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你们只准备住个一、两天,是不是?”若真如此,情况还不至于太差。她心头犹抱着一丝希望。
“那怎么行呢?好不容易上台北,总得多住几天,以免你们太想俺嘛!你瞧老爹多体贴你们哪!”杜父自个儿想想都觉得感动。
噢,不!老天为何惩罚她?她昨天才去庙里烧过香,又捐了一百块香油钱去楣气。
“老爹,我……”她哭丧着脸,偏又想不出其他借口来婉拒父母的美意。“好啦,我会通知姊姊。你们什么时候到?”总得让她知道缓刑期有多长吧!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今晚搭夜车下去,明儿个一早就到啦!”
“明天?”她的嗓门拔高到尖叫的地步,若非碍于脚上有伤,早跳起来了。
“看看你,兴奋成这样。”杜父好感动,女儿果然没有白养。“不多说了,咱们见面再谈,‘死鱼’!”电话末了,还掉了一句刚学会的洋文。
明天──砚琳软趴趴地瘫进皮椅。怎么会这样?
“瘟生,为何每回和你在一起时都会碰上灾难?”
“我?”他从头到尾吭也没吭一声,跟他又扯得上什么关系?
“你一定是我的楣星。”说不定如来佛祖查出她抠钱太多了,于是代替他责罚她。
对了,还有老姊,她可怜的姊姊只顾着陪爱人,尚且不知道大祸临头了!
噢,明天……
万能的天神啊!赐给她神奇的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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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阴森森的。”墨玮如释重负地离开大宅,重新投入暖阳温煦的怀抱。
今早云开约她一起来探望辛几龄,她几乎被老人房内沉缓凝窒的空气闷昏了。一间华宅怎么可能同时采光良好却又让人觉得阴沉沉的?
“他修过几堂室内设计课,应该叫他过来看看是不是装潢有问题。”她喃喃自语的成分居多。
“谁?”云开拉开车门,扶她坐进去,自己绕进驾驶座。
“谢见之。”名字一说出口,立刻知道自己惹祸上身了。“不不不,我是说……”
太晚了!他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不但听得清楚,反应更是激烈。
“玮玮!”他以一副世界末日、大难临头的眼神盯觑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可以想着他?”
那种神情活像被人踢了一脚的小狗狗,她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我……没有啊,他的名字只不过从我脑中一闪而过而已。”
“一闪而过?”他的浓眉拧成交缠不清的死结。“你对他的印象竟然深刻到足以无时无刻对他‘一闪而过’?”
真是越描越黑,早知如此,她应该闭嘴不吭声。
“欧阳,不要胡思乱想嘛!大不了以后我不提他就是了。”遇见类似的情况,转移他的注意力才是最好的良策。“快开车,我们还要去医院看你大哥呢!”
没效!他才不吃她那一套。
“别改变话题!”他开始在心中推演,然后得出结论。“那家伙见到你的机会比我多。他肯定尚未对你死心,仍然拿大学时期那套画卡片、写情诗的老把戏,成天对你甜言蜜语,动不动就想约你吃饭看电影,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算计我这号情敌对不对?”
有九成猜对了!她叹气。任何事一旦牵涉到他关心的人,他的敏锐度向来比常人高出数倍。但,如果现在告诉他谢见之交女朋友的手法其实比以前高明,他八成又要哇哇叫。
“你反应过度了,人家才没那么坏心眼。”她极力安抚他。
“你看,你还帮他说话!”他气唬唬的。
好吧!他承认自己的反应非常幼稚,可是姓谢的家伙令人无法信任。他们俩在同一间公司工作,朝夕相处,谁晓得那家伙欲求不满之下会不会采取霸王硬上弓的手段!
情敌就是情敌!他向来就不以“大肚能容天下事”来自我期许。只要碰上异己,非得想尽办法排除不可,更何况事关他最放心不下、心肝宝贝的玮玮。
“玮玮,你答应我嘛!”他改用怀柔战术。“倘若你搬过来跟我住,我就不必成天担心谢某人对你的垂涎三尺了。”
“你天天下了班就往我那里跑,跟我们两个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同嘛!”
“天大的不同!”他怪叫起来。“起码住我那里可以省下庞大的支出。您可知道令妹每天向我收取多少房租费?一千元耶!”他去忠孝东路租间小公寓也不过那个价钱!
自从吸血鬼杜砚琳两周前举着伤腿出院,她的胃口养肥不少,却瘦了他和道安的荷包。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他被敲诈也只好认了,倒是那个瘟生……咦?他何时学会砚琳的专有叫法……不管了,总之那个瘟生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居然天天上门自愿被勒索“赔偿费”。他难道尚未学会在砚琳面前应该昧着良心做人?
“反正你月入数十万,也不差这点小钱嘛!”她俨然有点心虚,不好意思说得太大声。无论如何自己“教妹无方”总是事实。
“月入数十万!活像我从事某种特殊行业似的。当心我哪天心血来潮,真的跑去当织女她老公。”他嘀嘀咕咕抱怨着,从后座拿出一方牛皮纸包裹袋送给她。“喏!”
“是什么?”她先好奇地问,不忙着打开,掂掂手中颇有几分重量的纸包。
“用来收买你的。”他启动引擎,弯出私人车道。“里头是一本黄色小说,我无意间在父亲房里的书架上找到,特地拿来贡献给你,看看你会不会大受感动之余决定搬过
来和我住。”
她狐疑地望着他轻松自如的侧面,无法肯定他说的是真是假。此刻的他看起来完全符合温大哥口中的“谈判专家”,让人摸不清虚实。
“你不相信我?”他只差没嘟起嘴来抗议。“玮玮,你真是越来越不爱我了。如果不相信,自己拆开来看看。”
她对他恙怒不满的表情又心爱又好笑。“我就不信‘花花公子’会有十公分厚。”
她捏捏淡褐色的包裹,却不敢贸然拆开,生怕里面真的藏着什么令人脸红的画刊。
他的幽默感有时候挺恐怖的!
“幸好那个时代尚未发明照相机,否则说不定真会有活色生香的插图。”
墨玮心中一动,凭着触感摸索内容物的轮廓……
“啊!”她迫不及待拆开包装纸,两巨册厚实陈旧的古书渐渐展露眼前。金瓶梅!
清朝初期的版本!她又惊又喜,颤抖的手指爱抚着线装书的封面。太太珍贵了!在她眼中相当于无价之宝。“你怎么知道我正在收集古典小说的线装书版本?”
“因为我关心你更胜于你关心我呀!”他的牙根酸溜溜的。“一本黄色小说比我还能令你开心,太不公平了!”
“谁说它是黄色小说!”她娇嗔,爱不释手地翻阅着粗糙黄褐的书页。“它的纸张发黄得多漂亮……咦?这是谁的照片?”
一帧旧照平夹于古纸之间。
“我看看。”他暂时往路边停妥,接过她指间的相片。
留影中,颀长的年轻男子靠倚着单人沙发,眉宇五官像煞辛几龄,微笑面容掩不住狂傲独我的气质。相形之下,坐在椅上的少妇就显得和煦多了,笑盼倩兮的面容含蕴了一股英气。
既然古册取自于他父亲的书架,那么相中人应该和辛堂脱不了关系。
“我猜他们八成是我的双亲。”他显然和她产生相同的想法。“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们的长相。”
辛宅里从不悬挂任何照片,所有旧照也一律在辛几龄的命令下束之高阁,直到今天他才有缘得见父母的面容。他以一种客观而好奇的心态打量影中人,同时将自己的形貌与他们比对一番。
此刻方知原来他的面容较为肖似母亲。
“你好像并不特别开心。”她似乎对他不愠不火的反应相当失望。
“有什么好开心的?”他好笑地反问着。
“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啊!”倘若角色对调过来,她只怕已哭掉几缸泪水。生平第一次看见父母的长相,怎会丝毫感触也没有?
他的反驳却真的不带一丝情感。“没错,他们的结合造就了我的血肉之躯,然而于我有养育之恩的人却是欧阳中夫妇,在我心中,欧阳一家才是真正的亲人。”
她忽尔发现,云开某方面的特质是她从未见过的,酷傲、淡漠、不讲情面。以前虽然了解他的个性恩怨分明,却不知可以分明成这样,连天生的血脉相连也能等闲视之。
这样的他,令她惧怯……
“玮玮……”他似乎吓着她了。他懊恼地暗骂自己,探臂将她拉入怀中,温存的吻飘散在她发间、红颜。“我只爱你,你明白吗?除了你和我的家人,我谁也不爱、谁也不恨,你明白吗?”
她凝注他的深眸,倏忽体会过来,这部分的他其实一直藏在体内,无论是以前的“欧阳云开”或现在的“辛云开”。从今开始,他会慢慢在她面前展露自己,不再有所保留,毕竟他们已不复当年仅仅满足于谈情说爱的青涩男女,而是要牵手过一生的。
“明白,我明白。”螓首软软靠回他肩上。
经过八年的历练,他们都有所变,也有所不变。不变的是,他的眼眸,他的心──他再三向她承诺,因此,她愿意相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们不仅相识相逢,更能相守相倚,比起终至劳燕的下场,造物者已然特别蒙宠他们了。
毕竟,他们早已胜却人间无数,不是吗?
“我们重新开始吧!辛云开。”她柔柔抚过他的脸庞。
她想重新认识他、爱上他。一切重新开始。
他以虔诚的心情凝望她。
是的,一切重新开始,以吻封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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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养院的内部采光鲜亮,通风清畅。他们一路行经服务周到的头特病房区域,直抵廊端的特别护理区。其间病房门口挂有“辛况然”的名牌,云开轻轻推门,却发现里面已经先来了一位访客。
三人同时吃了一惊,没想到除了自己之外,尚会有其他朋友来探访这个病患。
“你……也来了?”脸容略形憔悴黯然的中年美妇礼貌性地从椅子上起身。
墨玮立时认出这张经常在媒体上曝光的面孔。大女人主义者砚琳最崇拜她──妇女团体联盟的总召集人陈霞。
“陈夫人,”云开点头为礼。“这位是我的未婚妻杜墨玮!玮玮,陈夫人是我大哥的母亲。”
嗄?她原本伸出去正要和对方相握的柔荑登时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对,只好绕回一圈,尴尬地插回口袋里。
如此说来,陈霞是他生父辛堂的原配。辛陈两家的恩怨纠葛剪不断、理还乱,人家乐不乐意见到他们还是一回事呢!更甭提握手。
“谢谢你们专程来看阿况。”陈霞的眼瞳平静得看不出嗔喜,只有一贯的礼貌。
墨玮终于稍稍明白为何温大哥和云开在人前总爱套上温和无波的礼数笑容,敢情这群人早就习惯了生活在包裹着糖衣的恩怨里。
“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陈霞拿起皮包,主动伸手向她握别。她受宠若惊,右手连忙从口袋里探出来,猛地不慎一起翻出泛黄的纸片。
那张合照!
她的脸色大变,不敢偷看陈霞的表情,但是可以肯定对方应该也看出了影中人的身份。
“原来你们一直留着这张旧照。”陈霞俯身拾起照片,眼中闪过诸般复杂心情,有遗憾、有怨责、有怀念……深切难言,却一点一滴都是岁月。她展现的情绪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掩回优雅的面具下。“当年,瑞欣的美丽是众所公认的,辛老先生拍照拿捏的角度一点也不差,完全捉住她的神韵。”
这张照片是辛几龄拍的?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爷爷懂摄影。”他仿佛完全不在意,表情上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辛老以前学过一阵子摄影,却不随便替人拍照,连我也没机会……”陈霞倏地打住,尴尬她笑了笑,把相片还给他。“陈年旧事,别提了。道安看过这张照片吗?他一定相当讶异辛家还留着瑞欣的旧照。”
另一颗炸弹投掷下来!温道安和整桩情仇又有什么干系?
云开心中霎时闪过十七、八个揣测。
“或许爷爷留着照片只为了纪念我父亲,道安是个外人,只怕不太好干涉他老人家的举动。”他尽量表现得不痛不痒,然而陈霞啼笑皆非的神色让他明白自己终究露出破绽。
“你在说什么?道安怎么会是外……”陈霞硬生生煞住说出一半的言语。不能再说下去了!呵!这小子不简单,几乎被他套出话来,幸好她及时悬崖勒马。“我一定年纪大了,才会越来越饶舌,真是抱歉!我先走一步。”
墨玮眼睁睁盯着她如皇后般尊贵地退场,胃口被吊得高高的,满心不是滋味。
这两人打哑谜的功力铁定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可见对“孙子兵法”和“三国演义”的战略研究得极为透彻。
“欧阳,到底是怎么回事?”
情况还真不是普通的复杂。原来辛几龄也认识“瑞欣”,而且她和辛家父子的交情都不错,才会让老先生亲自出马替她和儿子合影,反倒曾为辛家媳妇的陈霞无缘得到这项“恩宠”。但,最终又是什么原因促使辛堂情愿抛妻弃子和瑞欣私奔?
最重要的是,“外人”温道安在这场纠葛中又占有何种地位?
“玮玮,咱们想办法把整件历史摸个一清二楚,好不好?”他越想越开心,亮闪闪的眼中神采飞扬。
敢情这家伙将攸关他身世秘密的大事拿来当游戏玩了,亏她还替他操心了半天,他却像个刚刚找到玩具的大孩子,快乐得不得了。
“顽石!”重重敲他一记五斤锤,径自离开病房,不理身后按着脑袋瓜子叫痛的正牌瘟生。
他又做错了什么?云开嘀嘀咕咕地追上去。
讨厌!每次都莫名其妙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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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爹娘要来?
“啊──”姊妹俩同时惨叫,开始满屋子乱转。
“快把那卷‘烈火情挑’藏起来,被老爸发现就惨了!”“窗台擦干净了吗?别落老妈口实,又要唠叨半天。”“你的睡衣扔在客厅里,还不赶快拿进来!”“我的存款簿藏在哪里才不会被他们找到?”
“原来砚琳用单脚也可以移动得这么快!”云开喃喃自语,第一次对未来的小姨子心服口服。
“她们的父母有三头六臂?”温道安大惑不解,以往从未见过小琳神经紧张成这副模样。
两人在旁边闲话家常,立刻引起墨玮的注意。
“来,这个给你。”她拎着小皮箱摊在云开面前,一一把他留下来的衣物、杂物、盥洗用具收拾好,啪一声合上皮箱,推进他怀里,半拖半拉地请他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