替叫饿的肚子填点东西进去。
“应该还在常山的范围内。”闻人独傲拿出火摺子升起一堆营火,再把刚才打来的野鸡架在红焰上烧烤。“你过来接手。”
“接什么手?”捶打的动作立刻停止。
她对于煎煮炸的知识只限于把生肉交给厨娘,然后张嘴等着吃。
“你负责张罗烧烤,我去四处瞧瞧有没有人烟。”他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
打从一开始他们的饮食就由他一手包办。为了恪守孔老夫子的真理:君子远庖厨,他拒绝再委屈自己充当她的“厨娘”。
“不行,我不会。”朝云压根儿不甩他,掏出象牙小梳子,娇娇媚媚地整理着发髻。
“不会?”闻人独傲皱眉。她当女人当假的?
“以前不管在夫家或娘家都有佣人服侍,我从没亲自动过手。”朝云回答得理所当然。
他懂了!难怪她双手的肌肤柔细而白腻,一望而知从来没有操持过家务;而且身形飘逸如杨柳,完全不象其他糟糠之妻天天做粗活的憔悴相;而她的言谈更表示出娇生惯养的天性,还有她的衣着打扮……慢着,他好端端的去注意妇道人家的玉手、身材做什么?
“为了填饱肚子保命,你不会也得会。”他马上转回沉稳淡漠的口吻。
这副冷峻模样震慑过上百位不肯合作的恶徒。
偏偏柳大姑娘不吃他那一套。
“我不肯合作又怎样?难不成你还能劈手宰了我?”她低头清理粉红色的手指甲。“这种临时打来的野鸟,既没有盐料调味,又没有油脂爆香,尝起来的味道实在糟糕透顶,我已经吃了好几顿,拒绝再接受虐待。你自个儿烤好了慢慢吃吧!我一口也不去去碰它。”
闻人独傲总算见识到女人的难缠。敢情除了煮菜功夫不行之外,她大姑娘还挑食!他沦落山林里、武功暂时废掉一大半也就算了,柳朝云若想教他继续当个倒茶奉饭的小厮,她最好再三思一次。
“柳朝云,别忘了你是我的囊中之物!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最好乖乖听话。”他扭起眉心。
又皱眉了。她发觉,闻人独傲生气的时候喜欢皱眉头,表达疑问的时候喜欢挑眉峰,他整张脸唯一有表情的就只有那对眉毛。
“囊中之物又如何?有胆子你动手呀!反正我手无缚鸡之力。”她算准了他的弱点,笑吟吟地挑战。
“你——”闻人独傲实在拿她无可奈何。
“咦?你听。”朝云忽然凝住所有动作。
有异声吗?功力丧失之后,闻人独傲敏锐的听边多少打了点折扣。他侧耳倾听片刻,隐约察觉林子的另一侧似乎有人交谈,喧哗的噪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还有,你闻闻看。”朝云几乎没跳起来。烧鸭!烤鸡!还有斤饼的面粉味儿。她才短短四天没有闻过美食的香气,感觉上仿佛过了一辈子似的。“走,去跟他们要点儿来吃吃。”
她一马当先窜出去。反正这辈子强取豪夺的事情干过太多,也不差这两只鸡鸭。届时如果当真抢不过人家,好歹背后还有个闻人独傲顶着,光他这块铁招牌就够唬人的了。
“慢着!”闻人独傲赶紧追过去。
朝云正要超过曲曲折折的大树,闯进对方的营区,他及时在她绕过一棵柏树之前拉住她。
对方栖身的空地围绕着成排的矮木丛,树丛后就是他们藏匿的大柏树了。
“喂——”朝云的芳唇突然被他从后捂住。“干什——”
“嘘。”闻人独傲使劲拖她进怀里,两人滚向矮木丛后方。
“快点放开我。”她哑着嗓音在他怀中挣扎。男女授受不亲,他……他怎么可以擒抱着她,还将她压在身子下?她可不是轻率随便的女子。
微风拂来,一阵阳刚的男性体味侵入她的嗅觉系统,朝云眼中所见尽是他古铜色的侧脸、颈项,耳中所闻是他平稳又审慎的呼息,原本用力抵着他胸膛的纤纤柔荑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发软。
柳朝云,你发花痴呀?她无声地质问自己。好歹也算成过亲的人,居然为了一个初识的大男人脸蛋发红、四肢软绵绵,说出去委实让江湖同道指着她鼻子见笑了。
“这群汉子光天化日之下藏身到密林里,肯定不是正经东西,你想白白送死吗?我们这几天已经够辛苦了,我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低头查视她,冷不防迎上她盯住自己面容的秋眸。
她在看什么?他纳闷的眼直勾勾的迎了上去。
朝云的俏脸沁出淡淡的赧红,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解除两人尴尬的气氛。她粉红色的唇线在他的凝视下微微分开,露出米粒似的白皙贝齿,衬着她右颊上的小酒窝。
她越看越出神。朝云仿佛被他的视线灼伤似的,不自在的垂下眼睫,遮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眸,也遮住了动人心魄的柔媚秋波。她轻轻咬着下唇,欲言又止,两片丝缎般的唇瓣有如熟透的樱桃……这等活色生香,对任何男人都是一种绝大的诱惑。
闻人独傲轻轻吸了口气,突然生出一股欲望,如果他的唇照着她的嫣红印下去……
“你看什么?”她终于推了推他的胸口,脸红地啐了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