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何能在气氛如此尴尬冰冷的情况下,完成感性动人的传道。即使耶稣降世也办不到!
青青冷眼打量三名男人的神色。
维多自始至终以笑瞇瞇的开朗面对他们,彷佛不了解自己的在场引发了何种暗潮。而阙子衿的眼中燃烧着妒火,脸上却怒放着倔傲不萎的强悍;至于她老爸那副有口难言,却又很想表达意见的憋相,徒然使场面变得更加尴尬。
她蓦然火了。
伟大的情圣、文豪们有言:女人是脆弱的小花,需要以爱情为土壤、温柔为灌溉,细心地照护她绽放亮丽的花姿。偏偏这票臭男人没一个符合「最佳园丁」的基本资格!她何必杵在原地,白白忍受他们施与她的羞恼和不安?
「老爸,你大可住口,因为我一句话也不想听!」她足踩风火轮,熊熊真火烧出私人办公室。
砰!门板往侧边弹开。
行政部门的大小职员齐齐停下手边的业务,抬头旁观第N场安、阙之战,此番战局尚增加了一员外籍佣兵。
阙子衿瞇紧眼缝。看来有意改编剧本的捉刀手不只他一个!
「喂,你还不快点追上去。」安继方空自在一旁急得跳脚。那个洋鬼子像只哈巴狗似的,眼巴巴地迫在青青后头,青青如果被那家伙追走,宁宁好心赐给他的二度机会可就泡汤了。
阙子衿的双足仍然钉在原地。
「妳究竟想要我怎么做?」冷静的语音传播向十公尺开外的玲珑倩影。
长久以来,他一直觉得青青似乎若有所求,却又表现得不清不楚。此时干脆当着大伙儿的面公开要求她提出合理的解答和指示也好。
剎那间,整层十二楼陷入绝对的停顿状态。每个人的心脏怦怦跳,专注地聆赏着罕得一见的世纪大对决。
战局白热化!
「Honey, hold on. He is talking to you。(亲爱的,站住,他在和妳说话呢!)」维多好心巴在她背后担任声筒。
青青倏然凝下脚步。
「我」要你做什么?你还好意思问。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忘记做什么?」她狂怒地回身面对他。「我老爸每周固定和我约定一次谈心时间;我的秘书每天不忘替我准备一份早点;楼下的招待小姐有事没事送我一小件亲手编制的饰品,阙妈妈定期告诉我她宝贝儿子小时候曾经干过多少宝事,就连Victor顺道经过公司都不忘上来看看我,而你呢?你表示过任何心意没有?」
有道理!旁观者悄悄点头。由外人的眼光来看,阙副总似乎处于较为被动的一方。
但,那也不能怪他嘛!女性职员暗自替他申冤。阙副总天性冷沉,示爱的手法本来就比热情如火的安主任收敛一点,她也不能因此而认定阙副总不够爱她呀!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安继方只能暗笑、跑龙套。
「我没有表示心意?好,如果妳真要追究,我一件一件数给妳听。」显然罗剎副总也豁出去了。「为了保障妳下半辈子衣食无缺,我专心致志替你们经营公司,即使明知出外独立创业所得成就甚至超出目前的阶段也在所不惜;为了让妳开心,我愿意花费心神与妳合演一场失和的戏码,替我最尊重的母亲与总经理制造机会;如果我真的不在乎妳,我早八百年前就接纳小丁的自愿献身,或者在泰国、新加坡、香港,以及每一处我出过差的地方豢养一个歌女、舞女,效法其它商场朋友的八国联军;妳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在股东会议的前一天晚上放弃加班,只为了陪妳去电影院看一场妳期待了两个多月的电影?我为什么千里迢迢陪妳飞到香港观赏「悲惨世界」的公演,明知这趟旅游会害我事后熬两个晚上将停搁的公文处理完毕?如果一切举动仍然不足以将我的心意表示得一清二楚,请恕我技穷!」
「听不懂,讲慢一点。」维多发出求援讯号。
「Shut up.」一干职员向他叫喝。好戏进入高潮阶段,观众们拒绝接受外人干扰。
青青咬着下唇,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瞧她眼眶红红的,似乎快崩堤了。大伙儿屏住呼吸。
「我以前说过了,你默默把感情放在心里,不肯直接表达出来,即使暗地里付出得再多再丰富,旁人感觉不到又有什么用?」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却试图以坚强的假面掩饰。「你替公司付出这么多心血,我当然感激呀!可是……那些都是公事上的表现,我从来不曾感觉到你是直接为我而做的,你到底懂不懂我要什么?」
她要名正言顺,她要光明正大,她要大大方方吼骂其它狐狸精少打她老公主意的正当权力。
一颗浑圆如珠璧的泪水滑下俏颜,立即被她抖颤的玉手拭去。
「青青说得也没错。」安继方小心翼翼地插话。「你表现得太含蓄了,人家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当然无法即刻感应到嘛!」
「嗯,没错。」众人纷纷点头。
阙子衿疲惫地抹了抹脸庞。他被打败了!
「好吧!既然如此,请你直接告诉我,妳究竟希望我如何「直接地」表现出来?」
唉!亏得罗剎副总心思机敏,居然在此时此刻提出这种傻问题?
众位职员齐声唉叹。连维多和安继方也忍不住仰天长吁。
「Hey, man, what you need is a sweet magic.(朋友,你需要一点甜蜜的魔法。)」维多好心捐献自己事先准备的精致巧克力糖。
「And flower,副总。」行政助理好心取来一束塑料花。
事出突然,只好将就凑合凑合!
亲朋好友替他布置好这等阵仗,罗剎副总的浪漫细胞再不灵光,也该晓得自己应如何表达对她的爱意吧!
虽然剧情与阙子衿预定的稍有出入,不过结局却是相同的,所以他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卡地亚」的丝绒珠宝盒,遥遥向她举了一下。
青青嗔怒地扭过身去,当做没看见。这是干么?举杯邀明月吗?难不成她还得自己飞奔过去?
苦命的男主角吐出一口沉重的喟息。显然女主角打定主意不让他轻易脱身,谁教安家人总是这样的,对大小事情皆要求以绝对的戏剧化呈现。
他接过鲜花和糖果,慢吞吞地踱到她背后。
于是,在众人的鼓舞和期许中,冷面酷心的罗剎副总弯下右脚膝盖,高跪成一尊完美的塑像。
「安青青小姐,」他扬学着钻石戒指,清晰地咬念出完整的求婚词。「妳愿意嫁给阙子衿这个深爱妳的男子为妻吗?」
青青的背影稍稍震动一下,好一段时间不言不语,甚至不肯转过身来。
大伙儿屏息,期待女主角成就最终的仪式。
让她答应吧!忠心不二的职员们默默祝祷。
让她答应吧!安继方暗自恳求。他的美国甜蜜行就操之在她了。
Please say yes.罗曼蒂克的维多感动得几乎落泪。
拜托答应吧!阙子衿发觉自己的膝盖已经在隐隐酸痛。再跪下去就压断腿了!
半晌,轻柔的噗哧声回荡而来。
女主角破涕为笑。
「唷荷!」所有的人跳起来欢呼庆祝。
成功喽!抱得美人归喽!唷嘿!
他缓直起腰身,恰好承接她回身投入怀中的娇躯。
过程或许稍嫌戏剧化,而且有损他身为罗剎副总的权威形象,不过,阙子衿发现──
生命中,偶尔添加一点戏剧性,其实也挺刺激的。
尾声
两个星期后,时序再度进入艳阳普照的明媚天气,淡蓝色的苍穹一扫风雨来袭时的阴霾。而卧病在床近十五年的阙骏昆,终于在光之天使的欢迎下,归向诸神的怀抱。
郑清宁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彷佛已经料知他时间无多似的,默默地承纳着丈夫终于远去的事实。
基于台湾传统习俗,婚姻大事必须在至亲之人逝世的百日内举行,否则便须守满经年的孝丧。
为了避免耽误小辈们的终身幸福,她和亲家、准新人讨论过后,坚持让儿子在一个月内完成终身大事。
于是,在八月的明媚风光中,青青装扮成艳丽灿美的夏日新娘,顺利将芳名列入阙家的第十二代族谱。
婚礼场台上,安继方暗爽了好久。
当然他很同情阙老兄离开凡尘俗世,愿逝者安息吧!
然而,这样也好啦!早死早投胎,否则「郑清宁老公」的宝座可就排不到自己。两相权衡之下,他的满心窃喜绝对可以被原谅。
既然青青和阙小子结了婚,接下来应该轮到他和宁宁了吧?
虽然郑清宁的情绪仍旧低落,但他可以等。
反正三十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短短一眨眼的时间,不是吗?
他是个大方的男人,因此他愿意给宁宁……嗯……一个月的时间哀伤。
好,就是一个月。
阙老兄,你在天之灵可得睁大眼睛瞧着,宁宁人被你抢走三十年我都没抱怨了,如今多分三十天给你已经算仁至义尽。公平吧?
三十天之后,嘿嘿,可别怪我抢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