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四下无声。
只差没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半晌,俊男呼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举白旗投降。
他转身蹲下来。“上马。”
一团软馥馥的幽香袭上他背后的知觉系统。他承背著美女轻盈的重量,彷佛担负著一袋羽毛。
“呵──”美女在他身后扯开一串睡意盎然的呵欠。
“困了?”他又好气又好笑。
芳菲小姐闹了他大半天,现下终于找著舒适的地点趴下来睡觉。
“回家……”她含糊呢喃著。“不要让爸妈知道我喝酒……”
瞌睡降临之前,不忘要求他串供。
仲夏夜之梦唤醒了她心灵深处的精灵,绵绵招引她入境共舞。
暖媛洋洋的酒意浸淫著芳菲的娇躯,再衬和街道上懒懒飘过来的薰凉──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
正好眠……
至于,里肌肉如何赤手空拳照料两名半昏的同僚:至于,回家之后将会承受到何等的责难:至于,如何说服爹娘和赵方祺让她保住目前的打工,似乎都不是迫切的问题了。
第七章
过去十二天,芳菲陷入极度的挣扎和抗争状态。
坦白说,她有点倦了,倦于和老爸、老妈奋战,犹有甚者,抗斗对象包括赵方祺,她永恒的白马护卫。
辞掉工读!不!离开是非圈!不!要求调转到公司内部的行政部门!不!
家人们用尽了权威式的游说方法后,她依然固执得像头顽牛,最后他们只好采取怀柔政策。
你也快开学啦,要不要把握机会去夏威夷度个假!不,谢谢。南部的杨叔叔邀你和赵方祺去作客呢!不,谢谢,我冬天再去避寒。妈咪最近健康状况欠佳,你可不可以专心留在家里和妈咪作伴?妈咪,昨天听你吼念爸爸不准半夜起来看锁码频道的时候,我看你还挺中气十足的嘛。
总之,芳菲充分发挥了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精神。
弄到现在,全家与她陷入冷战,企图以家庭的和谐与否来动摇她的心志。
“不公平。”她忍不住自怜。“做人要言而有信,我已经答应导演,誓死与他的工作小组共患难、同进退了。”
“没关系啦!过一阵子风头稍稍平息下来,赵方祺他们就会软化的。”瑞克安慰她。
芳菲哀叹著。当初万万料想不到近二十年的死对头居然会成为她唯一的盟友。
“诺,购物单的下半截给你,你负责到对街的超市采买时鲜蔬菜。我去糕饼店挑月饼,三十分钟后在原地碰面。”她惨绝人寰的境地不想也罢,乖乖完成一家少土赵方祺的嘱托,如此或许能博得一丁点同情分数。
中秋节即将来临了。
台湾的海岛型气候委实矛盾得可以,“中秋、中秋”,名称上摆明了是秋大的正中日子,案历上也打出鲜红的标记数字,然而老天爷硬是不睬它三七二十一,依然纵容日头灼烧著盛暑的气温。
原本趁逢星期天休假,她打算足足补上一顿好眠,却被小弟临时抓来派公差,出门采购应节的粮品。
想当然耳,无事忙的里肌肉先生不可能任由她平静安稳地单独上街。
“不行。”瑞克拚命摇头。“人多手杂,你的荷包被小贼扒走了怎么办?我还是跟著你就好了。”
其实他是担心菲菲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又会发生某种不测。
“扒走就扒走,那些小贼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年幼的孩儿,我与他无冤无仇的,何苦断人家的生计?”她福至心灵,随口冲他一句当初曾经发表过的歪理。
瑞克当场哑口无言。
趁著里肌肉扯动脑中的电灯泡找话说之前,她迅速摆脱他寸步不离的监视,一溜烟钻进路旁的蛋糕店。
尽管里肌肉嘴里回应得响叮当──无论你做出任何决定,我永远支持你。说穿了,脑子里还不是盘算著以“支持”之名,行“监听”之实,与跟屁犬阿浩没什么两样。
一人一犬还能培养出相同的默契和嗜好,也真是难为“它们”了。
“老板,你们的蛋黄酥怎么比其他店号多卖五块钱?”讨价还价的大嗓门从柜台附近贯穿众路客官的耳朵。
芳菲停在月饼专柜前,暗暗攒眉。
哪家冒出来的穷酸汉,连五块钱也计较个半天。那高级蛋糕连锁店每每贵上川、五十块,又该怎么比评。听听那声音,好像还发自大男人家呢!
而且,有点耳熟……
她下意识以眼角余光偷瞄右方的公子客倌。
不行,从这个角度没法子观察清楚,她必须绕到隔壁的蛋糕柜子才行……
“咦?”
省了。不劳她移动,男客先行瞄到她的芳踪。“是你?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
芳菲还没弄清楚陌生人的身分,肩膀已经被两只热情的大手带蹲了四十五度角,纤手随即落人他的掌握中,猛晃猛摇。
“好久不见,你地出来买月饼呀?”白灿灿的牙齿几乎闪炫了她的焦点。“你……你是……”
两秒钟。
短短两秒钟的差隔,足够她辨视清楚对方的长相。她从迷惑变换为恍然认出,冉从恍然进入──惊悚。
他!那个“男主角”!郑什么鬼的家伙!
“啊……啊……”她完全失去发声能力。
“对啦!就是我,小郑。真高兴你还记得我。”小郑端起他不太出名的注册商标!。斜侧二十度角的酷笑。
“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惨叫瞬间迸出她的声带。
鬼!
她转头狂奔出糕饼店,凄厉的音频马上形成后续效应。店内满满的顾客群几乎没让她的激烈反应吓坏,每个人纷纷张望四下的环境,寻找尖叫声的来源与引发的原因。
“什么代志?有人抢劫是不是?”“有色狼吗?还是性骚扰?”“是不是月饼馅里吃到蟑螂?”
闹烘烘的店门陷入更进一步的慌乱境地。
“大家静一静。”小郑赶紧站出来澄清真相。“没事。没事,我是电视明星,刚刚那位小姐认出我的身分,惊喜过度而已,已经没事了。”
头一次见到有人“惊喜过度”的反应是拔腿就跑。芳菲魂飞魄散,穿越过层层叠叠的狂街人潮,即便体育课的一百公尺冲刺也不留这般卖力过。
她没有勇气转头查看那A片男主角是否追上来,因为回头会造成她奔跑速度的迟缓。
周围景物飞快呼啸过她的视线,她的胸腔刺痛,几乎无法顺利地呼息。地下超市的入口赫然在望,瑞克高俊挺拔的背影踏入往下滑去的手扶梯,即将被坡璃门吞噬。
“瑞──瑞克!”珠泪滚出她的目眶。
瑞克立刻捕捉到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唤,整个人彷佛触电一样,弹转过来,迎仕她湿淋淋的俏脸。
“菲菲,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暇细想,一个箭步冲上电梯,也不管自己有没俏逆向行驶。
一长条的人客如摩西面前的红海,自动为急匆匆的莽汉分出一条一条泾渭。
他狂奔上一楼小广场,芳菲迫不及待地扑入他怀中,痛哭失声。
乍看之下,景致相当赏心悦目,俊男美女以优美的姿态渐渐拉近距离,然后美人梨花带泪地投入俊男胸膛。
“他们在拍戏哦?“卡麦拉”在哪里?”第二波观景人潮再度聚集,甚至有人开始搜寻摄影机的藏匿地点。
“有人找你麻烦?还是钱包被窃走了?”他的铁口直断竟然达到如此精准的地步,真是吓人。
“那个人……”芳菲不断啜泣“色情……男主角……亚歆……”
凑热闹的旁观者听得一塌糊涂倒是瑞克马上明白了。
““亚歆”的男主角?那个混蛋在哪里?”他的语音罩上浓测的阴狠意味。“哈罗!”
说曹操、曹操到。
小郑似乎尚未发觉自己已陷入危险之中,兀自开开心心地追上来,准备“叙旧“咦,这个男的好像是演电视的。”观众席再度扬起细细的耳语。“那个外国人也很眼熟呐!”“原来他们真的在拍戏。”
瑞克压根儿对周遭环境视若无赌。他观望著小郑的流气帅劲儿,冷哼一声,冷不防挥过去势道万钧的左勾拳。小郑当场被揍扁在地上。
“好!”戏剧化的行动获得现场观众的喝采。
怀中拥美中,并且以俊帅的Pose打倒情敌,可以列于高难度动作。啪啪啪啦!掌声纷纷从每个角落响起。
“不要打架。”芳菲惶骇地抱住他的手臂。“我们赶快走,别理他。”“喂,你们搞什么鬼?”小郑从倒地的局势直起身,一时之间男性自尊受到严重的打击,幻化而成的情绪可用“恼羞成怒”来形容。
“快滚。”瑞克话都懒得与他多说。“我想和这位小姐聊几句也不成吗?”他用力对外国人皱眉头。“滚。”只剩一个字。
“哈罗,这个洋鬼子是不是威胁你不可以和其他男人交往?”他脑中开始在编造剧情了。
家境清贫的秀丽少女不得不以拍摄色情片筹取生计,道德良知却临时发作、反悔了,致使她仓皇逃走,最后落人外国恩主的手中,从此过著被囚室眷养的皮肉生涯。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最好别跟著我。”芳菲不敢正眼瞟他。情势已分出高下,“女主角”做出她的抉择,束方同胞落选了。外国佬再得一观众睁大眼睛,静候男性同胞接下来的反应。他会不会尊重女主角的选择呢?或者发挥男子汉的气概,将她夺回自己怀中?
小郑──从未出饰过第一线演员的小郑──当然宁愿扮演英雄的形象。
“Hey,you!”他自留的脸孔右斜二十度角,嘴角勾起一道酷笑。
“Let thegirl go……哇懊!”
一记千斤万吨的大拳头第二次轰毁他的POSE。
怎……怎么会这样?剧本通常不是这么编排的。英雄理应救得美人归,然后跨上重型的哈雷机申,共同驶向无限遐美的黄昏。
莫非这出好戏的男主角又轮不到他?
瑞克的下巴有一条肌肉隐隐抽动,若非顾念他们站在大庭广众的地盘,只就一脚踹那痞子上落矶山脉。
“走。”占有性的右臂紧紧护佐美女,承载著众人赞叹的眼光,缓缓踏出广场的人潮包围。
啪啪啪──“好呀!”“好看好看。”此起彼落的喝采声霎时淹没了一切屈辱。
小郑从影以来,尚未接受过如此激烈的礼赞。即使自己的戏路有点糗到,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谢谢,多谢大家的鼓励。”他一骨碌爬起来,朝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鞠一次谢幕躬。
“你们的录影啥米时候会播出来?”热心的欧巴桑发出询问。“呢……”他乾笑几声。
“导演还没决定何时播出,不过我最近另外接了一部电影,由大导演邓冠旭执导,十月就能上片,请大家届时到电影院好好欣赏,给小弟一个面子。唤,对了,我是郑大龙,谢谢大家的捧场,谢谢,感激不尽。”
小广场再度被欢天喜地的鼓舞声包裹。
另一对男女主角硬生生踩住远去的脚步,褐眸与黑瞳面面相觑。
“告诉我我听错了。”芳菲发出虚弱的求救。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为何从没听见邓导演提起新角加入的讯息?
“全台湾中起码有上万人姓‘邓’名‘冠旭’。”他试图以虚妄的机率性安抚“这一万个邓冠旭之中,恰好投身电影圈拍片的导演又有几个?”她是被里肌肉的善心言语。
“呃……”答不出来了。
她想哭。
短短三个多用的暑假尚未过完,她所经历的人事物已远胜过近二十年的生命。先是多年死对头重新冒出她的生活圈:再是应征打工,险些误入失身的贼窝,接著又被黑道骚扰,工作自由遭受威胁。彷佛嫌她日子过得不够艰辛似的,打工噩梦中的男主角又肉化成活生生的形象,侵入她的公事圈。
她真的想哭……
***
“情况很复杂。”赵方祺的半张脸全掩在“大家学英语”的教材本后面。
“你也这么觉得?”赵爸爸小有戚戚焉。“儿子,你猜报纸上的照片是怎么回串?”
平时他没有翻看影艺版的习惯,直到女儿在电影公司打工后,才勉强自己没事瞄瞄那些蝶乱蜂喧的花边。尽管如此,除去当初瑞克抵台的消息曝光之外,他可万万料想不到还会在报纸上瞧见赵家人的照片。
其实,报纸角落的图像并不显眼,而且照片中的女儿投进瑞克怀中,大半张脸被他遮挡住,而瑞克也戴著大型墨镜和棒球帽,免除了暴露身分的嫌疑,但做爸爸的人依然可以一眼认出自己的心肝宝贝。
郑大龙戏约刚上门,女友便是人?
标题非常简捷单纯,新闻的版面也仅占据了五公分见方的小篇幅,丝毫未曾刻意渲染,显然撰稿记者并未认出墨镜男子的身分。
但是,杀千刀的,他女儿怎么会变成一个啥子鬼“郑大龙”的相好?
“这篇报导证实了一件事。”赵方祺非常冷静。“你女儿的道德开始败坏”“要命。”
他喃喃讯咒。“可是,咱们的联合抗议行动已经过度激烈,菲菲只是为了自己的兴趣而努力,我们却卯足劲打压她,好像有点不太人道。”
一只眼睛移出教材本,又迅速遮回去。“爸,你的“人道问题”应该和妈咪讨论才对,做儿子的可能帮不上忙。”
赵爸爸龇牙咧嘴地啐了他一口。“小鬼,你别给我玩声东击西的把戏。”
“老爸,且听儿子一言:君子从不做后悔的事。”赵方祺的口吻完全超然,物“如果他已经后悔了,该如何挽救?”赵爸爸唯有不耻下问未成年的先知者。“那就让那些令他后悔的对象也跟著一起后悔。”赵方祺提出见解。
“菲菲?”赵爸爸迟疑著。不好吧。“错错错。”赵方祺无法忍受与他对话的人具有蠢钝的领悟力。“老姊只是间接令你悔恨不已的对象,至于郑大龙那些鬼东西则属于“杂项”,根本不用理他。真正造成种种后续问题的家伙是青竹会的绿林好汉们,若非他们从中作梗,你也不会面临亲子问题,造成父女关系的疏离。”
“啥?教我去冲上那伙人!”赵爸爸惊天动地地嚷叫。
“冲什么?”远在厨房拿羹汤洗手的赵妈拦截到话题的一小部分。
“没,没什么。”赵爸爸立刻陪笑。
“你要袖手旁观也成。以后老姊如果离家私奔,我会替你去探访她。”赵方祺悠然自得地研读英文之美。
“开玩笑,你娘知道了会制我的皮。”他从牙关嘶出细细的耳语。
“不错,“惊某大丈夫”,老爸,你有骨气。”赵方祺放下读本,召来懒散的爱犬,溜狗时间到了。“人死留名、虎死留皮,这年头不肯当人而宁愿变为保育类野生动物的人还满稀少的,总有一天你会出名的。加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