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硬拖着我下水,同样也不够义气呢?”易茗瞪她一眼。
“可是你陪着我下海,才能突显出你的‘讲义气’呀!我这是给你机会表现,你知不知道?”她涎著脸,笑嘻嘻地讨好。
“恶心!”易茗笑骂,拎起枕头捶打她。
人长大成人,出社会工作,往往积压一肚子的苦水,也只能找一路走过来的老友倾诉了。
欣琳暗暗祈愿,盼易茗和她的友情长长久久,永远不变。
※ ※ ※
深夜十二点,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偶尔几辆高速的汽车呼啸而过,扬起一阵尘风。
入了夜的台北,彷佛变成另一个世界。幽幽杳杳,疏疏离离,浑然不若白天时的喧哗吵杂。
在某些特定的区域,夜生活的族群依然活跃,然而在大部分的住宅区域,作息正常的人们已经进入梦乡。
欣琳拉紧薄薄的外衣,停在人行道上,仰头打量安和路一栋电梯华宅。
周宁夏就住在里面,十二楼的某一间。
大楼警卫透过拉下的铁门,狐疑地打量她的身影,显然在推测著单身女人寅夜出现在街上,是否有所意图。
说真的,连她也不晓得自己半夜不睡觉,跑到他家楼下做什么。
今晚和易茗谈完话,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总觉得心里隐隐有股不安,似乎即将发生某些事,却又捉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需要找个人谈谈,说话内容不必有任何主题,只是单纯的聊聊而已,以便排除掉失眠、骚乱的异样情绪。
可是来到周宁夏楼下,她又迟疑了.听说他最近很忙,平常一定吃不好睡不饱,不像她天天混吃等死,日子快活惬意。
深夜十二点,实在不是吵醒他的好时机。
“唉!”她幽幽叹了口气,将就在人行道的公共椅子上落座。
没事瞧瞧星星也好。虽然住在锦州街的人跑到安和路来赏夜色,实在有点离谱。
身后的华厦玄关突然响起轻轻的交谈声,过一会儿,铁门吱吱嘎嘎推开,似乎有住户要出门。
她自然而然地回头瞥一眼,颈项就此僵住。
天色黑,再加上她坐下的角度正好被机车挡住,因此一双旷男怨女并未瞧清她的存在。
“周,我先走了。”一袭枣红色的玲珑身影步出楼层外。
完全贴合的剪裁展现出女子诱人的曲线,衣领虽然开得不大,深V字设计却暴露出明显的乳沟。
艳姝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道曲线,在在强调成熟女人应有的诱惑意味。
夜风拂过,一缕浓艳风情的香水味沁入欣琳鼻端。即使相隔一段距离她都能闻到,不难想见靠近那位艳姝时可以闻到的强度。
然而,真正教她吃惊的,却是随着艳姝身后走出来的男人。
周宁夏勾着纯男性的微笑,护送美女出门,一只手占有性地环住她柳腰。
“对不起,我明天得早起,不方便送你回家。”他的声音低沉好听。
“你最近有这么忙吗?连出国度假的时间都没有。”美女哀怨地瞥视他一眼。
“忙坏了。”他夸张地叹口气。“放心吧!等我空闲下来,一定打电话给你,乖------我替你招车。”
欣琳再迟钝,至此也听出他们俩的关系。
当然,她不该感到讶异的,以周宁夏的名声和地位,身旁怎可能缺少美女?再说,她和他也不过几次面的交情,凭什么在意人家的社交生活。
他和她只是泛泛之交而已。
-------他总是随便亲吻、抚触“泛泛之交”吗?心底深处,有一道细音如此质疑着。
周宁夏拦下一部计程车,好声好气地哄美女上车,终于松了一口气。
莫名其妙!晚上睡得好好的,他正准备分手的女伴未经通知,突然冒出来。
本来管理员不会轻易让访客上楼的,坏就坏在他们分手还不久,他尚未来得及告知管理员别放对方上楼,管理员一看到她艳丽的熟面孔,自然就大开方便之门了。
“烦!”他嘀咕。
为了避免过去式的女友大发娇嗔,他还得花时间劝哄她,打发她离开。同样的时间省下来睡大觉多好,要不然,花在与欣琳闲聊他也心甘情愿。
周宁夏正欲推门进去,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些动静。
一部计程车停靠在十公尺远的路边,熟悉的身影飞快闪进去。噗噜一声,车影迅速驶走。
“欣琳?”他愣了一下。
那一道纤细的影子确实很像谢欣琳。可是,她应该不会在深夜跑到他家楼下。
算了,八成是看错人了。过去一个月他们天天碰头或通电话,这两天他忙着准备一件重要公官司的资料,四十八小时没见面而已,他怎地就眼花错觉起来。
记得自己上回把心思放在女孩子身上是在高中的发育时期。当时他青春痘冒整脸,终日最大的志向便是如何吸引邻校校花给予他几眼青睐。风水轮流转,现在变成其他女人花心思想着该如何引起他的注意。
“周宁夏,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苦笑。
其实,那道身影不是欣琳最好,否则,他可就难解释为何自己在三更半夜送一位艳女从家门出来。
“老林,以后别让那位小姐随便上楼。”他勉强咽回一个呵欠,踏入电梯里。
※ ※ ※
第六章
翌日下午欣琳顶着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眶上班。
昨夜终宵,“那个女人是谁”的问号不断纠缠著她,即使她告诉自己,她没有权利和立场追究太多,即使她努力劝服自己,周宁夏的私生活与她无关。可是,该死的,她就是在乎。
今天早上起床,她几乎被梳妆镜里的鬼样子给吓着。蓬头垢面已不足以形容她的狼狈,两只发肿的眼泡犹如失眠了一千年的症状,连鱼尾纹也历历浮上来。
“情之一物,果然很伤神。”她自我解嘲。
这副鬼样子实在不应该到公司吓人,她很善良地选择请假一个早上。
在家期间,电话曾经响过几回,她都没接,全交给答录机去应付。两通是周宁夏打的,他显然很讶异在杂志社找不到人,询问她是否生病了。
他还好意思问!欣琳对答录机冷哼。
另一通是杂志社打来的,白贞丽语焉含糊,只吩咐她下午一定要销假,梅先生叔侄俩有事要商谈。
她开始怀疑自己能通灵了.昨儿个还在猜测是否会发生意外之事,接着坏事便降临。
下午一点半回公司上班,一位新来的编辑古怪地瞄她一眼。
“易茗小姐已经到了。”新编辑比了比她的桌位。
果然,易茗先坐在她的位子上等她。
“易茗,你怎么突然跑来公司?”欣琳万分意外。
“不晓得呀!今天早上白小姐打电话给我,说梅先生有事找我们商量。”易茗和她一样懵懂。“我还以为你知道我要来呢!”两人一头雾水。
正说话间,梅先生从OA隔板后方站起来,遥遥叫唤她们俩。
“你们都来了?那好,过来开会吧!”他的脸皮紧绷得像棺材板,气氛显然很凝重。
偏偏那粗线条的欣琳还傻愣愣,似乎很意外贞丽怎会出现在会议中。平日她们的工作各有所司,即使是开编务会议,也是各自与上司沟通,再私底下做协调,很少有一起研讨的时候。
“贞丽,你不用回去忙自己的事吗?”她愣愣地坐下。
白贞丽把眼光移开,没有看她。
“谢欣琳,易小姐。”梅天俊气势凌人地开腔,很有几分包青天问案的味道。“这是什么?”啪!一本《风情画》杂志扔在办公桌上。
易茗皱了皱眉,并不回答。
“那是《风情画》”欣琳依然搞不清楚状况。
“没错!"梅先生忽然怒吼。“易茗,你居然跑到我们的敌对公司开设专栏,好还有忠诚度可言吗?”
易茗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梅先生,我不懂你今天的召见是什么意思!”她的语气虽然冷静,却已听出愤怒的意味。
“你不懂!”梅先生的眼睛喷火,嚷嚷得几乎天塌下来。“反了、反了!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得了,居然一点诚信原则也没有,做错了事还理直气壮。”
一股无名火烧上欣琳的脑门,她再也忍不住了,冲口跟着嚷嚷起来。
“梅先生,你的说法很值得商榷,易茗将在杂志社开专栏的事情,她事先已经知会过公司了,如果你有意见,当时为何不提出来?”梅先生并不承认。“她哪有事先通知?我不晓得这件事。”
“你--------”易茗惊怒交加。
出乎她意料之外,开口为两位梅先生应答的,居然是白贞丽。
“其实你们事先交代的也不是很清楚……”白贞丽细声细气地解释。“我想,可能是梅先生误会了,还以为易小姐所说的‘与其他杂志社合作’,是指其他的业务。”
废话!易茗冷笑。她是个作者,“与其他杂志社合作“指的若不是写稿,还会是什么?
“贞丽,你说什么?”欣琳极度震惊。平心而论,在公司里稍微与她谈得来的同事,就属白贞丽了,她万万料不到白贞丽事到临头竟然反咬她一口。“你…….你……你事前也知道易茗成立新专栏的事……不是吗?”白贞丽的眼睛一直东瞄西瞟,就是不肯直视两位受审者。
“这也没错啦!我只是没想到易茗会以这个笔名去其他杂志社使用。”
“废话!”易茗怒不可遏。“我姓‘易’名‘茗’,为什么不能使用自己的名字?”从头到尾,欣琳不晓得自己对于哪些事情比较心痛,是上司的翻脸不认帐,或者同僚的变节。
“反正易茗背着公司,偷偷和外人合作,就是她的不对。”梅先生一口咬到底。“至于你,谢欣琳,你公私不分,居然包庇她,更是令人无法原谅!”
“好了,易茗……别和他们说……”欣琳泣不成声,拼命拉好友衣袖。她只要情绪一激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吧!玩完了。易茗懒得多说,从随身包包掏出一份透明纸夹。
“梅先生,我和《俪人》签了一年的专栏作家合约,这里是我目前完成的专栏稿数,目前还有几篇,我会在两个月之内交完。”包包一背,她侧头向好友招呼。“欣琳?”
“两位梅先生,白小姐。”欣琳收干泪,站起来深深一鞠躬。“你们指责得很对,是我疏忽职守,我提出辞呈。”
欣琳偕同易茗潇洒地掉头就走。
※ ※ ※
下午三点,仁爱路上,林荫依处。欣琳、易茗两人晃荡在台北街头。
易茗担心地瞄她一眼。“你还好吧?”
“嗯。”欣琳呆呆地点了个头。
“《风情画》的主编约我喝下午茶……”易茗实在很不放心她的消沉,“小琳,一起来好不好?”
她摇摇头。“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理我。”
“要不然打电话给周宁夏,约他出来陪你。”
她又摇头否决。“人家很忙,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要麻烦他。”
“你为何这么说?”易茗很讶异。“是不是你们吵架了?”
“没有啦!你别乱猜。我和周宁夏只是普通朋友。”欣琳烦躁地挥挥手,率先站起来走开。“我想四处晃一晃,改天再见。”
“小琳……"易茗轻唤。
欣琳摇摇晃晃,头也不回地直去。
天下之大,她竟然想不到一个好地方暂时栖身。横穿仁爱路,走上忠孝东路,午后的商业街购物人潮较少,来来往往的小贩、上班族彷佛没有生机的木偶,匆匆来,匆匆去。
能去哪里呢?回家吗?可是她不想一个人待在那间小套房里,虽然是大白天,却显得孤独。
欣琳停下步伐,盯住骑楼下的公共电话.在她意会过来之前,自己已经执起听筒,聆听电讯接通的讯号。
“周向律师联合事务所,您好。”总机专业而甜美的声音传送过来。
“麻烦请转周律师办公室。”
“周律师出去开庭了,请问小姐贵姓?需不需要我为您留话?”总机小姐礼貌地道。
“不用了,谢谢。”她挂上话筒。
周宁夏在忙呢!可是,她想和他说话。
欣琳决定再试一下,这次是他的行动电话。
“喂?”简短的招呼声扬进她耳里。
接通了。她不晓得怎么回事,欣琳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想哭。
“喂?”周宁夏又唤,语气多了几分不耐。
“嗨,是我。”她咽下喉头的硬块,勉强开口。
“欣琳。”温和的语音立刻取代不耐烦。“我试过打电话给你,一直联络不上。”
“噢。”她的鼻子酸酸的,一时不敢说太多话,免得泪水冲溃了堤防。
“你的声音听起来重重的,是不是感冒了?”他敏感地察觉出她的异样,直觉与早上她请病假的原因牵扯在一起。
“有一点……”她吸了吸鼻子。“你今天有没有空?”
你是不是永远都这么忙?
你可不可以过来陪我?
你送走的那个女人是谁?
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今天可能不方便。”周宁夏温柔地回答。“找易茗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我晚上再打电话给你。”
欣琳的心消沉下来。
“没关系。”她强笑。“你去忙你的吧!”身后有人叫他,周宁夏必须收线了。
“答应我你会叫易茗陪你一块去看病。”他隐约感觉出她今天的情绪特别异样。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干么看病还要找人陪?”她故意装出爽朗的语气。“我要挂掉喽!Bye-bye。”
“欣琳!”他忽然叫她。
欣琳停顿住动作。“嗯?”他迟疑了一下。“昨夜,你有没有跑来找我?”
“……”几秒钟的沈默之后,她才状似迷惘地回答。“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他温和地微笑。“再见。”
两人收线。
“周律师,该出庭了。”他的助手再次提醒。
“我马上来。”周宁夏放回行动电话,走进休息室开始穿着律师装,为开庭事宜进行准备。
至此,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昨夜那个熟悉的背影,真的是欣琳!
※ ※ ※
“小琳,你现在在哪里?”易茗频频在话筒彼端呼问。
“高雄。”透过长途电话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真。
“你一声不响地跑到高雄去做什么?”易茗快扯光头发。“要离开台北之前为什么不通知我?你晓得我有多担心吗?我还以为你一时想不开,跳河去了。每次经过警察局都考虑要不要进去申报失踪人口,或者去指认无名女尸。你太不够意思了吧?”
“对不起啦!”她偷偷南下,溜到高雄的同学家,已经有两个星期了。
最近两个月内发生太多事情,直接冲击著她的生活,已经把原来的步调都打乱了。她需要一段清静的时间,将诸事理出个头绪。
事业方面的骤变,那也不消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