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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样的女人 page 5 作者:凌淑芬

  “很好。”楼定风接过报表来细细观阅,在下属面前,他习惯维持一贯的冷静疏离。

  佑大的书房内延续了好一阵子的沉静。

  “楼先生,呃……”江石洲欲言又止。

  “什么?”

  “我刚才上楼的时候遇见章小姐……您还收留着她吗?”

  “对。”楼定风淡淡回答。他向来不喜欢别人探问他的私事,无论多亲近的人都一样。

  严格说来,他和石洲的关系亦主亦仆、亦兄亦弟。他们相识的过程自有一翻曲折。总之,他出钱供石洲念完高中、大学,之后安排他进入公司帮忙。两人一路合作到现在。

  但是他惯于孤傲不群,独来独往。栽培江石洲只是出于信守诚诺,并不表示他真的将这个人视为亲友或知已,因为他习惯与所有人保持固定的距离。无论在生活上、工作上或称呼上。他不需要亲人,也不需要朋友,他厌烦任何人与他太过接近。偏偏天不从人愿。在他身旁安置了特别粘人的章水笙。

  冷漠的口气马上令江石洲了解,任何有关章水笙的话题已经超出他应该关切的范围。“抱歉,我过问太多了。”他聪明地提出新的主题。“另外我已经把纽约总公司举行投标会的通知发出去,只等月底进行竞标。”

  “月底?”楼定风沉吟半晌。“月底我可能不太方便离开,既然大事已定,我留在这里遥控就行了,你代表我出席吧!”

  月底是水笙回诊的日子,倘若他动轧离开一、两个星期,只怕她又会找借口闹起别扭来。楼定风非常有哲理地暗想,他当然不是担心水笙中断正常的复诊程序,反正她的健康是好是坏,只有她自己受到直接影响,跟他没关系。他只是担心她一旦留下病根子,以后发作起来会给他惹出更多麻烦,与其如此,干脆最近多吃点亏,一次麻烦完算了。反正石洲有充分的经验主持竞会之类的活动,他绝对放心把事情交给他处理。

  如此这般推算下来,心里登时舒坦多了。

  “可是这种大型投标会,您最好亲自飞过去主持,而且,以往类似的场合您都会露个面……”江石洲试图提出更多申论。

  “怎么?我放手让你做事,你反倒畏首畏尾来着?”他不悦地拧起眉。

  江石洲登时噤声,无法再坚持下去。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今天的例行会报提早结束,你先回去吧!”

  江石洲再度惊异地望他一眼,以往只有自己讨饶、请他结束“质询”的份,今天居然轮到他主动提议退堂。由此可见,章水笙的出现和存在着实替整椿事件带来意外的变数,而且她显然对老板具有某种程序的影响力。

  他不确定自己喜欢这样的转变。

  “嗨!你们谈完啦?这么快?”水笙发觉书房的门打开,一骨碌地从地上坐起来,第二次尝试向他伸出友谊之手。

  “嗯。”他斜眼淡瞥她一眼,与刚才碰面的眼色一模一样,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真是没礼貌!水笙对他的背影大皱柳眉。

  “楼大哥,你知道吗?”推门进去,她的口气微带着抱怨。“我觉得你的助理不太喜欢我。”

  第四章

  “复原情况非常良好。”医院诊疗室里,宋医题满意地拍拍她头顶心。“你的语言和阅读机能已经回复,只需多加练习就能得心应手。生理机能也没有受到影响,至于心理方面──”

  “她在打雷的夜晚会作噩梦。”楼定风插嘴。

  流金岛正式进入雨季,上回深夜的雨势替持续而来的风暴揭开序幕,自此之后,每隔两、三天便会倾下一场豪雨,配上音响、视觉效果俱佳的闪电,常常吓得她哇哇叫,半夜溜进他的房间寻求庇护。

  倘若她继续出现在他床上,他可不为往后可能发生的“情况”负责。

  “真的吗?你梦见什么?”宋医师拿出笔记本,打算登录下来。

  “不知道,醒来就忘了。”她困扰地玩弄发尾,“可是我讨厌打雷的声音。”

  “或许是以前残留的记忆作崇。”宋医师做出结论。

  “她的记忆真的不会恢复了吗?”他不落形迹地询问道。

  “楼先生,我解释过了,章小姐的失忆并非出于心理因素,而是病理上的问题。这种情况好比我们将资料写进被破坏的磁片磁区上,很难再救回来了。”

  “是吗?”他的眼神高深莫测。

  水笙最怕看见他这副模样,仿佛他在计量些什么,却又不让她知道。

  她开始揣测楼定风为何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有可能他厌烦了照顾她,巴不得她能够获回失去的记忆,才可以尽早摆脱她;也可能担心在某处有个亲戚或朋友正寻找着她,所以希望她多少记得以前的人事物,以便和亲朋好友取得联系,让他们安心。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他终归想找回她旧时的记忆,然后──送她走。嗯!越想越有可能。

  光是脑海里想象便觉得难过。她的眼眸噙着两珠圆滚滚的泪水,迳自走出诊疗室,随他们去讨论她的病情。

  “章水笙?”一个惊喜的叫声乍然唤住她。

  她愣愣回头,发觉呼喊她的人是个陌生的女子,与她的年纪差不多,急匆匆奔过来的身形像团火焰。

  “章水笙?真的是你,好久不见,起码有五、六年了吧?我刚才远远看到你,一时之间还不太敢确定呢?原来真的是你。走走走,咱们去喝杯咖啡好好聊聊天。”陌生女人兴冲冲捉住她的柔荑猛摇猛晃。

  “我……”她有些手足无措,看样子对方似乎与她很熟稔,可是她关实不认得这女人,“对不起,你是──”

  “什么?你忘记我了?”陌生女人瞪大眼睛,一副承受不了打击的生动表情,“我是姜文瑜哪!就是以前老忘记写地理作业,一天到晚向你求救的那个文瑜哪!我写给校长他儿子的第一封情书还是找你捉刀的,你真的忘得一干二净啦?亏我随同老爸老妈移民到加拿大后,还日日夜夜惦念着你这位高中时期的死党呢!”

  这位女性同胞的言行举止极端的夸张。水笙忍不住敬畏地打量她。

  “对不起,我最近出了一点意外,丧失了大部分的记忆。”她自认没本事一口气咨出那么长串的话语。

  “原来如此。”姜文瑜点点头。“六月的时候我从加拿大回来度假,顺便见见同学,结果上回的同学联欢会你没来。当时我向同学打听了一下你的近况,大伙儿全支支吾吾的,害我以为你发生了什么大事哩!现在看见你倒觉得好端端的嘛!对了,你到底遇上什么意外?怎么这么倒霉?”

  “我家被流浪汉攻击,只有我仅存下来,至于其他的细节我就记得模模糊糊了。”跟她交谈简直像打仗一样。

  “是吗?真是糟糕,那群罪犯捉到没有?法官一定要判他们死刑才行。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代社会根本找不到正义了。水笙,我同情你的遭遇,如果有任何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记得向我开口。”姜文瑜说话的速度比连珠炮更精彩,她几乎找不到插话的空档。“我这趟回来打算旅居上一年半载,所以我们应该打个机会好好聚一聚,你一定很需要朋友的支持和安慰……不对,你现在谁都不记得了,没关系,我们的友谊可以重新开始!”

  她被同学轰得头晕脑胀,从头到尾只听进一句“友谊重新开始”。

  她也有朋友了!从她离开医院、搬进楼宅开始,除了大宅子里的佣人之外,她没有任何相熟的朋友。而现在居然找到一个认得她的人。

  “好呀!欢迎你来拜访我,我目前住在──”

  诊疗室的大门轻轻推开,宋医生伴着楼定风走出来,嘴里絮絮唠叨着:“下个月底记得带她回来复诊,以后固定一个月来一次就行了。”

  “你等一下。”她奔回去拉扯他的手臂。“嘿!快过来。”

  这下可好,既然她找到私人朋友,以后比较不会一天到晚缠着他,他应该很高兴才对。、

  “等一下,水笙,我和宋医师还没谈完。”楼定风不理会她兴冲冲的神情。“她还需不需要服用任何药物或──”

  “快点!我介绍你认识一个朋友。”她硬拖着他走向姜文瑜。“她叫姜文瑜,居然是我的高中同学,你说巧不巧?”

  楼定风不耐烦的表情转瞬间凝住。水笙的高中同学?是了,她在流金岛土生土长,当然会遇见熟识的朋友。

  他霎时将宁医师抛诸脑后,“姜小姐,你好。”

  帅!轮到姜文瑜以敬畏的眼神看向同学。

  “水笙,就是他吗?果然名不虚传,那伙死党向我提起他的时候,简直是赞美得天花乱坠,我都快以为他是零缺点了。偏偏她们又咕哝几句天才英才之类的,害我以为他──‘去了’。现在我倒觉得他挺不错的嘛!”姜文瑜吐啦啦扯出一串。

  “谁?”她纳闷。

  “你未婚夫呀?同学们告诉我你有一个很正点的未婚夫,不是这位先生吗?”

  “未婚夫?”她惊讶极了,从来没人告诉过她有未婚夫。

  楼定风当机立断接过谈话的主导权,“姜小姐,你和水笙想必很久不见了,可惜我们还有事情待办,先走一步,欢迎你有空的时候来寒舍和她叙叙旧。”他探臂揽住水笙的细腰,“该走了,水笙。”

  “可是我同学……”她硬是被他架出医院,带上蓝黑色的克莱斯勒。

  在她和以前的朋友取得接触之前,他必须先和她谈过。

  “老王,开车。”他命令司机。

  “我们才没有急事等着去做!为什么不让我和同学多聊聊天?”平常她缠在他身边,他老是东骂她烦、西嫌她腻;今天她好不容易遇上老同学,他又急呼呼地押着她走。

  “你怎么能确定她是你同学?你又不认识她。”他提出合理的质询。

  “但是她认识我。”她觉得这个理由够充分了。

  “她可能是个老千,曾经用相同的把戏无数个像这样的小傻瓜,或许她出现在医院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下一个失忆的受害者。只要事前对相中的目标进行详细的调查,即使她想冒充你妈妈,你也无法肯定她不是。”楼定风的说法太过坚强,她反驳不倒。

  “可是……姜文瑜看起来不像骗子。”她的气势明显弱了许多。

  “骗子不会在脸上刻字。”他丢回一句。

  汽车沉静地往前驶去。她不再吭声,脸颊扁扁的,嘴巴嘟嘟的。

  闹别扭!楼定风摇摇头。既然她说不赢他,只好闹别扭给他瞧。女人!

  “水笙。我会叫江石洲查查她的底细,确定她没问题之后,你再和她来往。”好歹得让他先弄清楚这位姜小姐会不会在水笙面前嚼太多舌根子。然而依照刚才的谈话情况来看,她显然会。

  她继续沉默了一会儿。

  “姜文瑜说,我以前有未婚夫。他现在在哪里?”她真正想问的是,她受了伤又无依无靠,未婚夫或其他的亲人为什么没有出面“认领”她。

  “或许他命丧在那场意外中,或许他害怕受到牵连而躲了起来,或许你们早就解除婚约,谁晓得?我只从警方的资料中得知,你已经没有任何亲人活在世上,至于未婚夫的问题,我倒没想去问个仔细。”他的脑中掠过施长淮的面孔。“水笙,你现在跟着我了,我不希望你常常掂着其他男人,明白吗?”

  他不喜欢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这项认知带给她出奇窝心的感觉。

  她撩开他的手臂,钻进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聆听有力的心脏在她耳下脉动着。

  呼通、呼通、呼通。她觉得安全。

  “水笙……”微暗的低语飘荡在狭窄的车厢内,一根修长的手指顶高她的下颚,而后──

  他的唇封锁下来。

  水笙震惊了半分钟。他──他──他从没这样对待过她。

  他吻了她。她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始体味到他的唇施加压力的奇异感觉。

  就她的记忆所及,这应该算是她的初吻。她轻抽一口冷气,却给了他攻城掠地的空间。

  两人的吻不断加深、加深……直到她耽腻其中,几乎顺不过气来……

  “水笙?”他终于移开唇瓣,嗓音仍然低哑。

  “嗯?”她缓缓睁开眼睛,清亮亮的瞳孔荡澜着潋滟的波纹。

  宝光流转的美眸,便是指她的眼吧!

  “以后别再三更半夜跑上我的床。”他的脸上闪过难以理解的神色。

  为什么?但她没有问出口。

  她忽然想到,即使那位“未婚夫”当真出现,她也不可能跟着他离开。

  因为她的世界里,只有楼定风。

  只有楼定风──

  她开始发觉楼定风有事瞒着她。每回她问起以前的故事,他总会以“我不清楚”或“我和你不太熟”给挡回来,再附上一句结论:“你没必要一直追究以前的事,未来比过去重要。”

  说真格的,她赞同他的说法,而且她也不见得多想弄清楚自己以前做过些什么,毕竟以前的章水笙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有时,她甚至担心会临时冒出一个亲人,要求楼定风交出她。若真如此,她势必非离开他不可,但她已经太过满意目前的生活,无法想像离开了他,她唯一熟悉、喜爱的人会是怎生光景。

  她不介意没有朋友,也不愿意有亲人,因为她已经有了楼定风。

  然而,他规避的态度令她感到自己排挤了,而此时此刻坐在用餐室里的年轻人,就是帮助他隐藏她的共谋。

  江石洲私下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叫她无法转头当做没看见。于是,水笙决定自己该找机会跟他细谈一番。

  “嗨!”她前脚踏进厨房。

  “嗨!”江石洲后脚走出去。

  “我可不可以和你聊一聊?”她追在他后头。

  “对不起,我现在很忙,楼先生去赴张总裁的约会,他交代我务必在他回来之前完成一份企划案。”他头也不回,继续踏上通往书房的楼梯。

  “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

  喀!木门当着她的面轻轻掩上。江石洲连拒绝别人的方式都充满不礼貌。第一回合,算她战败!

  水笙嘟嘟嚷嚷地回到餐厅。

  “章小姐,老程待会儿要烤蛋糕,你前阵子好像告诉我们你想学。”张太太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盆自制的鲜奶油招呼她。

  “好。”她踱进老程的地盘。

  楼家大宅的厨房锅灶炉火一应俱全,是所有厨师梦魅以求的天堂。老程圆胖结实的身材在里头窜高伏低,三两下就把各式各样的器具集合在梳理台上。

  “章小姐,你来得正好,我们可以开始了。”老程把搅拌用的调理碗塞进她手里。

  她慢吞吞接过来,效法师傅的动作,从麻袋里舀出三大堆面粉倒入碗里,表情仍然闷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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