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你想出分手的馊点子,傻蛋。」若不是太爱他,她真想给他一记当头棒喝。「在等妳醒来的过程中,我还不断的告诫自己一定要狠下心,即使闭着眼睛也要把台词念出来,任妳打我、槌我、砍我也绝不还手。谁知道妳听完我的话,居然站起来,默默的走开……」他的眼神变得温柔。「妳太善良了,完全不懂得保护自己。这样容易受伤的性子,较我如何能放心?」
「放心不下,就亲自上阵保护我啊。」她的珠泪未干,唇角已经跃上活灵灵的浅笑,恰似一朵活色生香的带雨梨花。
裴海瞬也不瞬的瞅着她,贪婪的吞噬着她的娇美慵态。池净从他的眼神和空气中的热流,感受到他逐渐酝生的情火。他一直是个欲望很强的男人,况且又睽隔了十天……俏容蓦地泛出桃红,更似花瓣上添了胭脂。
他再也按捺不住,低吼一声,狂烈的吻住她,回身将她压陷进床垫内。
「我爱妳,小净,我好爱妳。」一句话一个吻,又重又沉,直直印进他们俩的心田里。
「我也是。」她喘息着在吻与吻之间响应他。「我爱你,裴海,永远爱你……」情欲的火迅速燃放,纯爱的告白就是最佳的助燃剂。积压多时的欲念,凶凶的、狂狂的烧着,将两人的相思焚烈殆尽……
黎明将至。
裴海侧躺着,静睨着怀中昏然欲睡的人儿。空气间仍然弥漫着欢爱过后的气味,淡淡挑逗他的知觉。
她本可以像天下所有男伴犯错的女友一般,盛气凌人的刮他一顿胡子,罚他跪上一跪,然后要求一个诚心诚意的道歉。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睡卧在黑夜里,玉颊上画着泪痕,等待他倦鸟回巢。她的眼中瞧不出一丁点数落与责备,启齿也只有关怀和担忧。
她是如何让自己变得如此完美无瑕呢?
他,又何德何能,在搅乱了她的命运频率之后,拥有这般如珠如玉的爱眷。「裴海?」她枕在他的臂弯里,慵然的睁开眼。
「怎么还没睡着?」裴海在她前额印下温存的吻。
池净等候了一下,眸光如两团清澈无波的深潭,直直漾进他的灵魂底。
「那天你见到我和裴劲风先生交谈,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呢?」在他回答之前,她急切的接着说:「如果你不想谈,那就别回答我了,真的。」
裴海微笑起来。他的小净!总是温柔谨慎的将他放在首位,担心她会让他不开心。他换了个姿势,坐靠在床头,将她拥起来,脸颊紧紧贴着他的心口。
「裴劲风是我的父亲。我在四年前与他决裂,从此以后两人就形同陌路。」他望向窗外,西方的银月缥缈,薄曦即将来到。「在我的生命中,凡是同时认识我们父子俩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有的含冤莫白,有的罔送性命,我们俩是彼此命运中的恶兆,一碰上了,就注定相恨相克,所以我不愿意让他接近妳。」
「……他做了什么?」她轻声问。
「他害死我好友的母亲。我朋友本性淳朴老实,但是家境不好。他十多岁的时候……」裴海几乎难以察觉的顿了一顿。「为了一件案子蹲了五年的牢。后来他出狱了,间接在朋友群之间听说他在打听我的下落。但我当时已经在英国学艺术,两人一直没有再联络上。直到四年前,我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重逢了,我父亲却很无聊的认为他会拿着这件旧事来勒索我。」
「为什么?案子又不是你犯的。」她满心疑惑。
裴海隔了一会儿才回答:「因为案发当时我也在场。另一方面,海渊集团也算数一数二的知名企业,如果少东闹出和刑事犯有牵缠的丑闻,媒体怎么可能不加以炒作?」「我明白了。」池净颌着螓首。「然后呢?」
「然后,」他撇开严苛的嘴角,冷冷的笑。「裴老头自作聪明,找了几个小混混想上门劝他安分一点,结果他人不在,家中只有一个寡母。那些小混混索性把房子里砸了,一方面泄忿,一方面做为警告。」
「那些混混误伤了他母亲?」她约莫明白了。
「对!其中一个混混在破坏厨房时,不慎刺伤了牛仔的妈妈,害她流血过多而死。这一切就像……」就像当年的旧事重演!
他也是一个不慎,无端辗死了小净的父亲。两条生命,出于类似的缘由,都犯在他们姓裴的父子手上。如果宇宙间真有无间地狱,他们两人死后,绝对一人独关一层。池净心下凄恻,良久没有办法回语。
最后她开口,缓缓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所以我了解失去家人的痛苦。」裴海的肌肉绷紧了。这是她首次跟他提起童年的旧事。
「小净,换成了妳,妳会如何对待那位撞死令尊的人?」
「我何必去『对待』他呢?我又不认识他,也没再见过他。」
「妳……恨他吗?」
池净沉默了很久。
「我想,我可以原谅,但无法遗忘。」她的语音幽远,彷佛回到了惊惧交加的那个夜晚。「我已经记不得他的相貌,可是那种失了凭籍、茫然无依的感觉,真的会把一个小女孩的心穿出洞来。你知道吗?在我被领养之前,育幼院的老师曾一度以为我智能不足,或者患有自闭症,因为我完全不愿意开口说话。」
「小净……」他合上眼,掩住内疚的目光。
「幸好,再痛苦的事也终究过去了,我已经从伤痛中痊愈。」她反而回头安抚他。「其实在某方面而言,我很高兴丧父的事是发生在我幼年期,因为那个少年、以及相关的记忆已经从我的生命中消失,这大概是老天爷对我唯一的善待吧。如果时空背景转移到现在,我可能没办法放得如此洒脱。」
让他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这大概是老天爷对我唯一的善待吧……
没办法放得如此洒脱……
平静无波的告白听在他耳里,却似金光闪闪的镰刀,在心口划出一道道愧疚的血痕。「所以,妳应该能了解我对裴劲风的痛恨,虽然他害死的不是我母亲。」他粗嘎的嗓音彷佛喉咙里进了沙。
池净坐了起来,把床单围在酥胸前。
「这种事连我也久久无法释怀,更何况你烈火一样的性子。不过那天在会场上,裴劲风看着人群中的你,他的眼光充满了哀伤,也充满了遗憾……我觉得他的手段虽然错了,却也起因于护子心切啊。」这对父子的心结,会绵延到何年何月呢?「妳别替他说话!」他忽然翻身压住她,重重的在她耳畔低语。「听我说,裴老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要你和他太接近,知道吗?以后看到他,离他越远越好,不准和他再交谈,知道吗?」
他霸道的性子又出来了,总是要人做这做那的。她无奈的漾出一个柔笑,点点头。那抹笑,又勾发了蛰伏的情欲。他的眼瞳渐渐变暗,眸心成为了深邃无比的水渊。她娇雅的脸容开始泛红,轻呼一声,又被他急切索求的欲望降服……
过后。
还是万籁俱寂。还是薄曦掩窗屝。
他轻轻的在她濡湿的肩上,印下浅浅的吻。「小净?」
「嗯?」她娇慵的应着,徘徊在清醒与昏睡的边缘。
「我们结婚吧!」他下定决心。
池净错愕的睁开眼睛。
第五章
一切会不会发展得太快了?
池净伫立在大片的落地窗前,睇进洛杉矶令人目眩神迷的灯景。银辉筛透,映照着她纤指上的白金婚戒。
一定要白,一定要素,一定要雅,这是裴海选择婚戒的原则。这样才搭和她典雅文秀的气质,他说。于是,他挑了这款绝秀的白金指环,除了巧夺天工的雕纹之外,别无其它宝石。
身为世界级的顶尖艺术家,他的品味当然是没话说的。
而,她戴上他亲手环上的婚戒,已经三个多月了。
一切快得像霓虹灯,三眼两瞬就转完一圈,一步一步的推往下个轮回。犹记得三个月前带裴海回家见母亲和手足时,大伙儿全吓了一跳,也都认出他就是几个月前害她哭着跑回家的男人。
这边厢,母亲与妹妹在厨房里续续问她一大堆问题,包括男方的性情,背景,家庭状况,职业,人品等等。那边厢,素来稳健的大哥与裴海坐在客厅里,一面谈论政经话题,一面考核准妹婿的人品。
「姊姊,妳真是深藏不露,平时也没听妳提起任何风吹草动,却一掀起来就是十级飓风。」小妹仙恩叹服不已。
结果,裴海高分通过家人的测试,连门槛最高的哥哥那一关,也微笑给予祝福。婚礼很快便举行,小巧而温馨,没有惊动太多人,公司方面也只发给简明丽喜帖。两人婚后,池净首先必须面对的就是工作上的问题。裴海终究只是来台湾做短期的停留,他已经入了英国籍,主要根据地也在英国。而且工作上的需要,也让他必须游走于在世界各地,配合巡展或重要的艺术活动。
他不肯留她独自在台湾,夫妻俩分隔两地。于是,在他的坚持下,婚后不久她便辞去了工作,随他飞往下一站──洛杉矶。
即使没有家族蔽荫,裴海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和实力,也过着相当富裕的生活。他不喜欢驻足于旅馆,因此在几个常出入的主要城市几乎都有房子。其中不乏像北投山上的完整规模,连工作室和昂贵的设备也一应俱全。
可是他这人实在缺乏持家理财的概念,尤其讨厌随身带着现金。婚后不久,他就把如山的存折、提款卡……等等交给她,用度支出由她负责打理,他则优游在艺术世界里。有时他出外买一箱啤酒,都得她主动把钞票塞进他手里,他才会想起自己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如果她是个心机深沉的坏女人,要玩仙人跳将他榨得一乾二净,实在很容易。「在想什么?」颈后突然缠来一个黏蜜的吻,裴海环搂着她的纤腰,满足的陪她齐齐俯望人世间。
「你回来得好早。」她讶然轻笑。「不是还得和经纪公司谈续约的事吗?」回眸一看到他,再度为他的英俊挺拔而屏息。他穿著普通的白衬杉,黑长裤,领口松开三颗扣子,隐透一部分结实的胸肌,看起来就像长征归来的战士。
「都晚上十点了,妳还嫌早?显然妳不像我无时无刻想妳一样的思念我。」裴海惩罚性的在她香肩咬一下。
「你少肉麻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毛头,还害相思病呢!」她莞尔倩笑,旋离他的怀抱。「晚饭吃过了吗?我帮你弄点宵夜。」
她捻亮餐厅的主灯,从厨房里端出早已煮就好的凉面,盛上几碟小菜,调好合他口味的酱汁,为他烧一壶咖啡,再替自己泡一壶荼,神态就像个温柔称职的小妻子。他有个怪僻,不喝茶的,只喝咖啡。而她则恰恰相反,不喝咖啡,只喝茶。
裴海坐近餐桌前,满足的看着她忙里忙外,灵巧清浅的动作如蝶翼翩翩。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以后这些杂事,叫老邓做就好。」尽管如此,他并未去惊扰老管家,还是神色温柔的坐在餐桌前看她。
「邓伯已经睡了。」池净抽空回他一个笑。「反正只是把事先准备好的材料拿出来处理,我自己能做,不要再麻烦他。」
一切准备就绪,他接过宵夜,几大口吃完了凉面,满足饥肠辘辘的胃腔。今儿忙了一天,他午晚两餐都略掉了。
「妳今天都在做些什么?」他端起浓馥的咖啡,浅浅啜饮起来。
「也没什么。」池净细细嚼着口中的面条。「我逛了市中心的几家艺廊,瞧瞧有没有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艺术新星,顺便到百货公司替你买几件衬衫。你好些衣服都被烧出洞了。」裴海端睨着餐桌对面的她,神情显得若有所思。
「小净,我知道妳不习惯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他放下咖啡杯。「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经纪合约确定了,我们就回英国的家。到时候我可以专心创作,妳也能定下心来找些事情做。」
「别为我担心,我自会设法消磨时间的,你忙你的正事要紧。」话虽如此,她的嘴角却透出隐隐约约的无奈。
她并不排斥平淡宁静的生活方式,甚至很渴求如此的境界,然而,生活缺乏目标却又是另一回事。失去正职等如失去生活重心,会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再等我一个星期,至多十天就好,然后我们就回我在英格籣的克郡的家。」裴海起身将她拉近自己怀里。「那里的乡间风景好美好美,每天走上屋后的小山的,就能看见连绵不绝的的陵绵延到天边。早晨朝阳露脸时,群山浸浴在金光里,圣洁美丽得犹如神迹,即使无神论者也会忍不住屈膝默祷。还有那里的山野小径,纯朴的小镇人家,金黄色的麦田,妳一定会爱上它的。」
她沉醉在他的胸膛里,聆听得悠然神往。「我从未去过英国。」
「那好,我带妳去。」他微微一笑。「届时山庄里只有我们,我们可以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山风水月,与世无争。」
「山风水月,与世无争……」她听得悠然神往。
「我都有了妳,当然与世无争。」
***「嗨。」池净探头进他的工作室里。
裴海从工作中抬起头,放下雕刻到一半的蜡胎。他最近正在制作一系列精巧的轻兵刃,如贴身匕首、小刀……等,因此脱蜡法就成了最适切的方式。
所谓「脱蜡法」,即是将蜡块雕刻成未来成品的胎型,再将蜡胎外缘用石膏包覆住。等外壳变硬之后,内部加热让蜡块溶化,蜡汁流出来。此时,石膏模就成了空心的模型。接着再把溶化的金属原料注入,等它放凉之后,把外缘的石膏模敲掉,作品的雏形就完成了。
在这连串过程中,第一个步骤──雕塑蜡胎──可以说是最着紧的。倘若蜡胎有一丁点瑕疵,后续制作的模型等等全部跟着上梁不正下梁歪。即使仰仗最后一道雕磨的手续,所能弥补的也是有限。因此两人一回到英国钓克郡的家后,他立刻埋首进工作里,过去两个多月每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全副精神都耗在刻磨一尊又一尊的蜡胎。「嗨。」一见到爱妻,他专注的神情登时放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