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告诉你。”水笙成天看惯他青着脸了,严厉的口吻已经很难哧得倒她。她灵眸溜转,突然认出来客的身份。“咦?马夫先生?”
他们见过?楼定风心头泛起强烈的惊异和不悦,他要完全杜绝她和施长淮面对面接触的机会。
“楼大哥,上回就是他把我从马背上救下来的。”水笙忙不迭知会他。“马夫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我曾经回去马场找你,想当面向你道谢,可是没人认识你,所以我猜想你一定不是普普通通的马夫。楼大哥,是你派人找到他的吗?”
“对,你先出去,我和他谈完正事再找你。”
“不用,你不用急着找我,我就是进来告诉你这年事情的。对不起,马夫先生,我借用他一分钟。”她轻轻拎着他衣角来到门口。
楼定风知道客厅的回音会让施长淮清楚听见他们的交谈,心里恨个半死。刚才嘴里恐哧得多好听,要拿她当武器打击敌手。结果呢?不到三分钟她就闯进来揭穿他的虚张声势。
这个章水笙分明是天生下来克他的!
“到底有什么大事?”他咬牙切齿地嘶着嗓门。
“姜文瑜找我们去看‘国际玉石展’,既然你有客要,我和她自个儿去喽!”仿佛担心他横加阻挠似的,没等他回答又自动加上一句:“我们晚饭之前就会回来,你不用麻烦江先生跟着我们,好不好?”
施长淮隔着一段距离瞧见她的表情,心头一动,以前水笙也常常软着嗓腔求恳他,神情便和她此刻的姿势语态一模一样,轻晃着对方的手臂,红滟滟的嘴唇略微噘翘起来,腻在人家身上拼命喃问着:“好不好?好不好嘛?”
她用这等温雅可爱的方式求告,教人怎舍得说“不”?
随即又泛起酸涩难言的滋味。以前他是唯一有幸受到她这般祈求的男人,而今,她甚至不复忘记他了……
“不行,明天再说。”楼定风显然比他狠心许多,一口气拒绝,想都不用想。
“可是今天是最后一天。”
“那就别看了。”他完全不留商量的余地,转身欲走回客厅。
“为什么我不能跟她去?”她眼巴巴地缠上来。
他可以感受到施长淮盯视的眼神,偏偏没法子以一句话简简单单打发她,只好竭力压低声音。
“谁晓得你跟着他出去又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意外!你们两个的素行太恶劣,怪不得别人!”
“那么你就应该自愿担任护花使者呀!你答应过在展览结束之前陪我去的,你答应的!如果你没空就应该早说。”
“好好好,别吵了,别吵了。”实在给她缠得没法。“吃过晚饭再说,我先招呼客人。”
“展览下午六点就结束了!”她执意不放过他。
“章水笙!”他火大得快晕倒。“你要是再胡闹,我就──我就──”
“就”了半天也“就”不出什么。她压根儿不怕他,顶多流几滴泪水给他瞧,他就弃甲归降了,楼定风挫败地叹息。
“你去看展览吧!”施长淮突然插嘴。“来访之前没事先预约原来就是我的不对,不好意思再占用你们的时间。”
多么识相的客人兼恩人!水笙霎时觉得万分对不起。
“没关系,你们继续谈,我──呃──”可是她实在不想放弃看展览的机会。
“无所谓,我先走一步。”施长淮走到他们身畔,再也克抑不住,温柔拂开她颊边的发丝。“水笙,楼先生考虑是正确的,为了你的安全因素着想,以后尽量少和那位姜小姐出去。”他别有深意的眼神移向楼定风。“记住!千万不要单独和她出去!”
投与她最终情意悠悠的一瞥,伸指再触了下她的颊肤,转身而去。
为何施长淮特意强调水笙应该避免和姜文瑜独处?显然姓施的知道某些不知道的内幕。他暗暗留上了心。
除了楼定风,水笙不太习惯被其他男人扶碰,然而马夫先生表现出对她无限亲密的感觉,委实太过奇怪,害她莫名其妙被他摸了好几下。
“他好像和我很熟耶!”她不解。
“这要问你自己呀!为什么人家只见过你一次,就和你这么熟悉?”他沉着一张臭脸。
真令他丢透脸!此刻施长淮恐怕躲在车子里偷笑他色厉内荏,嘴里说得好听,表现出来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个该死的章水笙,当真以为他不敢把她吊起来?
……
好吧!或许他敢,但是他不会这么做。说来说去,保能怪自己没出息。
忍不住揪住她恶狠狠地吻住。
“等……等一下!”她赶忙挣脱他的钳制。“我们先去看看展览好不好?现在已经三点了,只剩下三个小时就关门,我们要把握时间。”
她仍然记挂宝贝展览会。
他投降!
精彩!
十二岁加入街头小混混的帮派,十四岁吸食强力胶而被校方记一次大过;十五岁因勒索同学财物再记两次大过,办理休学;十六岁采自学方案取得国中同等学厉,同年考上高中,编入一年十六班,与章水笙结为同学;高中二年被捕,父母出面交保收押,同年举家移民加拿大;之后曾陆续回访流金岛,与高中时期的同学有所接触,经由水笙与“雪湖山庄”的人士结缘。
“姜小姐的经历真是我彩多姿,简直像一部活生生的不良少女奋斗史。”江石洲吹了声口哨。
“她和施长淮扯上关系倒是令我非常惊讶。”楼定风了解姜文瑜之流的女人,表面上装出嘻嘻哈哈的、没有城府的假象,其实心眼比任何人更复杂。
他和这类女人交过手,明白她们的能耐,她们爱憎分明,阴险狡诈,一旦相中目标便非想尽办法夺到不可。是典型最毒妇人心的写照。许多大奸大恶之辈便是由这种小奸小恶演变而来的。
“据说,施长淮来访期间暂时寄住在姜文瑜家里。”
“以后别让她再和水笙接触。”既然施长淮特意提醒他防着那个女人,用膝盖想也知道,水笙前几次的意外绝对和她脱不了关系。他早该发现的。而他竟然失去最基本的警觉心,简直不可原谅。幸好目前为止水笙仍然安全无恙。
“这些事情需要让章小姐知晓吗?”江石洲扬扬私家侦探的调查文件。倘若大家防范了半天,水笙却偷和她跑出去逛街聊天,他们岂不是白做了半天工。
“嗯……”楼定风沉吟半晌。水笙太天真了,即使据实告诉她姜文瑜的居心叵测,肯不肯相信还是一回事呢!“看情况而定,我会选个适当的时机和她谈一谈。另外有件要紧事要你帮我办妥。”
江石洲立刻掏出记事本准备。
“我要你在瑞士国际银行以我私人的名义成立一个活期帐户,将这笔款子汇入户头里。”他提笔签下一张美金支票。“记住,你私下进行就好,避免经由公司方面的管道,这笔数额就列为铁私人支出,总之别留下任何记录。”
江石洲领命而去。
他踱向窗前,澄前如汪洋的苍穹覆盖着土地,也覆盖住千千万万人的恩爱纠葛。地平线的底端,暗褐色的云朵隐隐浮动,象征着另一波风雨即将在未知的岁月中来临。
风暴雨骤。
何时会来?何时该止。
他不明白自己预期着什么事件的发生,然而心中窜动的异感在提醒他,不平静的事端即将产生,而他的第六感向来灵验。
“楼大哥,快下来。”水笙站在庭园里挥手,一袭雪白的连身短裤裙。“我和李玉娟合作培育的蝴蝶兰已经开花了。”
“你进来拿顶草帽戴上,大热天的也不怕晒头。”海岛型的未春已经透出几分盛夏和气温,再晒下去她非中暑不可。
“你先下来看看嘛!园丁先生称赞我们的兰花长得好,他打算连温室里的几盆剑兰一起送去参加比赛。如果入选前三名,起码可以获得二十三万的奖金。”
“你又不缺钱,学人家凑什么趣?快进屋里来。”医师指示,上回水笙摔下马影响到胎气,接下来的日子里可能会出现点状出血或酸痛的后遗症,为了未来的怀孕过程顺利起见,平时应该多多休息。
“那不同啊!你拿钱给我用和我自己赚来的成就感是不一样的。”她和他拗上了。
他无奈而笑,只得下楼鉴赏她的宝贝兰花。
日子能够这般持续下去吗?他胡乱臆想着。日日品评她的栽种,享受水笙在身畔的安宁生活……
他忽然觉得倦了,厌倦这种无时无刻算计他人,或防止被他人算计的生涯,厌倦这种记挂着旧恩怨,不得解脱的心情。施长淮想携同水笙隐遁到南美洲的小别墅,他忽然非常欣羡他的潇洒解脱。
或许,他也该考虑提早二十退休,带着水笙、小宝宝以及她的得奖兰花,避居阿尔插斯山的小木屋里……
现在应该不算太迟吧?
抬眼望去,天际的雨去又阴暗几分。
“大致上的计划如此,其他人没有任何意见?”唐正文冷冷地玩银色弹簧刀。
“当然有意见。”她的弟弟唐正武喃喃抱怨。“干么拖到月底,依我看意见。咱们明天晚上发动攻击,大大方方地杀他个片甲不留,让那姓楼的家伙连裤子来不及穿就被弄死在床上。”
“你急个屁呀!没听过吃急弄碗碗?”唐正文飞神准地小弟耳边。咚地一声钉在像木窗框上。“咱们家的钱全给你赌马赌光了,你以为我们可以效法楼定风那小子,事后花大笔钱买人心哪?如果善后的退路没安排妥当,到时候大家全得一起死。”
“那又如何?叫我在这种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待上半个月,简直比互还难过。”他小弟不甘示弱地嚷回去。“而且你凭什么怪我爱赌马?你自己花在拉斯维加斯的钱难道比我少吗?”
施长淮对他们家丑拼命外扬的丑态暗暗皱了皱眉头。
“安静!”在场唯一女性成员出面稳住局势。“总之计划大致订定了,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们四个星期后再碰面。请便!”毫不客气地发出逐客令。
兄弟两人你推我挤地离开了宅邸。
直到单处时,她才稍稍放软了姿态。
“你看起来仿佛非常不敢苟同的样子。”
“我说过了,你们的计划不干我的事。”施长淮冷冷淡淡的。
“真大方。别忘了,我可是在替你报杀亲之仇,夺爱之恨呢!如果事情成功了,唐家兄弟就有能力把拖欠我的七万块美金一口气还清,而你和心爱的章水笙从此以后就能双宿双飞,大家谁也不欠谁,难道不好吗?”
“你为什么恨她?”施长淮终于提出盘旋在心头多时的疑问。“水笙把你视为最要好的朋友,打从心底信任你、维护你,你究竟恨她哪一点?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替唐家的姻亲们出怨气,我不相信。一表三千里,更何况你跟他们根本没有血缘上的关联。一年前莫名其妙地潜进‘雪湖山庄’诱开我,却狠心不理水笙的死活,害她如今落入楼定风的手中,我一直不懂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终于跟我算总帐了。”姜文瑜勾起嘴角冷笑。“反正你就是怪我没有救出你的宝贝未婚妻,对不对?好,我告诉你憎恨她的原因。她有哪一点好?凭什么每个人都该喜欢她?她从小仗着自己聪明,长相又美,到任何地方都吃尽了甜头。师长疼宠她,朋友喜欢她。未婚夫爱透了她,甚至连仇家楼定风都逃不过她的魅力。她凭什么应该得到其他女人辛苦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关爱?”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她狡猾,可是你们没人看得出来,只有我!我最讨厌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好像说:‘小瑜,我知道你坏得没人要,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容忍你,和你交朋友,因为这样才能显出我是多么的优秀伟大。’她是我所见过最虚伪的女人。”
“是你自己多疑。”
“多疑也好,没度量也好,总之我就是讨厌她假惺惺的模样,告诉你,她惹错人了!她不该接近我她不该对我示好!她不该──”拥有我心爱却得不到的男人!她硬生生吞下最后一句话。
“莫名其妙!别人对你不好,你要恨他怨他,对你太好,你又要怀疑他别有居心,你简直是无理取闹!”
“随你骂,反正我决定的事情绝不轻易更改。”她竭力抚平胸臆间的怒火。“你太令我失望了!为了家恨,我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但看样子你是阻挠定了,你最好别扯我的后腿,否则你全程参与了我们的商讨内容,在法律上属于共犯的身份,你也别想推卸应负的责任。”
“我不在乎你如何对付楼定风,但你若想对水笙不利,我不会袖手旁观。”他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放心!我保证你的宝贝水笙一根头发都不会掉。唐家兄弟打了什么算盘我不清楚,只要我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好。如果魂飞魄散是楼家人唯一的下场,我不会允许第二种结局出现。”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姜文瑜真会放过水笙。他甚至认为,她满心的策划就是冲着水笙而来的。他并非看不出姜文瑜对他的情愫,也明白他的故意装傻促成她益发憎恨水笙的原因。她心头的妒怨积压得太深太久,不可能轻易放水笙一条生路。反观楼定风,她和他缺乏直接的间隙仇恨,没必要为了他大动干戈。
楼定风,只是一个引子和借口。
她究竟会如何做?
第十章
楼宅主卧室里,一阵锐利却细小的铃声划破宁静的黑夜。高分贝的嗓音仿如马刀刺进床上人儿的耳膜,楼定风猛然坐直身体,扭亮床头台灯。
“什么声音?”水笙原本就睡得不安稳,小腹已经隐隐作痛了大半天,现在又突然惊醒。
铃声仅在主卧室里鸣叫,大宅子的其他部分依然静悄悄的。她住进楼宅一年多以来,未曾听过如此诡异的声响,心中蓦地泛地不祥的预感。
楼定风探臂拉出床头几的小抽屉,抽屉的格柜内部赫然是一组精巧的警讯系统,嗡嗡的尖利铃声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警报器的仪面板设计了四色光钮和一幅楼宅地图。此时其中三组正飞快闪出红色的灯号,地图上也透出十来个烁烁发亮光影。
有人入侵,而且来人不只一个,正悄悄从宅邸隐密的角落渗透进来,他的脑中立时拉起同样急兀的警报声。
“水笙!别紧张,起来穿好衣服。”他先安抚她的情绪,手下忙不迭地套上外衣,同时拿起内线分机拔向张太太房里。
嘟嘟两声,话筒里的乐音随着警报声一起中断,夜袭者切断了屋内的电源和对外通讯。